第32章

第32章 第 32 章

這種話在身體健全的人面前算得上是一句玩笑話。

可在明知道班級裏有一位女同學是殘疾人的情況下說出這種話, 就不能用玩笑來形容了,是故意的諷刺、陰陽。

蒲曉敏感地捕捉到了不對,她下意識朝藍桉看去。

窗邊, 坐在藍桉身邊的宋思月“騰”的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可還沒等她說什麽, 低頭看書的藍桉眼眉都沒擡一下, 只是一只手擡起, 拉住了宋思月手腕。

漫不經心的随意舉動,桎梏住了宋思月的怒氣。

風從窗戶吹進,藍桉臉頰邊的碎發随之輕輕飄動。陽光正好的上午,光從側面打在藍桉臉上, 從上到下,光先是從被照得顯現出一點葡萄紫的頭頂滑下,落在冷傲的眉骨上, 最後又一點點攻陷堅挺的鼻梁。

能夠讓人清楚地看出, 藍桉的面色平靜,清冷的、矜貴的、淡雅的,絲毫不受這話的影響。

光是無聲無息的, 如同藍桉的堅韌。

“你聽不出來他那是在罵你嗎?當時拉着我做什麽?你要是不拉我, 我上去就給他一巴掌, 讓他再犯賤。”

去學校小超市的路上, 宋思月埋怨藍桉為什麽要攔她。

蒲曉和彭遠晴跟在她們身後,不言語,豎耳聽着她們聊天。

藍桉淡淡開口:“他點我名了?”

宋思月氣的:“還點你名?他就差把你名說出來了。”

藍桉嘴角勾了下, “那就不是我。我有腿有腳, 也能跑。”

說完藍桉朝後看了眼,跟一直将目光投向她的蒲曉對視在了一起。

蒲曉眼睛慌亂地眨了兩下, 沒低頭,但也沒說話。她甚至沒懂藍桉為什麽看她,是看她跟沒跟上?

藍桉收回視線,瞟向宋思月:“全當狗叫了,你總不至于跟畜牲置氣。”

這話安慰到了宋思月,宋思月心裏的氣終于是捋順了些,她挽上藍桉胳膊:“懶得理他,小心眼狗男人,有本事直接說啊!他要直接說,看我不上去掄他不。”

藍桉笑了一下。

宋思月低頭看了她一眼,小心謹慎地開口:“你啥時候連跑都練會了?”

“沒練。”藍桉說,“也就試着跑了幾步。”

宋思月開玩笑:“那怎麽樣?報名跑個四百米?”

她語氣裏有着難掩的小心翼翼,畢竟在藍桉最開始截肢的那段日子,走這個字都不能說。

藍桉笑了笑,接話:“那得等我換個跑步假肢再說。”

宋思月忽然就想哭了。

四人中,只有她知道藍桉那段時間有多痛苦。那樣悲慘的經歷,即使身心受損,藍桉都沒有變得陰郁,沒有變得陌生,她真得謝謝藍桉。

她紅着眼睛,摟上藍桉肩膀,“那好,倒時候我陪你一起練跑步。”

後面的彭遠晴聽到,拉着蒲曉湊了上去,“還有我跟曉曉!”

四人緊緊湊到一起,宋思月和彭遠晴沒幾句話就打鬧了起來,而被她倆松開的蒲曉和藍桉,笑着看着她們。

走着走着,蒲曉的手不小心和藍桉的手打在一起,蒲曉本能地縮回手,咬唇。在藍桉看向她時,她一點一點松口,小聲說:“對不起…”

藍桉斜睨她。

顯然沒理解這事兒她能道歉。

蒲曉卻開口解釋:“上次我不知道你不能跑。”

被藍桉看了一眼後,蒲曉想了想,忽然就想到她曾經拉着藍桉跑過。是該道一聲歉的。

藍桉停了下來,無聲審視着蒲曉。

蒲曉站在她的面前,被藍桉炙熱的眼神弄得有些無措。

半晌,藍桉面色發冷地叫道:“蒲曉。”

蒲曉:“啊?”

“說你呆你是真呆。”

丢下一句話,藍桉擡腳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蒲曉眨巴眼:啥意思?那這樣是原諒沒原諒?

不管了,姐姐都走遠了。

蒲曉原地愣了一下,沒再多想,小跑着跟上藍桉。

九月的秋日正暖,天空晴且清,蒲曉跑到藍桉身邊,小聲喊“姐姐”的聲音傳向天空,伴着風,震落了一片又一片的銀杏葉。

某片黃綠漸染的銀杏葉打着旋兒從高枝落下。

每轉一下,就将時間旋走了大半。

這片葉子恰好從樹下經過的江詹肩頭落下。

江詹卻沒能注意它,而是偏頭看找到自己,說要報名參加女子八百米的蒲曉。

江詹好奇:“你要報名?”

蒲曉點了點頭。

江詹想了下,“可我記得上學期體育課測試,你八百米雖然跑得很快,但成績并不怎麽樣。”

蒲曉:“我…”她本來想解釋什麽的,可當她意識到眼前人是江詹後,她又抿了下唇,問,“可以報名嗎?”

“當然。”江詹柔笑回答。

“那…謝謝。”說完,蒲曉對江詹微俯了下身,扭頭離開了。

看着她的背影,江詹眼裏的柔中多了一絲晦暗。

-

蒲曉報名參加女子八百這事兒,還是宗瑩華在課堂上念名單的時候,大家知道的。

蒲曉根本沒想到老師對在班裏念人名,聽到她名字時,聳起肩膀的時候把頭也縮了下去。

不知道還以為她做了什麽虧心事。

只有藍桉望過去時看到她這副模樣,奇怪的同時,還多了一絲欣慰笑。

像這樣熱鬧到會被所有人矚目的活動,蒲曉會主動報名,就已經很不一樣了。

只不過…藍桉好奇蒲曉為什麽會參加。

等到宗瑩華念完參加運動會的人員名單,也到了放學的時間。

蒲曉收拾着書包站起來,另外三人走到她面前。

彭遠晴率先開口:“你不是說你不報名?”

蒲曉呃了下,舔了下唇:“不報跳遠。”

“跳遠多簡單啊!你報個跳遠咱們就随便一跳,也是參與了。你報八百,累死累活,還拿不到名次。這天這麽熱,再跑中暑了咋整?”

蒲曉笑了笑:“不會的。”

宋思月問她:“那怎麽報八百啊?”

蒲曉頓了頓:“想試一試。”

這有什麽好試的?又不是沒跑過。體測她最讨厭的就是跑八百。宋思月:“報個接力好像都比純跑八百好點。”說着她用手肘碰了一下旁邊的藍桉,問,“懶懶,你說呢?”

蒲曉循着聲音望向藍桉,藍桉好像對她報名跑步的事不感興趣,表情依舊淡淡的,聽到宋思月問她,她的視線才移向蒲曉。

被藍桉看一眼,蒲曉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見她這樣,藍桉嘴角揚起微微弧度,“應該多報一個鉛球。”

意外的回答。另外三人都愣了一下。

這會兒走到樓下,彭遠晴跟她們告別,去食堂打飯了。剩下三人向外走。

宋思月問:“鉛球?蒲曉力氣很大嗎?”

藍桉不語。

宋思月便轉過身,嚷嚷着讓蒲曉背她一下試試。

下一秒,藍桉便接過了宋思月解下的蒲曉書包。她看着宋思月跳到蒲曉背上,看着蒲曉背着她大步向前走。

兩人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秋日的傍晚,天氣微涼,暖色的陽光又将世界照成了一個巨大的橘子。

不過這一顆橘子是酸甜口的,空氣裏流動着微微的酸澀。

感受到自己嘴裏泛着不知名的酸水時,藍桉望向兩人身影的目光怔了一下,看到宋思月從蒲曉的背上跳了下來,她看着蒲曉消瘦的背,忽然想,那是她都沒有感受過溫度的地方。

“力氣蠻大的嘛~”遠處,宋思月拍了拍蒲曉肩膀。

蒲曉腼腆地笑了一下,轉頭問宋思月她書包呢。

宋思月向後一指:“在懶懶那兒。”

蒲曉心猛地跳了一下。向藍桉望去的同時,也朝着藍桉小跑了過去。

心裏只有一個想法:怎麽能讓藍桉給她拿書包呢!再累着藍桉怎麽辦?!

小跑着到藍桉面前,蒲曉內心不好意思,沒有說話,直接拽住書包帶,作勢要拿到自己懷中。

可書包是拽向自己了,卻被抻了一下。書包頓時就像是玩過後的秋千,空蕩蕩的懸空來回蕩着。

蕩啊蕩。

蒲曉望向‘系’着書包的另一端。

藍桉手還拽着她的書包。

嗯?

蒲曉不明所以:“姐…姐姐?”

藍桉:“幫你拿書包,不對我說謝謝?”

蒲曉心裏懊惱,連忙開口:“謝謝。”

說完蒲曉又把書包拽向自己,結果書包還蕩在空中。藍桉還是沒松手。她疑惑擡頭看,藍桉睨着她。

“敷衍。”

蒲曉:“……”她冤枉!

藍桉又道:“怎麽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不懂拒絕麽?”

蒲曉一時間沒能明白藍桉的意思,眨巴了兩下眼。

藍桉也松開了手。書包沒再蕩在兩人之中,墜向了蒲曉。

瞧着藍桉面無表情從她身邊走過,蒲曉背着書包追上去。經過這麽多天的相處,她顯然已經了解藍桉了。是的,沒錯。她看得出藍桉是生氣了。至于為什麽生氣……是不是她書包太沉,勒着藍桉的手了?

蒲曉緊緊跟在藍桉身邊,偷偷去看藍桉的手有沒有被勒紅。要是勒紅了,她一定要為藍桉吹一吹。

像小的時候,每次受傷,大人們對着受傷的地方輕輕吹氣,告訴她:痛痛飛走啦~

藍桉所經歷的一切是痛徹心扉的,她不舍得藍桉再受到一丁點的疼痛。她為藍桉吹一吹,藍桉就不會痛了。

她貼得太緊。

藍桉不由看向她。

恰好這時她看到藍桉的手上沒有紅痕,開心地彎起了眼睛。

擡頭對上藍桉的視線,蒲曉頓了一下,語氣樸素地說道:“對于不喜歡的事我會拒絕呀。”

就像因為害怕嫁人,她曾想找辦法逃出大山一樣。

“但我不會拒絕姐姐你。”

“你讓我做什麽我就會做什麽。”

藍桉腳步緩滞了。

身邊的人卻沒發現,她緩緩低下頭,大膽地拉上藍桉的手,拉上後,發現藍桉沒有甩開她的意思,她臉燙了起來,嘴角的笑卻也變得更甜了。

就像現在,藍桉沒有拒絕她的肢體接觸一樣,對于藍桉,她當然也不會拒絕。

藍桉帶她做的都是她喜歡的事情。每做一件她喜歡的事,她對藍桉的喜歡就多一分。

她很确定,她尊敬藍桉,喜歡藍桉。

她總是在記事本上,寫下藍桉的名字。

那個記事本,可是記最最最重要事情的本本,但現在,它變成了自己和藍桉相處的記事本。

藍桉是十六歲和十七歲的蒲曉很重要的人。

至于十八歲、十九歲……蒲曉說不準。但她知道,藍桉是照耀她一生的光,無法比拟。

幾步外的宋思月碰到同學,正和好幾個人熱聊着,沒有注意她們這邊。

沒有看到手拉手的兩人。

此刻,暖色的光從兩人牽在一起的手的指縫中穿過,拉長了兩位走在校園路上的影子。

蒲曉低頭看着她和藍桉拉着的手,心裏的情緒滿到了頂,她以為自己是醜小鴨,永遠沒有辦法站在公主的身邊。可公主會放下身段,說會考慮和她做朋友。

之後的種種都在告訴蒲曉,她所怯懦的自卑,公主并未看在眼裏。

公主就是公主,那樣的善良。

姐姐就是姐姐,那樣的體貼。

而藍桉…她的公主姐姐,兩者結合的溫柔。

那樣的遙不可及。

可——她這會兒正牽着藍桉的手欸!

一點兒也不遠!

微涼的天氣,蒲曉的耳根卻是紅的。

就連手心都冒着汗。

也就在她猶豫着要不要松開手擦擦手汗的時候,耳邊是藍桉如清風一樣的聲音。

“嗳。”

不過藍桉的聲音聽得有些別扭。

蒲曉擡頭。

藍桉卻沒看她,而是望着另一邊。仿佛蒲曉在另一邊似的。

她說:

“那你也背我一下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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