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037章 第 37 章
時值春末夏初, 萬物生長。
小城西北的外圍也是大片農田所在的位置,再向外一點就是野地山林,離農田較近的邊緣野林裏生長着一種矮灌木, 季節變暖就會結出綠色的果實, 成熟以後變成紫色,是大人們不怎麽喜歡但孩子們拿來甜嘴的時令物。
家中沒出事時小菱很喜歡這項野外活動, 不只是為了嘗那一口野果, 更是因為她可以和好多小夥伴一起行動,就像一個可吃可玩的集體游戲。
為了不讓貪玩的小家夥摘了果子就往口袋一塞回家後就一身花花綠綠的回來, 小菱的阿娘今天給女兒準備了一個稻草編的小籃子。
和認知裏農家粗糙的稻草人、稻草帽或者稻草笤帚不同, 阿娘用來做編織的草總是要更加幹淨齊整, 就像她打理的那些繡線一根一根筆直又光滑, 因此編成的小籃子也格外精巧,籃子的肚子故意編成圓滾滾的,可愛極了。
“去吧, 多摘一點。”阿娘将漂亮的小草籃挎在她的小臂彎上,又伸手拍拍她的腦袋,“摘滿一籃子就給你做好吃的。”
看着草籃子心裏正在不斷動搖的小菱:“好吃的!?”
忽然間腰不酸腿也不疼,出門也不可怕了!
* * *
城西的小孩是從小就要就要幫着家裏做事的,但畢竟是孩子,邊幹邊玩仍是占大多數。年紀小小的他們會給家裏打些豬草或撿些幹柴, 多多少少也算是做了貢獻。
小菱打開院門,就看到了外面站得最近的苗苗姐,只比小菱大兩歲的女孩肩上背着一個小竹簍, 顯然摘果子并不是這一趟出門的唯一目标。
除了她以外, 還有好幾個大大小小的孩子站在門前的小道上,身上或多或少都帶着一些裝備——從城裏趕到農田邊緣的那片林子, 以孩子們的腳程算是一條挺長的路,當然得帶齊東西才更劃算。
這些清一色的容器或工具裏,小菱臂彎上那宛如藝術品的草籃無疑是這幫人中最靓的崽,以至于小姑娘還沒來得及回憶起門外這些熟面孔都叫哪些名字,就看到他們先對着她的小草籃子咋咋哇哇,一個兩個和小菱之前的表情一模一樣。
在這種被羨慕的集體注目下,小姑娘對出門的最後一點抗拒心也消失了。
“你們也想要?”她故意揮了揮自己手裏的小籃子,見他們的腦袋都随着她的籃子來回轉,心裏更加得意,“阿娘說了,你們可以拿摘回來的漿果子跟她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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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不太樂意讓阿娘的草籃也給別人,但想到阿娘說的需要很多漿果才能做出好吃的,她還是忍了。
這句話對于只拿摘漿果子當游戲的孩子們來說,無異是有了一個很棒的獎勵,一個個竟是等不急的咻咻跑走。
一時間,門前小道的石板路上全是孩子們踢踢踏踏的奔跑聲和嬉鬧聲。
清晨的微風帶着涼意,頭頂的陽光這時也是和煦的,空氣裏夾雜着淡淡的青草味,待孩子們路過清河邊時,味道又變成了河水特有的淡腥氣。
小菱的意識雖然還沒完全回歸五歲的自己,但身體早就條件反射地跟着大部隊一起往前走,他們穿過幽深的小巷,路過古舊的商鋪和閣樓,在早就挑出酒旗的食肆與堆着高高蒸屜的饅頭鋪子前面呼嘯而過,最後在匆忙閃避的大人沒好氣的叫罵聲中蹿進人群。
對于家鄉小城的記憶随着這趟奔跑逐漸複蘇,小菱本該酸疼疲憊的小小身體忽然又湧出了無數氣力,她跟在苗苗姐的身後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神色逐漸歡喜。
不過這份好心情在路過小叔家門前時就消散了不少,奔跑中小菱一直死死盯着那扇緊閉的門,裏面感覺不出任何動靜,直到脖子再不能往後轉了她才放棄繼續往前。
她又想返程回到阿娘身邊,守着她哪裏也不去了。
城中的那條清河除了給那些農田供水以外,也在附近蓄了一條不深不淺的水塘。小孩們奔到野林附近時,日頭已經變得毒辣,不過躲在樹木陰影中的他們并沒怎麽受影響就是。
今天被漂亮的小草籃子吸引,往常這個時候早就脫了衣服在水塘裏摸魚摸蝦的男孩子們也跟着女孩們一起在林中各處貓着腰摘果子。
小菱是還是被苗苗姐帶着跟在身邊,聽苗苗姐一邊熟練地摘着果子一邊對着她絮絮叨叨。
“我昨天都聽我阿娘說了,你差點跑丢了吧?梅嬸嬸可急壞了,從傍晚一直找到夜裏,以後可不能這樣了。”
“這些綠色的漿果子就不要摘了,我們只摘紫色的。來,這些都給你。”
“你這個草籃子*七*七*整*理可真好看啊,好羨慕小菱你有這樣一個阿娘,又會織布又會刺繡,會做好吃的飯菜還會給你編這麽漂亮的草籃子。”
“對了,阿娘今天還讓我問梅嬸嬸有沒有去錦繡閣接活?那邊接了一個大訂單,說有洋商在收購頂好的繡品,然後乘着鋼鐵大船帶回他們自己的國家去賣,價錢給的特別高。”
苗苗姐以前這麽能說的嗎?
小菱已經不記得了,她回憶起前世自己逃離家鄉的前一年,那時的苗苗姐是很沉默的。印象裏的她不只不愛說話,還總是低着頭,手裏有着做不完的活,更別提出門找誰玩耍聊天了。
她不敢多說話,只含糊的點頭應是,在苗苗姐的幫助下不知不覺蓄滿了一整籃子的漿果。
小孩們貪玩也貪吃,特別是成熟了的漿果子味道不錯,在一開始時還是有不少人沒忍住,摘下果子就往嘴裏塞,後頭慢慢的才情況好起來。
漿果子的味道就在那裏,每年都吃其實也就那樣。只有小菱,在摘滿一籃子後她沒說找個地方休息一下,而是跟在苗苗姐身後一邊幫着打豬草,一邊看見熟果子就摘了往嘴裏塞。
“就這麽好吃嗎?”七歲的女孩直接笑了。
小菱沒說話只是點頭。她是不會告訴眼前的姐姐,曾經的自己在外面餓到發昏時是連土也吃的,樹皮、野草更是早就啃遍,能吃到東西對她來說是滿滿的幸福。
不知不覺,時間已經接近午飯點。
女孩子們做事仔細,只挑已經成熟的果子摘下,而男孩子們則要馬虎點但速度也更快一些,這時的每個人身上都是滿滿的收獲。
“走,回家!”
其中一個大孩子一揮手,這群小鬼便又呼啦啦一片穿過碧綠的秧田湧向了小城。
往家回的路上,小菱不可避免地又要從小叔的家門口路過,這時那扇門已經打開了,裏頭只有小嬸拿着掃帚在清掃着院子,微胖的臉拉長着表情一臉的不悅,隐約能見她碎碎念着在咒罵什麽。
大概是感應到有誰在盯她,對方下意識擡頭,立刻就跟門外不遠處站着的小菱對上了目光。
小菱就見對方的表情一僵,但很快又變回往常看她時的熱情慈愛,還伸手向她招了招。
對她這副作态,小姑娘面無表情,只是冷漠地又把頭重新轉回去,她小心調整了一下拎草籃子的角度,又跟上了大部隊一口氣消失在人群裏。
而李小叔的院中,李小嬸見小菱招呼都不打一個直接就跑,心虛之後更多的還是生氣。
“死丫頭,白眼狼,倒是挺會記仇!”李小嬸小聲罵罵咧咧,又将院門重新關起,“不就是多關了她一會兒,眼神就跟看仇人似的,跟她爹娘一樣記仇不記恩的!”
她的不遠處,已經八歲的兒子一個人自顧自地玩耍,聞言擡頭看親娘:“不是說把小菱這個賠錢貨關一晚上,大伯家的房子財産就都是我們家的嗎?為什麽還沒變啊?”
“變變變,變你個頭,我怎麽知道!”當娘的直接沖了兒子一句,臉上滿是煩躁,“當初你爹明明已經跟三賴子說好了,誰知道聽名號那麽虎的二流子原來這麽沒用!”
都給他創造了這麽好的條件了卻連一個女人都拿不住,真就是個廢物!
李小嬸心裏又把三賴子罵了一頓,卻絲毫不去想自己一家三口連一個孩子都沒關住又該是個什麽說法。
* * *
小菱是用逃跑的态度迅速遠離小叔家的,他家和自己也就隔了兩條街,距離不遠不近,也足夠她深感煩躁。
癟着嘴踢着石子走到家門時,小院裏已經排起一條隊伍——小孩們一個接一個的送上自己摘下的大包漿果,然後興高采烈的從她阿娘手裏接過草編籃子。
随着最後一個小孩的離去,母親身後專門盛放漿果的大盆也是鋪滿了大半。
“回來了?”阿娘接過她手裏的小籃子,順手關上門,“今天出去有遇到什麽好玩的嗎?”
“沒……”小菱愣愣回答,眼睛只盯着那一大盤的漿果子看,她今天光想着事了根本沒注意那些有的沒的,“阿娘,你攢這麽多果子,是要做什麽好吃的啊?”
母親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笑笑:“先吃飯,然後再來給我幫忙,等做出來就知道了。”
這個事小菱很樂意幹,美美的用完午飯,她便搬來小凳跟在母親身後陪着她坐在井邊清洗那一大盤的漿果,然後找來幹淨的容器重新裝好,之後便是上竈生火熬着……
小菱是一點點的親眼目睹那些漿果最後是怎麽被熬煮成果醬的,一大盆的量最後其實也就裝了幾個小陶罐。還在想着這個要怎麽吃時,阿娘随意舀了一勺放到空碗中,接着添上茶水稍一攪拌就遞給了小菱。
小姑娘捧着碗先試探性的喝了一口,接着便臉埋進碗的幾下咕咚完,舉着空碗眼睛閃亮:“酸酸甜甜的,好好喝,比街口易婆婆賣的酸梅湯還要好喝!”
她大聲的誇獎,也引得阿娘抿唇笑了。
“等下午得空,你陪我一起去送醬,你阿爹走後我們可沒少受鄰裏的照顧,我們要記得這份情平時盡量做回報知道嗎?”
小菱全程點頭,阿爹這時已經去世兩個月,當時阿娘都哭得暈倒了幾次,連喪事都是孫嬸嬸他們幫着一起操辦的,一直到阿娘出事都一直在念叨着要好好感謝,結果……
“另外還要再留一罐,先給你小叔家裏送去。”
小菱一直狂點的頭頓時停住。
即使萬般抗拒,只有五歲的她還是拗不過母親的,小菱才平靜沒幾個小時的內心又開始煩躁,被母親牽着手越過街頭往那邊趕時,內心無時不刻都在發出尖叫。
她不想去!她讨厭小叔一家!她想要那家人全都消失!
前世的記憶還歷歷在目,小菱完全不能原諒小叔一家人那些年的所作所為,如果有一個憎恨排行榜,這一家人絕對要排在首列。
就是他們害死了阿娘,害她成為孤兒,霸占了她的家還把她當丫鬟使喚了七年,後頭更是想把她賣給一個瘸子老頭換彩禮,逼得她只能躲進碼頭的一艘貨船裏陰差陽錯地離開了家鄉。
而生命的最後一年,本就在颠沛流離中的她遇到了戰争,拼命掙紮求存最後還是死在了侵略者的炮火下……
只要想到這些,小菱就覺得自己嘴裏和心裏全是鐵鏽味,低着頭緊捏着拳頭小小的胸腔裏全是憎恨。
她要忍耐,她要藏着,等到自己再長大一點,力氣再大一點,到時候……咦?前面有人在慘叫,就是小叔的聲音?
地方……也正是小叔家的院子裏?
沒能忍住的小菱一把鑽進前面不多不少的圍觀人群裏,很快就看到前面發生的事。
黑心小叔正被城裏有名的流氓三賴子按在地上狂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