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醫院裏人影來去匆匆,黎原呆呆地坐在醫用平車上,像失了魂。

邵楠楠在一邊焦急地打着一個又一個電話,大概也是沒遇過事,茫茫然不懂怎麽處理,只能聯系她的老師和家人。

而那個對她來說本該完全陌生的男人,林北呈,他此刻正拿着報告單在聽醫生講話。

醫生指着幾項數據對他囑咐一番注意事項,他弓着身子,一言不發地聽着,微微皺着眉,聽得很認真。

突然間,他好像察覺到了黎原好奇打量的視線,擡起頭,飛快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像晨曦的微光一樣明亮,卻又剎那之間流轉而去。他的目光像被燙到了,迅速低下頭,額前長長的碎發重新擋住他的眼睛。

黎原注意到,他神情不變,耳根卻有點發紅,拿着報告單的手忽然握得很緊,從渾身透露出一種不自在來。

不知怎的,黎原回想起夜裏那個奇怪的吻,輕輕柔柔的,帶着一點煙草味。

黎原自認為不是個遲鈍的人,卻怎麽也沒辦法把面前純情的少年和那天夜裏臉色晦暗不明的嫌犯聯系在一起。

林北呈再也沒看她一眼,只是拿着她的報告單去另一個窗口排隊繳費,似乎是在拿藥,他把這一切做的仿佛都是理所當然。

她就這樣靜靜地看着他忙碌,像隔着一道透明的玻璃屏障,在看另一個世界的人表演。

時間過的很慢,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久到淩雲升終于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她才像是突然清醒一樣,深深喘了一口氣。

淩雲升緊緊皺着眉頭,神色擔憂,目光将她掃視一番:“你沒事吧?感覺怎麽樣?”

他的臉相較之前明顯年輕了幾歲,帶着點年少的稚氣,卻依然豐神俊逸,玉樹臨風。

黎原心裏五味雜陳,幹巴巴地說:“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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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楠楠遞來幾張報告單,淩雲升仔細看了一會,舒了一口氣:“好像沒什麽大問題,待會我再去問問醫生。”

他轉過頭來,目光在黎原頭上停留了片刻,說:“黎叔好像在忙,我先陪着你,別擔心。”

黎原怔怔地點頭,她注意到那幾份報告單,于是眼睛不由自主地找尋着林北呈的蹤跡,卻剛好捕捉到他的背影默默消失在門口。

他穿着普通的校服,腳下生風,絲毫沒有要停留的意思,一如那個詭異的夜晚,他莫名地出現,又莫名地離開。

從窗口取好的藥已經悉數交到了邵楠楠手裏,兩輩子了,他連一句“謝謝”都不聽她說完,他甚至沒能讓黎原記住他的臉。

淩雲升順着她的目光看向門口:“你找什麽呢?”

黎原思考了一會兒,語氣頗有點沉重:“淩雲升,我前兩天看了個故事,生前心願未了的人,死後便有機會得以重生。你說,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會不會也重生呢?”

淩雲升皺了皺眉,盯了她一會兒,似乎很不理解,又忍不住擔憂:“說什麽胡話呢?腦子真的砸壞了?”

黎原難免失望地低下頭,掩蓋住眼裏波瀾起伏的情緒。

她無聲地躺回平車裏,茫然地看着醫院的天花板。這番暗示已經很明顯,看來淩雲升并沒有一起重生,只有她。

她甚至沒什麽心願未了,卻還是被命運的捕手抓住,毫無預兆地扔回了五年前。

疲憊地閉上眼睛,多希望這只是一個夢境,也許一覺醒來,一切就能回到正常的軌跡……

黎原被推進了病房觀察。

一切忙完,邵楠楠的眼睛偷偷瞥向淩雲升。

淩雲升的俊逸是毫無攻擊性的,他長相風流,說話又總是語調溫和,溫文爾雅,和他打照面的人,經常情不自禁地産生一種如沐春風之感,像被下了蠱一樣。

她正猶豫要說點什麽,淩雲升已經先開口問:“同學,我剛剛不在,能告訴我當時是個什麽情景嗎?”

邵楠楠愣了愣,她覺得淩雲升的語氣有點不對,好像一如既往的溫和,又好像多了幾分陰沉沉的味道。

“當時……我和黎原好好地走在操場外面,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一個籃球,不偏不倚地從背後砸過來,好像沖着黎原一樣。黎原當場暈倒,周圍人很亂,我沒看清是誰……幸好林北呈沖了過來,他反應最快,背着黎原就往醫務室趕,我怕人手不夠,在後面一直跟着追了過來。”

其實她什麽也沒做,甚至連人都沒看清。邵楠楠絞着手指,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淩雲升朝她颔首:“我知道了,謝謝,你先回去休息吧,這裏有我就夠了。”

邵楠楠其實還想再留一會,她甚至在心裏嘀咕,淩雲升連她名字都還沒問呢,怎麽就讓她走。

但看着他望向黎原時複雜的眼神,想起兩人之間似乎非比尋常的親密關系,她又自覺不好多待,只好輕聲對黎原告了別。

黎原沒有反應,她已經陷入沉睡。

安靜的病房裏,淩雲升靜靜地看着黎原。她的膚色是脆弱的瑩白,嘴唇也比平時少了幾分血色,但睫毛又黑又密,長發淩亂地披散在腦後,睡着後的神情安靜又恬然,像童話裏等待王子吻醒的公主。

淩雲升忍不住湊近了幾分,近到鼻尖仿佛能聞到她頭發的香味,他才自嘲似的嗤笑一聲:“小沒良心的,出事了還要別人來找我?我就這麽不堪托付嗎。”

他知道,當黎原睜開眼,那雙眼睛就會一如既往的,像淺色暈染的玻璃,好像看着他,又沒有在看他,疏離而遙遠,不帶有一絲一毫感情。

七月的湘城,正午的空氣像是從火爐裏奔湧出來的,悶的人喘不過氣。烈日灼灼,高溫之下,連呼吸都像是滾燙的。

林北呈剛出醫院,眼睛就被太陽刺得半眯起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煙點燃,随意地将校服外套脫下,往肩膀上一搭,汗水早已經浸濕了他裏面穿着的襯衫。

突然電話響起,他慢悠悠找了個樹蔭下随地而坐,電話那邊的人說了句什麽,林北呈冷冷一笑,聲音像浸了寒霜:“我就在旁邊,是不是故意的難道我看不出來?”

樹上的蟬叫得很大聲,偶爾有一絲涼風吹過,卻沒有帶來多少清爽。

對面說了幾句話,林北呈最後皺着眉“嗯”了一聲,淡淡的聲音道:“注意點分寸,別做的太過。”

慣于命令和掌控的語氣,讓他看起來像叢林裏經驗豐富的捕獵手。

誰能想到這個熟練的獵手,剛剛在一個少女清澈的目光裏,差點潰不成軍。

……

湘城的高溫一連持續了好幾天,終于在悶熱後迎來了一場暴雨。這場雨來的快去的也快,中午才下,傍晚就已經轉晴,雨水沖刷後,空氣也變得清新起來,天邊模模糊糊有幾道彩虹,隐在雲層下,暗淡而不起眼。

黎原百無聊賴地打開窗,遙遙看着窗外的街道。

她已經在家裏躺了三天,每一次睡醒,她都希望這一切只是場夢,每一次睡醒,現實卻又讓她一遍又一遍地清醒,她逐漸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實,可是心卻好像迷失了方向。

按照上輩子的走向,黎原大概已經死在了那一天的車禍裏。可她竟然并覺得有什麽不好,在兩車碰撞的巨響裏,她甚至沒來得及感覺到疼痛,意識就已經渙散了。如果死亡可以是以這種平和的方式,那麽死亡似乎也并不可怕。

她不知道自己重活一世是為了什麽,也沒有執着的心念,她甚至覺得很麻煩,好不容易挨到了二十多歲,卻要回到高中重新活一遍。

這幾天,淩雲升每天都會來看她一次,貼心地給她帶來當天的筆記和作業,但都被黎原扔在一邊,懶得再看。

昨晚淩雲升看到她只字未動的作業本,半是驚訝半是疑惑,很不贊成地敲打了她一番:“你最近好像懈怠了,是身體還不舒服嗎?”

黎原支支吾吾地敷衍了過去。

他比黎正英更關注自己的學習,在他眼裏,高學歷可以很好地彌補黎原家世的落後,如此堪堪能配的上他。

高中,曾經是黎原最勤奮的時間段,當年她幾乎把所有能夠榨取的時間都撲在了學習上,得到的反饋也相當不錯,每次考試幾乎是雷打不動的年級第一,很少失誤。

她是尖子生的代表,每一門課的老師都把她捧在手心裏,同學表面上不說,私下裏都稱她為“高嶺之花”。因為她鮮妍的容顏和卓越的成績,許多男生不敢和她當面表白,只敢偷偷給她遞情書,她曾是多少人心目中的女神,可是放到現在,黎原覺得這一切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總之,淩雲升已經看上了她,而她遲早會屈服,早晚而已。

天慢慢黑了下去,黎原換好衣服準備出門,本想随便找點吃的糊弄一口,逛着老街卻意外逛出了興致,于是就這樣沿着熟悉的小巷漫無目的地轉悠起來。

閑庭信步,讓心情也慢慢平和。

她沿着巷子走,越走越僻靜,走到某處拐角卻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拳腳打在身上,伴随着一陣陣的咒罵和男人狂妄的笑。

黎原直覺不對,想要往回走,卻突然聽見身後另一邊也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黎原頓時頭皮發麻,一個閃身躲進了旁邊半敞的院子裏。

院子裏沒人,只有一只貓,安靜地趴在牆頭,沖着她悠哉地打哈欠。

“怎麽說?就是他搞的?”剛剛走過去的男人在說話,聲音粗狂有力。

“打成這樣,一句話不說,是個硬骨頭。”另一個男人應了一句,随即又是一腳踢下去,黎原聽到一聲隐忍的悶哼。

為首的男人揪住他的頭發,強迫他将臉擡起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被打的男人反而低低笑了幾聲。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聽起來人還不少,黎原蹲在門後,大氣不敢喘。

有兩個人路過她躲藏的院門,其中一個注意到了,問了一嘴:“這誰家的門不關?不會有人躲着偷拍吧?”

另一個說:“我去看看。”

怕什麽來什麽!黎原心裏一緊,貓着腰急忙小碎步挪到牆邊一個大水缸後面,沒注意踩到堆放的木板,發出輕微的一聲細響。

她把自己縮成一團,極力降低存在感。

男人似乎聽到了,在門口仔細審視了一下院子,幾扇小門都緊緊關着,不像有人在家的樣子。他最後和牆上的貓對視。

“蠢貓。”他哼笑一聲,猛的關上了院門。

粗暴的動作,讓年久失修的門鎖雪上加霜,鎖芯直接從外面卡住了。

黎原徹底無語。

兩個人放寬心地走了,其實他們本來也只是順嘴一提,沒太在意。可憐黎原,無緣無故地就這麽被鎖在了這麽一個陌生的院子裏。

雖然她跟這些混混無冤無仇,可在這種時候冒頭,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從小到大,她因為被盯上而惹出的事已經夠多了。

不幸中的萬幸,大門雖被反鎖,牆頭看起來卻不高,她今天沒穿裙子出來,行動還算得上方便。

她在原地默默等了幾分鐘,終于等到腳步聲徹底消失,這才踩着牆邊的水缸,手腳并用奮力爬上牆頭。

等她終于翻坐上去,牆上落下來的灰已經迷了她一眼,她揉着眼睛淌了好一會兒的淚。

底下突然傳來聲響,黎原一驚,是那個被打的男人,他還沒有離開,倚着牆坐在地上。

黎原起初還沒看清,吓得腳下差點打滑。等她又揉了兩下眼睛,才發現地上的不是別人,正是林北呈。

他看起來十分狼狽,衣服被扯得亂七八糟,顴骨一片淤青,嘴角還有血漬。

黎原張大了嘴巴,驚訝之下,竟不知該說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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