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黑雲随着風的方向在天上挪動。
走廊的燈光下，只有兩個人的影子相對靜立。
算起來，他們今晚在這裏已經耽擱了太久，換作普通人的父母，應該早就急得團團轉，一個一個電話打來催了。但黎正英不一樣，他恐怕巴不得黎原夜不歸宿，尤其是和淩雲升一起。
林北呈說：“我送你。”
黎原眉一挑：“你跟我順路嗎？”
林北呈問也不問，就說：“順路。”
黎原說：“我家出校門左拐，你呢？”
林北呈不說話了。
她可真會騙人，說起謊話來眼都不眨。
“問你話呢。”黎原沒放過他。
林北呈抿了抿唇：“我往右。”
黎原長長地“哦”了一聲，笑了：“那你說什麽順路啊？”
林北呈沉默。
小狐貍，又明知故問，就這麽喜歡逗他。
黎原突然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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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聲嘆到了林北呈的心裏，他在身旁落後她半步的位置，放肆地偷偷看她。
她将長發挽成一個馬尾，溫柔地搭在肩膀上，于晚風中輕輕舞動。林北呈形容不出自己是什麽感受，就好像她只要靜靜地往那一站，什麽也不做，他就已經輸了。
只要她願意，他一輩子輸給她都好。
他們一起出了校門，一起右轉。
走到一半，黎原問道：“你今天為什麽要跟着我？”
林北呈說：“太晚了不安全。”
黎原斜斜睨了他一眼，“別裝傻，你知道我問的什麽時候。”
剛放學，他就守在樓梯口要跟着她，只是被她眼尖發現了。
林北呈只是稍微猶豫了一下，就說：“今天……江馳來找你了。”
黎原驚訝道：“你認識他？”
林北呈輕輕“嗯”了一聲。
黎原問：“你怎麽知道他來找過我？”
明明只有中午吃飯那短短一會兒功夫，黎原也沒在食堂看見林北呈。
林北呈說：“有人會盯着他。”
誰啊。黎原好奇，但她隐約感覺再問就有點過線了。
她觀察着林北呈的神色，說：“你是怕他對我下手？”
林北呈沒有否認，淡淡道：“他這人不好對付。”
黎原啞然。
他對江馳的警惕似乎更甚于淩雲升，難道這個江馳的來頭比淩雲升還大？可淩雲升剛剛還信誓旦旦地說，有他在，江馳不敢動她呢。
想着想着，黎原到家了。
大門緊閉，房子裏烏黑一片，顯然是沒有人在，黎正英又不知道去哪應酬了。
黎原已經習慣了，她對林北呈揮揮手：“謝謝你送我，我到了，你也回去吧。”
林北呈皺着眉掃了眼深不見底的屋內，說：“你先上去。”
黎原心裏突然一陣難言的微妙。
她關上門，腳步不緊不慢地邁向二樓。
到了卧室，她打開燈，拉開窗簾，隔着道窗戶，與樓下的人影遙遙相望。
他終于放下心來，轉身離開了。
黎原見過很多次林北呈轉身離開的背影，每一次，她都會像今天一樣，産生一種複雜而微妙的感覺。
今天是她重生以來，上學的第一天。這一天之內，發生了很多新鮮事。江馳，淩雲升，林北呈……好像只要一點點的改變，蝴蝶效應就産生了，很多事都不再按着上輩子的軌跡進行。
她把事情在腦海裏翻來覆去地過了幾遍，一直到臨睡前，想的都只有那一句話。
“我不會背叛你。”
真的嗎？她才不信。
倒像個忠誠的騎士，可她也不是公主啊。
深夜，天空像潑了墨。
街道上已經看不到人影，寂靜籠罩了城市。
這個時間點，湘水高中的絕大多數學生都已進入夢鄉了，但林北呈是個例外。
他的房間裏來了個客人，霸占着他的椅子，一雙手在電腦鍵盤上胡亂地敲打，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你這密碼加了幾道鎖啊？連我都打不開，真是嘆服啊。”
狹小的書房裏，兩臺最高配置的電腦，其餘角落幾乎堆滿了書，密密麻麻。
林北呈靠近，一只手從背後掐着這位不速之客的脖子，把他拎起來。
穆川連連喊：“痛，痛痛！我錯了，再也不亂碰你電腦了！”
林北呈毫不留情地把他扔到一邊，抽出幾張酒精濕巾，開始擦他的鍵盤和桌面。
這操作把穆川看的一愣一愣的，挫敗道：“喂，我也沒那麽髒吧，至于嗎？”
倒不是嫌他髒，只是對于工作上的事，林北呈莫名有點強迫和潔癖。
穆川知道這一點，哼哼唧唧地把自己挪到另一邊，吐槽道：“你小子手勁真大，下次能不能尊老愛幼一下啊？怎麽說我也比你老了十幾歲。”
林北呈懶得跟他廢話，伸出一只手。
穆川連忙把u盤塞到他手裏，笑嘻嘻道：“做得好看點啊，這次的客戶要求高着呢，除了你，我還真想不到誰能讓他閉嘴。”
林北呈從喉嚨裏輕輕地“哼”了一聲，語調輕揚，帶着幾分随意，幾分漫不經心的輕狂。
他手指翻飛，在電腦上熟練地敲着一團團複雜的代碼，動作幹淨利落，沒有一絲冗餘。
穆川躺在可以旋轉的搖椅上，看着他專注其中的模樣，心裏五味雜陳。
這個房間不大，放眼望去全都是書，許多書在書架上擺不下，只能摞在角落。有競賽類的，也有計算機類的，中英文交雜，他看了半天，也沒瞧見哪本是林北呈作為一個普通高中生該看的書。
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這小子剛入門時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毛孩，這才學了幾年，算法居然做得比他還漂亮。最近很多客戶知道了穆川背後有這麽個天才的存在，甚至會指名道姓地要求他來接單，穆川有時也不得不承認，做他們這行的，過了三十就是真的老了，他看着林北呈，就像看着行業裏冉冉升起的新星一樣，有佩服，也有嫉妒，但更多的是欣慰。
另一面，還有點隐隐的擔憂。
要說林北呈心智不成熟吧，他的目标又一貫明确，頭腦靈活，嗅覺敏銳，每次拍板做決策時，穆川真是一句反對的話也說不出口。
可要說他成熟吧，穆川又覺得他這個人身上多少帶着點兒未成型的邪氣，好像因為缺乏約束，慣于隐忍的個性很容易讓這個少年走向極端。不怕他是個天才，就怕天才偏激，一旦脫離軌道，把天賦用在不該用的地方……
穆川真是越想越發愁，為數不多的頭發又被他自己薅禿了幾根。
“我說……”
穆川開口道：“你平時成績怎麽樣啊？不會把心思都放這上面，結果成績墊底了吧？別最後連個大學都考不上，給你師傅我丢人。”
林北呈不鹹不淡地哼了一聲，眼風都沒分他一眼。
啧，不尊老愛幼，還不尊師重教。
穆川眼珠子一轉，又促狹地笑道：“也不能是第一吧？我看湘水高中蟬聯了第一名寶座的也不是你啊。”
林北呈的手突然停了一下，他出了會兒神，想到什麽，嘴角略微向上揚起：“她确實很厲害。”
穆川眼睛一亮，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哪個她？男他女她啊？你朋友啊？”
林北呈當然不會理他。
穆川“切”了一聲，“你不說，我自己也能查。”
林北呈聞言，皺眉道：“你別去煩她。”
瞧這冷漠的、不容商量的語氣，穆川懂了，八成那是個女人。
唉，年輕就是好啊。
林北呈調出來幾張圖片，神情嚴肅，跟他說：“我要這個款的，這兩天盡快幫我搞到。”
穆川眼睛一掃，震驚道：“你這回真是下血本了，又要搞誰啊？值得你費那麽大功夫。”
房門沒關，輕輕掩着，門縫前突然人影一閃。
穆川警覺地站起來：“誰啊？”
房門被推開，喬立明納悶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林北呈的電腦桌面，喊了聲：“哥。”
林北呈的手指在膝蓋上敲了敲，淡淡問：“你最近又沒去上學？”
穆川瞧着林北呈的臉色，無奈地笑了笑，重新坐下，給自己帶了個耳機。
喬立明支支吾吾道：“我……我明天去。”
林北呈站起身，走到門口，把他往門外一推，自己也站到了門外。
他用的力氣不大，但喬立明還是一個踉跄。林北呈的目光沉沉的，盯着喬立明，看得他渾身一個激靈。
“喬立明。”
他很少喊自己的全名，喬立明的手不禁一哆嗦。
林北呈帶着愠怒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一樣。
“你再去惹他，我就保不住你了，聽見沒？”
話音剛落，喬立明就覺得自己眼眶酸酸的。他睜大眼，倔強地喊：“我沒惹他！是他不肯放過我！”
林北呈說：“是他逼着你主動找上門？”
喬立明噎了一下，随即恨恨道：“他把莺莺姐握在手裏，不就是逼着我嗎？”
林北呈頓時感到頭疼，裝睡的人叫不醒，他要怎麽才能讓他明白，白莺莺做那一切都是自願的。
不，那樣對這個情窦初開的少年也太過于殘忍了。
緊繃的氛圍，被另一邊響起的“吱呀”的推門聲打破。
一個女孩，揉着惺忪睡眼，聲音迷迷糊糊的：“哥哥，你們在說什麽？”
聽着好兇，像在吵架。
兩兄弟都默契地安靜下來。
喬立明走過去，揉了揉她的頭，女孩看起來十五六歲的模樣，個子不高，眼神呆呆傻傻，但皮膚吹彈可破，樣貌十分嬌憨可愛，長發披肩，像個精致的洋娃娃。
“沒說什麽，小琴乖，快回去睡吧。”
喬立琴聽話地點點頭，打着哈欠重新回到床上去了。
喬立明嘆出一口氣，回頭道：“放心吧，我明天好好去上學，絕對不給你惹事。再說了，就算我出了什麽事，也用不着你來救，你把小琴一個人照顧好就夠了。”
說完，他回到卧室，賭氣似的摔上了自己的房門。
林北呈站在原地，臉色冰冷。
穆川看在眼裏，在他背後詭異一笑：“這小白眼狼，全靠你養着，還這麽不識得好歹。”
林北呈回頭瞪了他一眼，眼神像刀子一樣落下來，穆川忙陪笑道：“我開玩笑的，幫你說他兩句都不行嗎？”
林北呈回到位置坐下，一只手撐着額頭，閉上眼睛，感覺有根神經一跳一跳的疼。
夜已經很深了，再不睡，天都快亮了。
“真折壽啊……”穆川嘆道，“你就是長了三頭六臂，也管不了那麽多事吧？”
林北呈閉着眼朝他揮揮手，是攆他走的意思。
穆川長嘆一聲。
他看着林北呈這幅疲乏的樣子，突然又覺得，他邪不起來。
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兩道沉重的枷鎖，将他釘死在邊界之內。
他們用愛和責任無聲地綁架着他，他是這麽聰明的一個人，竟然也甘願畫地為牢。
門安靜地被帶上，穆川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林北呈撐着腦袋，在頭腦中思考很多事。
也許是太累了，他覺得這會自己的思維有點不靈活，眼皮也在打架，他很多天沒有好好睡過了。
最後，頭腦中的畫面就定格在一個瞬間，不動了。
是在晚風裏，黎原溫柔的側臉。
她的發絲在路燈的照影下輕揚，慢慢的，和某個記憶中的畫面重疊。她像天使，也像妖精。
他掙紮過，也放棄過，最後發現，不管怎樣，他都已經淪陷了，徹徹底底。
他更想……抓住她。
如果是天使，就折斷她的翅膀，別讓她離開。如果是妖精，就找個法寶來拴住她，帶在身邊。
不，他是瘋子嗎？那樣和淩雲升又有什麽區別。
林北呈驀地睜開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看來……真的是累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