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氣氛凝滞了,若有若無的尴尬和凝重靜靜地流淌在二人之間。

黎原深深低着頭,像要把頭埋進地裏,她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感覺心虛,明明拒絕起別人的時候她心裏一絲波瀾也沒有,拒絕林北呈卻讓她莫名有種負罪感。

等了很久,才聽見林北呈的聲音:“你怎麽知道我想要什麽呢?”

黎原緊緊咬着唇,心思千回百轉,卻覺得無話可說,只好沉默。

林北呈喊了她一聲:“黎原。”

他好像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叫出口的時候連他自己都怔愣了一瞬。

黎原擡起頭,林北呈很輕地笑了一下,平靜道:“黎原,你什麽都不用做,別給自己那麽大的壓力。”

真的嗎,黎原愣愣地看着他。

她突然發現,自己真的不太能看得懂他。她可以三兩句話,就撥弄起他的情緒,卻也可以被他随随便便的三兩句話,搞得心慌意亂。

“那你想要什麽呢……”她喃喃開口,聲音極輕極細,化在風裏。

林北呈沒聽清,問:“什麽?”

黎原回過神來,“……我說,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林北呈說:“好。”

黎原将他的外套撿起,拍了拍上面的塵土:“我幫你洗幹淨再還你吧。”

林北呈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他只是伸出手,動作極為自然地把外套拿了回來,朝她輕輕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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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吧。”他朝門口的方向偏了偏頭。

黎原看着他的眼睛,好像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林北呈……”

“嗯?”

“……謝謝。”黎原說。

林北呈沒說話。

黎原回到家,“砰”地關上門,在門口靜靜發了會兒呆。

想到什麽,她又“噔噔噔”地跑上二樓卧室,開了燈,拉開窗簾,透過窗戶往外瞄。

果然,林北呈就靜靜站在那裏,手裏還拿着那件外套,往她這個方向瞧。

等看到她的燈亮了,他朝她略一颔首,才轉身離開。

黎原透過窗戶注視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孤身一人,從燈光下走入黑暗。

電話聲突然響起,黎正英在那邊問:“原原,你到家了沒有?”

黎原重新看了一眼時間,黎正英從來沒有在這個點給她打電話問過平安,還真是稀奇。

黎原敷衍了他幾句,猜出個大概來。應該是淩雲升關心她的安危,又自認和她在冷戰,于是兜着圈子打給了黎正英。

想到淩雲升,她心裏又是一沉。

她該埋怨他嗎?可如果不是借他的勢,恐怕江馳對她不會那麽客氣。她也是掐準了這點,才敢跟他走的。

這是淩雲升的警告,想讓她醒悟,她之前平靜無波的日子,如果沒有他淩雲升,一天都維持不下去。

黎原恨恨地咬牙,心頭一片焦躁蔓延。

跟上輩子的手段簡直如出一轍,甚至來的比上一世更早。指望着她去向他低頭服軟?她寧願再死一回。

她甚至想到林北呈,幹脆利用他吧,反正他遲早堕落成惡魔,就讓他去和淩雲升鬥。可腦海裏閃過這個想法時,她自己又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怎麽就被淩雲升逼成了這幅模樣?

她又情不自禁地想到林北呈等她上樓時,守在樓下孤單的身影,以及月光下那一句,我不背叛你……

她多希望自己是童話故事裏的公主啊,可她個性自私又涼薄,也沒有一個國王做父親。

就這樣思緒紛雜,黎原在床上一直輾轉到後半夜。好不容易睡着,夢裏卻是上輩子,林北呈那副半人半鬼的慘白模樣,無言站在她床頭。黎原驚恐地看着他,他心口卻突然破了個洞,血流汨汨湧出來,他嘴上不說話,心髒上卻長出個奇形怪狀的嘴,對着她張牙舞爪:“為什麽?為什麽不救救我?”

黎原搖着頭,一邊流淚一邊後退,轉眼間林北呈消失,一片寂靜黑暗裏,又仿佛聽見耳邊江馳惡魔般的低語:“我知道你是個沒有心的,就算她被我整死了,你也……”

黎原猛得驚醒,睜開眼睛。窗外曙色初現,她的心跳聲沉重如擂鼓,淚水竟然濕透了半邊枕頭。

……

是夜,街道上死寂一片,風吹得越來越冷,帶着東邊來的濕氣,天空黑雲密布,這是第二天要下雨的征兆。

黎正英剛給淩雲升報過黎原的平安,就接到了另一通電話。

這一通電話,吓得他是三魂沒了七魄,匆匆躲回家中,在沙發上瞪着眼睛枯坐了半宿。

清早,黎原艱難地睜開眼。一整夜幾乎沒怎麽休息,只覺得眼睛又酸又澀,腦子也昏昏漲漲的。

她這麽拖着沉重的步伐下樓,意外地發現黎正英就坐在沙發裏。煙灰缸裏七零八落散了一堆的煙頭。

看她下樓,黎正英招呼說:“給你買了早飯,吃吧。”

黎原恍然意識到,她已經好幾天沒見到黎正英了,兩個人竟然都對這種狀态都習以為常。

她慢騰騰吃着早飯,黎正英突然問:“以前雲升不是經常跟你一起上下學嗎,怎麽沒見他來找你? ”

果然開口閉口都是淩雲升,好像把她生下來就只是為了淩雲升一樣,黎原真是懶得理他。

黎正英說:“你給他打個電話,我找他有事。”

黎原放下筷子:“要找你就自己打。”

黎正英沉默。

黎原輕輕捶了兩下腦袋,把僵硬的思維轉了過來,她靜靜思考了一會兒,問:“是不是你公司裏出事了?”

“我那屁大點小公司,能出什麽事。”

黎原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問:“爸,你認識孫永昌嗎?”

黎原這些年很少管他叫“爸”了,黎正英狐疑地看着她,并不直面她的問題:“怎麽了?”

“有一次……我看到你手機裏,孫永昌給你發消息了,我才知道你認識他。你是不是在給他幹活?”

“是,出了什麽事?”

黎原慢慢紅了眼睛,她本來眼睛就腫得像核桃,這一低頭,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我一直沒跟你說,上次,上次學校頒獎大會,他坐主席臺。我上去領獎,他跟我合照,他……他在背後偷偷摸我!”

“什麽?”黎正英一拍桌子,站起來罵:“這個老東西!年紀比我還大,他媽的他也配?”

他不僅罵孫永昌,也罵黎原:“你也是個沒用的東西!他敢摸你,你不敢打回去?給他一巴掌,看誰下不來臉!”

黎原在心裏冷笑,面上還是做出一副委屈膽小的模樣說:“你別跟他幹了……我害怕……”

黎正英瞪着她,努力平息兩口氣,嘴裏罵罵咧咧,怒沖沖就摔門而去。

黎原收起情緒,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他敢去找孫永昌對峙嗎?照他這個唯唯諾諾只敢窩裏橫的性子,能在背後罵這幾句都算了不得了。

她是撒了個謊,但黎正英連去驗證的膽子都沒有。甚至他的憤怒也不是為了她,他只是覺得自己的女兒被欺負了,是對他尊嚴的一種“折辱”罷了。

黎原的心情反而輕松了一些,像卸下了一份重任。作為一個普通學生,她自認為已經為黎正英做了能做的和該做的。如果黎正英連這都能忍下,硬要跟着那兩人幹,那她還能做什麽呢?

外面下着大雨,不時雷聲轟鳴四起,黎原撐着把小傘走在雨中,幹淨的鞋子在雨水裏走得亂七八糟。

有人騎着電瓶車從她身邊飛馳而過,濺了她一身泥水,那人并沒有注意,徑自匆忙遠去。

黎原平靜地拿出紙巾來擦拭,擦了很久,衣服上的泥點怎麽也擦不幹淨。毫無征兆的,她的眼淚就滾燙地掉落下來,一滴又一滴,砸在地面上,比雨點更像雨點。

她想起來了,那年她才九歲,花骨朵一樣的年紀,嬌軟可愛。不懂事的小男孩卻已經有了性別意識,在課桌底下邪惡地将手伸進她的身體。

她臉漲得通紅,男孩卻以此為樂。她向老師告狀,可那時她成績很差,家裏很窮,老師冷漠地說:“你不招惹他,他欺負你幹什麽?你們兩都給我去後面罰站去。”

男孩在教室後面沖她得逞地笑。

那時媽媽還沒走,她哭着告訴媽媽,媽媽卻氣得掐她罵她:“你怎麽那麽沒用!別人欺負你你就還手啊,就知道哭,你是沒手還是沒嘴?還眼巴巴回來跟我告狀,我丢不起這個臉。”

罵完她,媽媽又轉身去罵黎正英。他們二人總是吵到半夜,為瑣事吵,為貧窮吵,也為她吵,吵得面紅脖子粗,家裏本來就不多的家具被摔的七零八落。

那也是個下雨天,在盛夏的夜晚。

小小的黎原一個人蒙着被子,躲在被窩裏,氣溫并不低,可她凍得全身都在發抖,好像寒冷從雨水都鑽進了她的骨頭裏。

她也在想,黎原,你怎麽那麽沒用呢?明明七歲的時候,你可以一個人打好多個,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的人,為什麽才來了湘城兩年,就變得那麽懦弱?

後來她才慢慢明白,有愛的小孩和沒愛的小孩是不一樣的。外婆在的時候,她有愛,就有了勇氣。對抗邪惡,她可以拼盡全力。外婆走了,她再也沒有愛,黑暗就将她慢慢吞蝕。

她築起高牆,壘在心底,把所有人隔絕在外。沒人給她愛,她就決定不要再愛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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