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返程
返程
林間恹恹地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侍應生以托盤送來一杯加滿冰塊的水,林間搖頭拒絕。
方榆景見狀道:“我讓他們換一杯熱茶。”
“不用了。”林間垂下眼睫,“我身體不舒服,想回去了。”
空氣一時寂靜,侍應生聽不懂中文,但讀出了方榆景肅穆的臉色,識趣地離開将空間留給兩人。
休息室的門輕輕關上,只剩他們兩人。
方榆景誠懇道:“小間,能不能緩緩再走?宴會廳裏的客人都是因為喜歡你媽媽的畫共同聚集在這裏的,你只要出面随意說幾句,對他們來說就是一種慰藉。”
林間擡起頭,眸中波光盈動:“如果真的喜歡,那為什麽要大費周折送來這兒邀人鑒賞?——這裏空氣的溫度、濕度,哪一項适合油畫的保存?我在這裏是什麽助興的噱頭嗎?”
門口的一群人身着華美禮服,搭配各式寶石項鏈胸針,光彩耀眼,不似是來賞畫,更似來入一場名利場的畫。
“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他怎麽會以八位數的價格拍下你媽媽的畫?你媽媽剛去世的時候,畫廊運轉艱難,賬目虧空,我不得已才将那十二幅《春的顏色》都拍賣出去,這幾年情況好轉,我一直想把她的畫都買回來,但那十二幅畫大半流到海外漲成天價,我預算實在有限……”
方榆景黯然的語氣一轉:“好在這位收藏家知道我的身份後主動邀請我一起鑒賞,他提出想見你,我實在沒辦法拒絕……”
林間翻湧起伏的心境平複了些,甚至為自己剛才不近人情的語氣感到幾分愧疚,道:“但媽媽不會喜歡這樣的鑒賞會,她對我說過——畫作完成的那一刻,這一幅畫就和她沒有了聯系,觀看者在畫中看到了什麽,是由觀看者自身所決定的。他們想從我這裏探聽到什麽,反而違背了媽媽作畫時的意圖。”
方榆景的眼神微微閃爍起來,道:“好,我知道了。我會把這段話轉述給他們的。”
林間嗯一聲,道:“沒什麽其他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小間現在已經大三了吧?”方榆景微笑道,“可以開始準備作品集申請英蘭皇室藝術學院了。英蘭皇室藝術學院每年招收的碩士國際生名額屈指可數,着重審查申請者的本科出身,好在你在這兒讀的頂級藝術院校,不用擔心最基本、也是最篩人的門檻了。費用也不用擔心,我會為你準備好的。”
“我還沒想過繼續申請學校,”林間鼓起勇氣問,“要是我不想去英蘭呢?”
“小間,你是Wan的孩子。”方榆景語氣溫和,“你知道作為第一個進入英蘭皇室藝術學院的華夏留學生,會引起多廣泛的讨論嗎?會有更多人注意到你,注意到你的媽媽Wan這個名字,聽晚的畫也會走入更多人的視野,被更多人喜歡。你難道不想看到這一幕?”
林間沉默了。
方榆景低頭看了眼腕表時間,道:“今天确實是我太心急了,還不到帶你來見他們的時間,爸爸向你道歉。我在這裏待太久了,需要去宴會上和他們解釋幾句,得先走了。”
林間低聲道:“好。”
方榆景走到門外,囑咐外面的侍應生等林間休息好了,再送他出去。
林間無心再在這裏停留,幾乎是方榆景前腳剛走,他後腳就出了門,在侍應生的引導下去往門口。
餐廳裝潢金碧輝煌,幽靜長廊鋪着昂貴的羊毛地毯,遠處的宴會廳傳來悠揚婉轉的小提琴曲,熱鬧非常。
林間遠遠地看了眼,就收回視線,轉身離開。
暮色昏黃 ,車輛提前等候在門外,孟敬山站在車前,拄着拐杖頻頻張望,看到林間時,閃動的目光含着不加掩飾的擔心。
“孟爺爺,”林間笑了笑,“我回來了。”
“看你這臉色差的。”孟敬山嘆息道,“快上車吧。”
車輛将他們送回到住處,套着圍裙的李蘭亭聽到響動走出門,訝異問:“小間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她注意到林間面色蒼白如紙,又接到孟敬山讓別多問的眼神,将嘴邊的疑問都咽下去,幾步走來,拉住林間笑道:“正好,廚房裏煲着黨參烏雞湯,現在喝正合适!中超一只烏雞可難搶了,李姨特意托人留的——”
李蘭亭将林間按在餐桌前,又忙着去廚房給他盛湯。
孟敬山道:“我向助理打聽了方姑爺的行程。他新認識了一位收藏家,今晚宴會結束後會坐那位收藏家的私人飛機去往別的國家,小間想回國的話,今晚随時都可以走。”
林間魂不守舍地點點頭,拿出手機看合适航班的機票,待确定好後,問:“孟爺爺,我瞞着父親在國內上學,會不會做錯了?”
“這是小間你的選擇,是否做錯,是由你自己來判斷的。”孟敬山的眼神慈愛而鄭重,“聽別人說什麽,不如問自己是否後悔。”
“我不後悔。”林間神色失落,“我只是擔心父親知道後,會生氣,會對我失望。”
“我不知方姑爺會是什麽反應,我只知道聽晚還在的話,她會站在你這邊。”孟敬山道,“爺爺和李姨也永遠站在你這邊。”
李蘭亭端着陶瓷盅從廚房裏走出,笑呵呵揚聲喊:“湯來咯!”
來回奔波,林間早已饑腸辘辘,聞言露出了一點笑顏:“好香。”
李蘭亭給他盛湯,絮絮念叨:“這邊的西洋參品質好,小間帶幾罐回去泡水喝,加點紅棗啊黃芪啊補氣血。李姨腌的小菜還喜歡嗎?我拿玻璃盒也給你裝點,在食堂吃早餐可以就着粥喝。”
李蘭亭說什麽,林間應什麽,頗為乖巧地全程點頭應好。
許是因為很長時間沒吃到李姨做的菜,林間吃了兩碗米飯才放下筷子,吓得李蘭亭聲音顫巍巍的:“小間,你可別硬吃給撐着了啊。”
林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李姨,我現在身體好轉,胃口也好了,吃一兩碗不會像以前那樣會積食了。”
李蘭亭松了一口氣,不禁有些感慨:“你從小胃不好,吃食更得精細,就連水果也是我起早去生鮮超市挑的最新鮮的、最甜的個頭,你一個人在國內讀書,我那段時間天天晚上都在愁你能不能吃下飯。現在看來,小間留在國內過得挺好,不僅精神氣好了,臉上還長了肉。”
林間呆住:“我臉上長了肉嗎?”
李蘭亭道:“長了!但還不夠,小間長到年畫娃娃那樣才好呢!”
林間伸手摸摸自己臉上的軟肉,有幾分不好意思:“那可能是我室友的功勞……學校食堂的菜雖然味道不錯,但油重、調料重,我只能吃個一碗半碗。我室友是S市本地人,帶我去了好多當地好吃的餐館,都很合我的胃口。”
又想起什麽,笑着補道:“他家裏還會定期送水果過來,比宿舍樓下水果店賣的更甜。”
一說起許嘉澍,林間的眼眸變得明亮,像落有無數星光熠熠生輝,語氣也變得輕快。
孟敬山冷不丁問:“小間喜歡那個室友?”
“喜歡。”
林間想也不想就點頭,愣了下,對着兩位長輩意味深長的眼神才反應過來自己在說什麽,耳根飛快地染上薄紅,趕緊找補:“我是說朋友間的喜歡。”
好似越解釋越不對勁,林間張了張唇,面色越發滾燙,他将飯碗放在桌上,強撐鎮定道:“我去把這身西裝換下來……”
林間逃也似的回了房間。
常服被李姨拿去洗衣機裏洗過又烘幹,挂在床頭旁邊的衣架上,散發清新的香味,許嘉澍的那件外套卻沒被動過,布料皺巴巴的揉成一團,随意地搭在床邊。
林間的臉頰一下子紅了。
他早上起來的時候把被窩裏許嘉澍的外套給忘了,肯定被李姨看見了。
林間鴕鳥埋沙般選擇不去想李姨看到時的反應,換上自己的常服,将許嘉澍的外套疊好放進紙袋中。
新買的航班在晚上,孟敬山和李蘭亭把林間送去機場。
分別的時候,李蘭亭将裝着小鹹菜和西洋參的袋子遞給林間,追着囑咐一通好好照顧自己的話,注視林間的目光充滿不舍。
林間依次抱了抱李蘭亭和孟敬山:“李姨,爺爺,我走了。”
“走吧走吧。”李蘭亭擦擦眼角的淚,“錢夠不夠用?那張卡還有很多餘錢,可以轉回來的。”
“不用的,我還有錢,”林間連忙搖頭,“那個賬戶記在我父親的名下,有變動的大額彙款會比較麻煩,你們定時取現金用就好。”
待機場裏的登機廣播通報了第二遍,林間和他們作別進了安檢口,彎着眸,拍了張登機牌的照片發給許嘉澍。
林間:[我回來啦。]
幾乎是瞬間收到許嘉澍的回複,好似一直在等待。
[好,我來接你。]
因這一句話,林間蒙有一層陰翳的心緒變得晴朗明亮。
分明是一樣的路線,返程的十幾個小時卻不似來時那般的漫長煎熬,林間睡了一覺,再醒來時就聽到了頭頂廣播叮咚一聲,機務組工作人員聲音輕緩溫柔地播報着即将抵達目的地S市。
一出機場,影影綽綽的往來人群中,林間一眼便認出了熟悉的身影。
側顏俊美,下颌線條銳利,黑色風衣襯出寬肩窄腰的利落身形,氣質如松如柏,好似一幅模特剪影畫報。
似有所感,視線轉來,許嘉澍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黑眸中的薄薄寒霜悄然融作欣喜的溶溶笑意。
“阿間。”許嘉澍喚。
林間傻乎乎地一同笑起來,旅程的奔波疲憊瞬間消失,只有快要溢出來般的滿心雀躍,他穿過人群快步跑過去,一把抱住了許嘉澍。
許嘉澍張開手臂緊緊抱住了他,摟的力度很重。
許嘉澍低聲道:“你數數這兩天一共給我發過幾條消息?再不理我,我真的想過去把你抓回來了。”
“這兩天事情太多了,我的錯,”林間讨饒道,“你看事情一結束我就立刻回來了,別生我的氣。”
許嘉澍笑笑:“走了,回去說。”
他們坐上車,許嘉澍注意到林間手裏的袋子:“帶回來了什麽?”
“是李姨腌的小菜,給我裝了幾盒,還有幾罐切片西洋參,讓我泡水喝。”林間道,“這個紙袋裝的是你那天借給我的外套。”
許嘉澍拿過袋子取出自己的外套,鼻尖微動,眉宇輕輕一挑,問:“阿間拿我的衣服做了什麽壞事?”
林間愣住:“啊?”
“皺成一團不說。”許嘉澍低眸看他,含着打趣笑意,“上面全是你的氣味,不像是只穿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