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章

第 71 章

李斯回到府中後, 醫者前來檢查,見他并無大礙,便重回鹹陽宮中, 向嬴政禀告情況。

韓非坐在床沿, 等人走後, 他才好笑道:“師兄, 房中無人了,你無需再裝昏迷了。”

李斯眼皮顫了顫, 瞬間睜開了眼睛, 長長的嘆了口氣:“哎,師弟啊!為兄日後,怕是一點裏子面子, 都沒有了!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啊, 我還不如早早去了, 省得別人都嘲笑我!”

韓非忍了忍, 還是沒忍住嘴唇微微上揚:“師兄, 想, 想開一些吧, 如今你不是已經病好了嗎?民間都說, 現在的你強,強得可怕,夜夜都要五, 五六個女子伺候呢!”

李斯欲哭無淚:“我現在只希望, 所有人都忘記這事兒。什麽狗屁的‘壯陽客卿’,哎, 四公主殿下害我不淺啊!”

這樣的名聲,衆人隐晦的視線, 民間迅猛戲谑的流言,真不是他遭得住的啊!更何況,此事若是記載史冊裏,那他日後每時每刻,都會感覺別扭難堪!

李斯眼珠轉了轉:“師弟,你還記得嗎?那玩意兒本該是你吃的,可你不吃,我無法拒絕大王的好意,只好捏着鼻子吃了一個。哎,就這一個,就被南郡那個瘋犬內史騰拿着我向大王表忠心,害我壞了名聲,且人人皆知。”

韓非沒有說話,靜靜捧着一杯水喝。

李斯看了眼他的臉色:“我心胸寬廣,倒也懶得與他計較。不過那流言迅猛,實在惹我心煩惱怒。師弟,如今我無心去處理此事,不若你幫幫師兄?替師兄拿一拿主意?”

韓非眼神微沉,他靜靜的看着李斯,半晌沒有說話。

李斯立即揚起聲,故作惱怒道:“師弟當真不願意嗎?哎,師父還說兄弟之間如同應當棠棣同馨,你我縱有分歧卻該守護相助。如今師兄遇到難事,你竟然都不願意幫我,哎師兄我真是心灰意冷啊!”

韓非輕輕嘆了口氣,俯視李斯的模樣:“師兄何須,何須如此逼我。此事,你,你分明動手可解,卻,卻還要借此事逼我,逼我出手,來幫一幫秦王。這大,大秦就這般好?值得你如此付出?”

李斯:“大秦好不好的,師弟難道看不出來?”

韓非沉默。

是啊,但凡是長着眼睛的人,如今都沒有辦法昧着良心,說大秦的不好。就算不說神明的眷顧,單說秦王的雄霸之姿,英明之相,便不是他國國軍可以比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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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國的好,秦國的改變,人人都能看得見,相信許多士大夫、黔首心裏也認為,大秦未來還會越變越好。

韓非心裏苦笑,大勢所趨,非人力可以改變。既然如此,他還死守着并不光彩的過往作甚呢?法家本就将就不法古,不循舊,律随世事而變。

他也該變一變了。

韓非沉默片刻,才發現沖破心中桎梏的話,并非有多難說:“師兄的這件事,若要,要解決,也極為簡易。”

沒想到這根固執到糊塗的木頭師弟,今天竟然也開竅了?李斯訝異的挑挑眉:“願聞其詳。”

韓非:“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黔首衆多,不讓他們說話,除非刑法嚴酷到極致,世道險惡到極致,否則都做不到。所謂堵不如疏,卻解釋流言無甚作用,師兄,師兄不如不管此,此事,任由其發展。”

李斯點頭:“師兄所言甚是。”

韓非嘆了口氣:“秦王橫掃六國之雄,雄心,已經再,再不可阻擋。如今趙國破敗,趙國最,最聰慧沉,沉穩的大将李牧,也歸了秦。有些本事的文臣,也跟着來秦。

趙國國軍扶不起來,此時師兄正,正該立即上疏,勸秦王攻趙。此事乃國事,比,比起師兄的私事,更吸引衆人議論。”

李斯聞言,立即擺出一臉苦相,他摸了摸腰側,随意将自己的印章丢給韓非。

然後立即拉着被子捂住他的臉,嗓音悶悶的:“我如今心煩意亂,無法行文了。只要一提筆,我便想起寫《論養豬之必要》的情狀。請師弟帶我做疏,客卿之印你随便用就是。”

他說着身子一轉,就不再看韓非。

韓非低頭,看見自己手中的客卿印信,不由抿了抿唇。

他知道,這個師兄給了自己一個選擇。現在若是他幫忙做疏,便是說明,今後他會慢慢涉及秦國朝政之事,像那些他國的臣子一般逐漸變成秦臣,而不再是韓臣。

韓非腦海間閃過一張張樸實的、忙碌的、有期盼和閃着光彩的黔首臉頰,再回憶起韓國未曾破滅,國政混亂,百姓民不聊生的情狀,他默默将印信捏在手心,捏得指節發白。

或許那樣的韓國根本不值得他記住。

不久,桌案處傳來紙筆輕微摩擦之聲,十分令人安心。

李斯無聲笑了笑,随即放心的睡了過去。

不久後,嬴政便接到了這封由韓非代寫的《伐趙檄文》。

一開始,嬴政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他滿心不敢置信,還伴随着巨大的歡喜!他強行壓抑住心情,再次從頭到尾,仔仔細細,逐字逐句的将這一篇上疏讀了一遍,發現果然是韓非寫的!

韓非對秦國本無出仕之心,本來他還殉國過,全靠嬴政、趙瑤君、李斯的強行操作,才讓他沒有死成。如今他肯替李斯寫奏疏,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嬴政連忙提筆,再奏疏上激動歡悅的揮毫,落下“大善”二字!然後又迫切的給自己早就喜愛憧憬的人才韓非,寫一封真情實感的手信,讓李城親自送去韓非府上。

寫完信,嬴政繼續處理伐趙之事。

如今兵馬備齊,糧草齊聚,将帥得令,趙國又危在旦夕,此時出兵,再合适不過。

嬴政當即叫來王绾、章邯、王翦、李牧、蒙骜、麃(biao)公等彙聚一堂商議出征之事。

等趙瑤君忙着做完作業,忙着學習,好不容易得了空閑之時,玄甲玄盔的秦軍,如同黑沉沉的烏雲,以不可阻擋的氣勢,集中在了鹹陽城門口。

嬴政上朝樓,趙瑤君和扶蘇,以及衆臣都為大軍送別。

春日風大,吹得旌旗獵獵作響。風中傳來雄渾古樸的號角之聲,如同戰争打響時的號角,掀開收割生命的序幕。羊皮大鼓置于牆頭,耳邊似乎能聽到戰場嘶鳴之聲。

王翦、蒙骜各自将手中一只鼓棒,雙手奉于嬴政身前,嗓音恭敬而肅殺:“請大王為我大秦戰士鳴鼓,以壯軍中士氣!”

嬴政接過鼓棒,目光掃視鹹陽城下的兵馬,并無一言,只用鼓棒在那羊皮大鼓上又沉又響的敲動了第一聲:“咚——”

大地好似震動。

“咚——”

軍中伴随這鼓點,唱起了《無衣》之歌。

趙瑤君站得直直的,看着城樓下密密麻麻,整齊劃一的秦軍,如今彙聚成了一首豪壯昂揚的戰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赳赳老秦,雄雄雅言,在兩千多年前的時空裏,呈現在趙瑤君的眼前。

這一首《無衣》響起之時,便能聽到其中的兵器交鋒的刀光劍影,人聲嘶喊的生命流逝,秦兵團結作戰的骁勇英姿,甚至能看到一個全新的,徹底大一統的國家正在形成......

趙瑤君站着,表情有些凝重。本以為她這個在末世見慣了生死,早磨練出一顆又硬又冷的心的人,面對這樣的場面不會出現任何動容的。

可是,真的見到這樣的場面之時,她表情冷硬的像石頭,眼圈卻微微紅了。

忽然,趙瑤君感覺自己的身子被一個帶着熟悉淡香的溫暖、寬闊的懷抱的抱了起來。

手中忽然被塞了一根鼓棒。

趙瑤君:“?”

嬴政單手抱着她。

趙瑤君回頭:“阿父,幹什麽呢?”

嬴政目光極快的掃了她一眼,用另一只大手,将她握着鼓棒的小手完全包在其中。

他嗓音十分平靜:“此大鼓與鼓棒,乃是我太翁昭襄王時舊物,後由我阿父掌控,多年後又傳到寡人手中,如今寡人将此鼓棒傳至我兒手中。

我兒如今年歲尚小,力氣雖大,身量卻不足,寡人才抱你為将士擊鼓送行。待你長成,便由你親自執掌此鼓棒,親自擊響,為将士壯行!”

趙瑤君立即感覺此話重若千鈞,她本是有無數神力在身的,但現在她忽然覺得自己握不住這輕飄飄的鼓棒,敲不動這傳了幾代的,古樸厚重的大鼓。

【可這難道不該是我扶蘇阿兄來敲的嗎?】

侍奉在側的群臣,卻沒有半點異議,好似沒聽到趙瑤君心裏的話。

甚至,原本開始慢慢開拔的秦軍,見到她拿了鼓棒之後,《無衣》之歌唱得越發激烈雄壯起來。

趙瑤君感覺嬴政胸膛微微震動,聽到他輕笑一聲,嗓音卻很認真:“我兒,待寡人老邁後,此鼓今後便只能由你一人來敲!”

他說罷,立即帶着趙瑤君的手,敲響了大鼓的第一聲:“咚——”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咚咚——”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咚咚咚——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歌聲與鼓聲漸漸融合,軍隊出了城後,如同蜿蜒的無數螞蟻,将道路、山林包圍的嚴嚴實實。

城門上,衆人一時無言,只有獵獵風響。

趙瑤君放下鼓棒,心情複雜的看了眼嬴政,又偷偷看了眼神情格外平靜溫和的扶蘇,心裏默默嘆了口氣。

【不會吧,應該不會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吧?】

【千萬別啊,我可挑不起大梁啊!我明明是來躺平享福的!我的目标就是大秦第一富二代!

先啃爹後啃哥,中間完成山神交代的任務,吃點這裏沒有的美食,過上高床軟枕、錦衣玉食,绫羅綢緞的美好人生。】

嬴政立即用壓迫感的眼神看向趙瑤君。

群臣紛紛看向她,眼神平靜裏有種不認同。

扶蘇也有些不贊同。

王绾直接恨鐵不成鋼!

趙瑤君:“......”

【幹啥了我?這麽看我?難道你們都看出了我不願意?我想擺爛,我想吃喝玩樂?我還想......】

迎着所有越來越有壓迫感的視線,趙瑤君抿了抿嘴,什麽都不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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