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第 74 章

山洞之內昏暗到不見天光, 加之長麓山深處原本就密林覆蓋,是以這裏更為漆黑,眼前除卻一片濃稠的暗色, 什麽都看不見。

聞吟雪卻又在這個時候,聽到了身後傳來一聲很細微的水滴滑落聲。

山中氣候潮濕,這種背陰的洞穴之中會有凝結的水珠落下來, 其實也尋常。

但是不尋常的是, 這聲滑落聲,帶着一絲似有若無的粘稠感。

聞吟雪握着手中的利刃,感覺到刃上傳來的寒氣。

這才稍稍有點兒安心。

這裏太暗了。

目光所及,什麽都看不見, 只能依稀靠着觸感, 來感知周遭的環境。

這裏入口狹窄,僅僅只能容得下身形勻稱的女郎, 壁上帶着一點兒水汽, 除卻這些以外, 就只剩下某些東西腐爛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可能是菌類, 也可能是一些體型較小的獸類。

上方馬蹄已經經過,洞穴內重新歸為靜谧。

靜到, 剛剛那種粘稠的水滴滑落聲重新又出現了一下。

也只是一下,快到好像是聞吟雪的錯覺。

聞吟雪低垂的眼睫擡起, 她不動聲色地朝着洞口移動了幾寸。

雖然洞穴內暗無天日, 但其實在靠近洞口的位置, 還是能有幾隙微弱的光滲進來。

這些微不可見的光照不進內部,深處依然只剩幽暗, 好似一個可以将人吞噬進去的深淵。

腐爛的味道逐漸濃重。

聞吟雪抽出手中的刀刃,放置在洞口微不可見的光下。

刀刃映過光線,随着折射的微光,她看清了此時洞中的狀況。

這是一個極其狹窄潮濕的洞窟,在深處則更為逼仄,一路細小腐爛的骨頭往內延伸,不知道是人骨,亦或者其他動物的骨骼。

有些還能看出本色,有些已經變成深褐色,看不出原來的形狀,與不知名的腐爛物混合在一起,散發着濃重的腥臭味。

這種味道充斥着整個洞穴,幾乎無孔不入。

那些腐爛物形成一小片窪地,旁邊還生長着鮮豔的菌類。

聞吟雪的視線沒有在這些地方停留,朝內看去。

然後就看到一條足有小腿粗的蛇,盤旋在不遠處,黏膩光滑的皮摩挲着洞穴上橫生的一根枯樹枝,信子鮮紅,也在看着她。

它滑動,緩慢地靠近。

顯然,把她當成了獵物。

一個誤入它巢穴的無知獵物。

蟒蛇的腹部并不鼓脹,顯然,應該并沒有進食。

聞吟雪神色未變,蟒蛇盤旋地在試探她。

似乎是在丈量她的身形。

它剛剛一直沒有發出聲音,似乎是怕驚動獵物,此時卻發出了細微的嘶嘶聲,扁平的頭部揚起,頸部翕張,尾巴滑動在潮濕的地面中,可能身上還有着某種粘液,會發出黏膩的滑行聲。

聞吟雪的束發散開,稠密的烏發散落,白皙的皮膚在此時的微光下也好似瑩潤的玉石。

身上的衣裙簡單至極,因為山中潮濕,霧氣将絹紗布料打濕,黏在身上。

看上去簡直柔弱到易碎。

蟒蛇緩緩靠近。

身上的每一片鱗片都光滑潮濕,泛着微光。

冰冷的,沒有溫度的身體滑動,好像是沒有骨頭一樣扭曲。

“嘶。”

很輕地一聲。

細密的感觸漸漸爬上聞吟雪的後背。

她的脊背靠在山洞邊緣,她的目光依然看向靠近的蟒蛇。

她手腕稍稍傾斜,折射的光也一寸一寸地照到了這條蛇的身上。

太近了。

近到它身上的鱗片都纖毫畢現,近到它身上彌漫的腥臭味清楚地傳過來。

蟒蛇直覺面前的獵物并沒有威脅。

它盤旋上山洞的邊緣,倏地,張開了自己的口。

就在這轉瞬之際,山洞之中被刀刃折射出來的光消弭。

重新又歸于晦暗。

聞吟雪手中握着刀柄,準确地将這把利刃送入蟒蛇的七寸。

釘入後面的洞穴。

“滴答。”

随着她的動作,窪地上方的一滴寒露倏而滑落。

聞吟雪神色沒有什麽太多的表情,她松開手,感覺到這條蟒蛇拼命地扭動着自己的身軀,但是它的七寸,已經被她貫穿,釘在了洞穴的牆壁上。

它扭曲的身體,沒有松動分毫。

蟒蛇黏膩的身軀滑過光滑的石壁,發出讓人有些煩躁的聲響。

好在,不久之後,身邊就歸于平靜。

聞吟雪拿出手帕仔細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随後,将原本背在身後的弓拿在手中。

她那把防身的刀用來殺死蟒蛇,現在能用來防身的,只有身上的弓箭了。

好在她弓術還算是不錯,只要不是有人發現自己,即便是碰上野獸,自保應當沒有問題。

這裏足夠隐蔽,除卻剛剛那只蟒蛇以外,應當不會有人再發現這裏。

按照道理來說,長麓山作為皇家獵場,是不會出現什麽差池的。

除非,發生了一些意外。

聞吟雪眼睫垂下來,剛剛發生的一切讓她有點兒倦怠,也沒有再細想。

方才到處都是危機,她精神緊繃,沒有時間去多想。

此時萬籁歸于寂靜,只剩她一個人的時候。

聞吟雪在想,要是楚珣在就好了。

雖然。

她并不害怕。

外翁自幼教導她,時常會教她騎術與自保之術。

他沒有覺得姑娘家學這些不好,只是告訴聞吟雪,他不在的時候,她就不會被欺負。

聞吟雪又一向聰慧,她雖然不怎麽喜歡讀書,但是這些卻可以無師自通。

這裏暗無天日,漆黑到讓她不可避免地感到有點疲憊,好想歇一會兒。

尤其是,她感覺剛剛那條蛇很惡心。

她殺了它。

可是它死前發出的嘶嘶聲,還有尾巴搔動牆壁的聲音,都讓她感到身後起了一層細密的疙瘩。

她只是很想這個時候,有人陪着她。

哪怕,什麽都不用做。

只要有人陪着她就好了。

她沒有想到外翁,也沒有想到剛剛被她支走的懷竹。

卻只想到了楚珣。

聞吟雪也不知道為什麽。

這個時候細究緣由也沒什麽意義,她手心攥緊弓箭,另外一只手觸碰着箭尾的白羽。

精疲力竭的倦怠襲來,聞吟雪剛剛為了殺了那條蛇,全神貫注,所以現在也随之帶來了力氣被抽空的疲憊。

但是現在還不可以。

這裏不知道還會出現什麽,況且若是下晚的話,山中氣溫會驟降,她睡着的話極有可能會失溫。

只能勉強打起精神。

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

聞吟雪抱膝,只感覺到這周遭越來越冷了。

應該快到晚上了。

不然也不會變得這麽冷。

聞吟雪身後原本濕濡的衣裙還沒有幹,黏在身上,随着氣溫的降低,她也感覺到身上的熱氣在慢慢消弭。

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又有多久,才會有人找到自己。

聞吟雪将臉埋進臂彎之中。

她蜷長的眼睫已經沾上一點兒露水,像是凝結的淚珠。

會不會有人忘了找自己。

也可能吧。

聞吟雪覺得,楚珣沒有說出口的話,也未必是想說喜歡她。

說不定,他一直到今天都不喜歡自己。

那也不至于都不管她的死活吧。

明明她都不會這麽冷酷。

如果楚珣都不記得來找她的話。

那可能真的沒有人會記得她了。

畢竟本來,她在上京就不認識什麽人。

現在在這個洞穴之中,陪着她的只有一些一看就有毒的蘑菇,還有一條已經僵硬的蛇屍。

剛剛的時候,還會蔓延下來一點血跡。

聞吟雪離遠了些。

這個時候,連血跡都逐漸幹涸了。

聞吟雪思緒有點兒混沌,卻在這個時候,敏銳地聽到不遠處傳來,幾聲沉重的腳步聲。

她原本松弛下去的精神頃刻緊繃。

來人說得話她聽不太懂,應當不是關中話。

像是低語了幾聲,傳來交談,随之而來的,還有刀刃摩挲的聲響。

他們居然去而複返了。

怎麽會找到這裏。

聞吟雪心下有一些不安,此時也只能屏住呼吸,緩慢地沉下身子,靠近洞壁。

這個洞穴有綠植掩映,況且此時天色又暗了下來,這裏就更為隐蔽。

只要不發出聲響,未必會被發現。

聞吟雪聽到混亂的聲音傳過來,他們好像盤旋在這裏,找什麽一樣。

時而傳來幾聲低喝,又或者是沮喪的嘆息。

遲遲都沒有離開。

聞吟雪心中的不安逐漸擴大。

一直到,有沉重的腳步聲,緩慢靠近。

來人用寬闊的刀刃随意砍伐周遭錯亂的樹枝,刀光所到之處,那些被植被覆蓋的地方,很快就重見天日。

……快了。

聞吟雪握着弓,纖薄的脊背稍稍挺直。

按照他的速度,很快就會找到這裏。

她一只手抓住尾羽,将箭矢搭在弓上。

繃緊的弦悄無聲息地被她拉至遠處。

來人懊惱地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好像喝了幾口酒,随意将酒囊丢到一旁,刀刃随意撥開一處茂密的矮叢時——

箭尖帶着一簇亮光,電光石火之間朝着他心口而去。

洞口前的矮叢被撥開,月亮的清晖照亮了這處常年不見天日的地方。

只見狹窄的山洞處,一位女郎手中握着弓,蜷縮在其中。

漆黑的發落下,她只穿了單薄的衣裙,稍稍擡眼之時,瞳仁映照着天上的月色,奪魂攝魄的美。

幾乎像是草原上口口流傳,卻從未有人真正見過的神女。

聞吟雪也看清了到來的人。

他們各個身形高大,眼眉硬朗,毛發稠密,皮膚很深,肌肉虬結,身上穿着用某種獸皮做成的衣物。

此時都是面色怔然地,看着這個突然出現的女郎。

她像是某種精怪,靠吸食山中的露水為生。

如果不是,她手上還握着一把弓的話。

尤其是,剛剛那枚箭矢已經沒入來人的胸膛之中,鮮血從他的胸口處滑落。

他卻依然失神看向面前的女郎,許久以後,才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心口。

還帶着溫熱的血液緩慢滲出,他不敢置信地往後倒去。

伴随着這聲鈍響,剩餘的人才如夢初醒地走過來。

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有着彎刀,足有半丈長,上面隐隐可見逼人的寒氣。

剛剛聞吟雪射出的那只箭矢全然是出其不備,但是此時正面相迎,這些彎刀必然可以輕而易舉地斬斷她的箭。

況且,這麽近的距離,根本不容許她拉弓射箭。

為首的人在靠近聞吟雪的時候,握着手中的彎刀,操着并不流利的中原話道:“你,是上,京來的?”

他随意看了看剛剛倒在地上的同伴,笑了下,像是贊許:“你,很有膽,識。”

“比上,京的貴女要有膽,識得,多。”

他用刀緩慢地碰上聞吟雪裙擺,滑過,最後抵住她的下颔,用了點力,強迫她擡頭。

“不,如和我,們回草,原?”

說得什麽鳥話。

好奇怪的停頓。

聞吟雪很輕地眨了下眼,沒說話。

她不說話的時候,總是顯得很乖巧又很柔弱,就像是剛剛射箭殺人,根本不是她能做出來的一樣。

輕而易舉地,就能讓人放松警惕。

這個人顯然也被蠱惑了,他手指松開,很想要去觸碰她的臉。

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精怪。

又或者,只是上京的貴女。

他的手指距離聞吟雪只有半寸的時候,聞吟雪握着箭矢的尾羽,抵住,指腹磨了一下。

就是現在。

她有把握刺穿他的右手。

雖然不一定能掏出生天,但是足夠了。

他的手指越來越近。

幾乎在下刻,就會碰到她。

聞吟雪穩住心神,剛準備動手的時候——

她突然聞到了,很淡的遐草氣味。

明明混合着種種冗雜的味道,但是遐草的味道卻又清楚地進入了她的感知中。

下一瞬,霜白的劍尖從這個人的胸口處貫穿而出。

來人站在月色之下,身上穿着圓領袍,腰佩蹀躞帶,凄清的月光落在他身上,恰如清霜。

神色是少見的冷淡,周身上下都是不可迫近的凜冽。

明明周遭靜寂無聲,卻又好像傳來呼嘯的風聲。

卷過一片荒蕪。

萬籁俱寂的時候,聞吟雪唯一在想的只有一個念頭。

他真的來了。

那個時候聞吟雪獨自在洞窟之中,她就在想,要是能有人陪在她身邊就好了。

但是她一直都很少,将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她永遠都最相信她自己。

所以這個想法也只是出現了一瞬間。

很快就堙滅無影。

可是此時此刻,楚珣居然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像是某種隐秘的,不為人知的。

願望成真。

這一瞬的變故幾乎讓所有人都有些意料不到,包括剛剛中劍的那位,他艱難捂住自己的傷口,看向楚珣,好像想說些什麽。

才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楚珣幹淨利落地抽出劍,那人步伐紊亂地後退了幾步,最後也只能無力地倒下去。

剩下的人這才驚醒,低吼幾聲,拿着刀逼近。

這種緊迫的時候,楚珣卻變回了往常的懶散。

他不緊不慢地看向聞吟雪,視線在她旁邊那具蛇屍上停留,挑了下眉。

片刻後,楚珣好似看到她睫上沾着的那點霜露。

他低垂着眼睑,問道:“……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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