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第 73 章
王幼菱有點沒想到她會這麽說。
她猶豫片刻, 擡眼看向聞吟雪。
随後很快又側過臉,咬了一下下唇,“那你為什麽要……殺了那只狼?”
聞吟雪回道:“順手。”
王幼菱聽到她的回答, 臉色有點難言,欲言又止地看向聞吟雪。
獒犬從不遠處竄過來,很高興地在王幼菱身邊蹭了蹭。
王幼菱看到它後驚喜道:“翼奴?”
獒犬小聲嗚咽了兩聲, 沖着她晃了下腦袋。
看來這只獒犬就是王家馴養的獵犬了。
所以這次才被帶到獵場之中, 又因為嗅覺出衆,感覺到王幼菱身在險境,所以給自己領路。
卻沒想到一路到了這裏。
聞吟雪看了眼王幼菱與那只獒犬,手指合攏拉緊缰繩, 調轉方向準備離開。
她一向都不喜歡多管閑事。
既然王幼菱自己不需要她的搭救, 她也不會假惺惺地裝作很大度地讓王幼菱上來共騎。
獒犬現在跟在王幼菱身邊,尋常的野獸奈何不了她。
雖然聞吟雪并不怎麽喜歡這位王家的小小姐, 但是先前看到她落入險境之中, 總不至于看着她平白無故喪生于野獸之口。
況且王幼菱出身顯貴, 這次春獵很多事宜都與楚珣與太子殿下有關,王幼菱若是因此喪命, 到時候陛下前來問責, 也會牽連到楚珣身上。
這麽想。
聞吟雪感覺自己非常善解人意,通情達理。
也不知道楚珣現在是不是還在生氣。
聞吟雪漫不經心地想着這些事, 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句很小聲的——
“……謝謝。”
密密匝匝枝桠覆蓋的天際中,倏而飛出幾只暮鴉。
樹枝也随之在輕輕地顫動。
聞吟雪沒回頭, 視線看向不遠處。
她神色收緊, 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镯子, 随後調轉馬頭看向王幼菱。
“謝早了。”
聞吟雪輕聲道。
王幼菱沒有聽明白聞吟雪的話,只是下意識感覺到有一點危險。
她往身後的大樹中退了一步, 指尖壓住粗粝的樹皮,陷入潮濕的苔藓中。
身邊的獒犬察覺到她的緊張情緒,前肢張開,作防衛狀,警惕地看向周圍。
王幼菱道:“你要……”
“噤聲。”聞吟雪手指擡起,聲音壓低,“有人來了。”
·
可汗身上已經負傷。
劍刃劃破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膚,順着他身上的獸皮流下來,邊緣已經被血浸紅。
周遭都彌漫着血腥味。
周圍的回纥人身上也有或多或少的傷痕,但就算是此時窮途末路之際,也依然未見敗退之意。
此番楚珣做了萬全的準備,從一開始就是準備讓他們有來無回。
楚珣手上的劍刃緩慢往下滲着血。
稠密的,卻又沒有在劍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跡。
他依然看不出來有什麽具體的情緒。
甚至姿态算得上是懶散。
剛剛的鏖戰讓場中人都已經力竭,有些人已經用劍刃撐着地面支撐身體。
楚珣身處其中,卻絲毫頹勢都未顯。
勝負已分。
可汗雖然還能支撐着自己的身體,但是早就已經是強弩之末,即便是還有一戰之力,也寡不敵衆。
更何況,他面前站着的人,還是楚珣。
可汗緩緩咽下口中的甜腥味。
擡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楚珣姿态疏朗,身上的圓領袍都沒看到什麽污垢,唯一受的傷,還是為了剛剛救李開霁受的一點擦傷。
可汗壓低眼皮看向楚珣。
此時,卻又出乎意料地低低笑了一聲。
楚珣掀起眼睑,淡淡看了他一眼。
可汗手中刀勢驟起,猶如帶起實質性的風,往楚珣心口而去。
楚珣唇畔也稍擡了一下,擡步躲開,可汗很快收力,手腕翻轉,朝着另外一側砍去。
刀背上的銀質圓環發出清晰的摩擦聲。
“你們計劃得很好,”可汗低聲道,“只是可惜,百密一疏。”
楚珣挑眉,手中提劍格擋住可汗的進攻,壓住他的重刀往下。
“是嗎?”
“你們不會覺得,我們這麽多年在上京,”可汗頓了下,查看楚珣的臉色,“一點籌劃都沒有吧?我們草原上的勇士一向不怕死,你以為殺了我們,就能高枕無憂了?不錯,你們的皇帝确實逃得夠快,但其他人可未必會有他這樣的好運。”
楚珣輕嗤一聲。
他手指輕擡,劍壓着重刀朝着可汗心口而去。
“有沒有人和你說過,”楚珣道,“你的話真的很多。”
他将劍逼至可汗心口處兩寸位置,“很吵。”
可汗面上冒出青筋,滲出汗滴。
他手壓着手中的刀,護住自己的心口,盯着楚珣,語速很快地道:“為保計劃周全,你們應該沒有把這場圍剿洩露出去吧?的确,內場之中的世家子們都被你們圈在了一個安全的範疇之中,但是世子應該不知道吧,我們在京中的暗樁只要略施小計,原本定在兩日後的貴女狩獵
,就改在了今日——”
可汗說着,手腕上青筋突然爆起。
語氣卻依然能說得上是愉悅。
“你猜,原本應該在內場之中的走獸猛禽出現在外圍,再加上我們的回纥勇士們……”
可汗一瞬不瞬地看着楚珣的臉色,語速逐漸放緩。
看到楚珣因為他的話,倏而失神片刻。
也只是片刻。
只要片刻就夠了。
足以扭轉乾坤。
可汗趁着這個機會瞬間反制上來,手中重達數十斤的彎刀锃亮瑩白,鋒銳到足以見血封喉。
尖銳的刀刃相擊之聲。
可汗擺脫了剛剛被楚珣壓制到不得還手的局面。
他嗓音粗粝,接着剛剛的話道:“世子不如想想,她們應該怎麽死。”
“又或者,會不會被帶回去,當我們草原的女奴?”
·
身上的踏雪實在是太過顯眼。
聞吟雪直覺來者不善。
若是騎着踏雪貿然出去的話,說不定直接就成為了靶子。
況且前路未必就沒有埋伏。
到時候才是真的進退兩難。
可是若是沒有踏雪的話,又實在是不好行動,反而淪為被動。
聞吟雪思忖片刻,權衡片刻,還是準備解開辔頭,先行讓踏雪離開。
這樣一匹良駒,如果無主,來人應該不會傷它,只會想方設法地馴服它。
對面掣肘頗多的話,踏雪應該是安全的。
她翻身下馬,看向還面色茫然的王幼菱,“先躲起來。”
這種境地之下,王幼菱只能相信聞吟雪。
她點了點頭,勉力從地面之上站起來,卻不想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扶着樹幹才穩住身形。
聞吟雪往下看去,只看到王幼菱剛剛的動作後,她的裙擺被洇出一片鮮紅的血跡。
獒犬着急地看了看王幼菱,随後在原地轉了個圈,趴在地上想舔舐她。
她受的傷不輕。
聞吟雪很快就做出判斷。
她輕聲道:“懷竹。”
懷竹很快就應聲出現,他面色難得一見的正色,他輕聲道:“夫人察覺得沒錯,周圍有人在逼近。”
他道:“雖然不知道來者是誰,但是我感覺應該都是會武之人,而且來勢洶洶。我孤身一人,未必有十足的把握能抵擋,夫人盡早離開才是上策。”
聞吟雪點點頭,“我知道。”
她指了下王幼菱,“你先帶她躲起來。”
懷竹看了一眼王幼菱,并無動作。
他面無表情道:“世子吩咐過,我的職責,是護衛夫人的安危。”
“她留在這裏引人注目,我們即便是找到躲藏的地方也是無濟于事,她必然會告知來人我們的行蹤。”
聞吟雪語速很快,道:“而且,我剛剛說的話,是命令。”
帶着王幼菱一起躲藏顯然不現實,目标太多,肯定會引人注目。
況且藏身之處未必能容納得下這麽多人,加之王幼菱現在行動不便,只會更加麻煩。
要想不暴露,又不用帶上王幼菱——
除非,現在殺了她。
聞吟雪指尖輕輕碰了碰鑲滿寶石的刀柄。
她低眼看到此時的王幼菱,狼狽在地,行動不便,纖細的脖頸袒露,手中絲毫可以防身的利刃都沒有。
只要聞吟雪想,沒有人會知道王幼菱死在她手裏。
這裏即将會有人前來,而且并非善類。
她完全可以抽身事外,禍水東引。
她并不喜歡王幼菱。
但王幼菱也罪不至死。
外翁将這把利刃交與她的時候,曾經和她說,他希望她手下的刀刃,永遠不要對上手無寸鐵的婦孺。
即便,她擁有随意決定她們生死的權力。
只要刀刃在她手中,她就應該明白,利器的本意,其實應該是守護。
就像外翁征戰多年,手中業債衆多。
而他的手中長戟的本意,卻只是想守護一方平安。
王幼菱并不是罪大惡極之輩。
說到底,也只是被家中嬌縱着長大的貴女。
快要來不及了。
聞吟雪沒有再多說什麽,只問道:“懷竹。聽清楚了嗎?”
懷竹咬牙,面頰随着他的動作,輕微隆起。
片刻後,他道:“……是。”
懷竹上前,對王幼菱道:“王姑娘。得罪了。”
他撈起王幼菱,步伐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
聞吟雪站在原地,看了看周遭的環境。
這裏即将靠近長麓山的腹地,按理來說,是應該有很多走獸的,但是剛剛除了那三只餓狼以外,幾乎就沒有其他的猛獸出現了。
這不對勁。
或者說,外圍的一切都不對勁。
到處都透露着古怪。
聞吟雪手指握着短刃的刀柄,蜷長的眼睫垂了下來。
她指尖稍稍用力,随後想到了先前她騎着踏雪經過的地方。
矮崖之下。
有幾處被植被掩蓋的洞窟,雖然有幾個極為狹小,只有幼獸才能進去,但是有一些稍大的,聞吟雪應當可以進去。
那裏地處偏僻,又在山陰之處,極為隐蔽。
是一個很好的藏身之所。
聞吟雪心下有了論斷,看了一眼天色,擡步往前走去。
野獸的腥味越來越濃重。
這讓她心中的不安之感逐漸加重。
聞吟雪沒有停留,掩藏身形穿行在矮崖之下,撥開被濃密的矮木掩蓋的洞穴。
洞中很暗,又極狹窄。
只能堪堪容納下一個人。
潮濕的牆壁散發着某種菌類發黴的味道,聞吟雪身上沒有備火石,這周圍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好在這裏足以讓她容身。
前面縱橫的植被,将這裏的路掩藏得很好,幾乎很難發現這裏還有一個隐蔽的洞穴。
聞吟雪蜷縮起來,将自己的束發散開,悄無聲息地藏匿在其中。
許久以後,她好像聽到上方傳來沉重的馬蹄踏過之聲。
不是在獵場之中的貴女。
馬蹄聲極重,應當是重甲裝備以後的。
外圍獵場之中,怎麽會出現重甲的馬騎?
聞吟雪呼吸放緩。
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很細微地,水滴落地聲。
“滴答。”
·
可汗用重刀支地,面如金紙。
他滿頭都是虛汗,用力擡起沉重的眼皮,看向面前的人。
楚珣依然站着。
他低垂着眼皮,依然從神态之上,看不出什麽別的情緒。
原本不沾塵埃的袍上已經有了被劃破的痕跡。
有血跡緩緩順着衣袍流淌而下。
這一次。
卻是他自己的血。
楚珣右臂之上,有一處深可見骨的刀痕。
從肩胛骨蔓延到臂彎。
這是剛剛可汗趁着他不備的時候,用盡全力砍下的。
雖然楚珣反應及時,可還是因為片刻的疏忽,不可避免地受了傷。
楚珣輕輕擡手,很快就有太子親衛上前,拖走已經重傷倒地的可汗。
李開霁上前,皺着眉看向楚珣受傷的右臂,問道:“怎麽傷得這麽重?”
“一時不察。”楚珣回道,“沒事。”
李開霁此時卻很輕地嘆了口氣,“你以為孤沒聽到他剛剛和你說的話?阿珣,你關心則亂。”
“盡管事前的确沒有想到他會借此發難,但是孤留守在看城與營帳附近的親衛,他們雖不知此次圍剿,不過還是奉了孤的命令,不會讓任何人靠近內場。是以他們一定會将她們圍在安全的地帶,那些游蕩的野獸至多也就是在靠近內場的地方,是不會有機會傷及她們的。”
“至于那些回纥人……”
李開霁沉思片刻,“孤已經下令讓親衛從這裏前去逐一排查,那些在外圍的親衛則
從外圍包抄,應當很快就可以全部收押,你也不必過多擔心。”
楚珣沒應聲。
片刻後,他道:“備馬吧。”
李開霁沒想到他這麽固執,“你手上的傷都還沒有包紮,若是貿然行動很可能會感染。孤已經派人前去,很快就會有聞吟雪的消息。”
他頓了頓,又勸道:“況且除非當真有人身在靠近腹地的外圍,否則——”
楚珣知道聞吟雪應當不會參與這樣的事。
她一向怕麻煩。
況且她才來上京不久,與京中的貴女都不甚相熟。
懷竹跟在她身邊,她又很聰明,應當知道留在哪裏會安全。
可是……
可是即便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也不想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