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第 43 章

他急匆匆往外去了, 扶螢也并未攔他,心裏只惦記着同窗那幾個字。

這一去,定要被大舅母絆住許久, 扶螢正好出門去尋尋那個陶裕。

此時賓客不少,前廳後院總有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話, 她打扮素淨些, 往人少的地方走一些, 自然不會有人注意到。

她便往初見的那個小道上去, 若陶裕有意必去此處, 若無意,往後再也她不必腆着臉與人寫信了。

已是五月, 湖邊小徑上的柳樹越發翠綠, 柳葉層層疊疊交錯,幾乎要照不進日光來,唯有風拂動時,地磚上的葉子印跡才影影綽綽地也跳起來。

扶螢往那邊走近,卻是一個人都沒有, 她正要失望掉頭時,卻見陶裕正朝此處來。陶裕也瞧見她了,剛對視上,便轉身要走。

她急忙追上,微喘着氣問:“我身上是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嗎?”

陶裕抿了抿唇, 微微避開眼:“小姐尚未出閣,總不好這樣單獨與外男見面。”

扶螢頓了頓,待氣息勻了, 才道:“是因男女大防?還是你故意躲我?你既已來了此處,又為何見了我要走?豈不是自相矛盾?”

“我走岔了。”陶裕解釋一句, 又要走。

扶螢上前幾步,攔住他的去路:“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呢?我已走投無路了,你若是再這樣躲避,只能眼睜睜見我進火坑了。”

“我見你與方兄情投意合,如何算是火坑?”

“公子博學多識,難道不明白那些詩所寓嗎?還是故意裝作看不懂?”

“我并非刻意不懂,只是實在想不通。”

扶螢點了點頭:“好,我信公子是正人君子,便有言直說了。公子以為,表兄那日邀公子一同出門,又帶上了我,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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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裕見多識廣,尤其是這幾年到了京城,不是未曾聽聞過大宅院裏的事,哪有什麽不明白的,只是旁人兩廂情願,他也不好多嘴說什麽。

“我父母皆已離世,無人照應,幸得祖母疼愛接我入京,可現下祖母年歲也大了,連大姨母都說,我能許給表兄是祖母可憐我,否則我是如何也高攀不起的。我能如何?我難道能拒絕嗎?若是惹了表兄不快,我往後還如何過?便是他要如何,我也只能陪笑着拒一拒,總不能對他挂臉。”

“我……”陶裕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

扶螢微微側過身,拿出帕子,輕輕抹了抹眼淚,又道:“我知曉你與他玩得來,也知曉他讀書不錯,可朋友之義深,讀書之才高,和他如何對待一個女子并不相幹。他屋子裏早有女人了,我也知曉這在大戶人家并不算什麽,可那女子幾次三番欺辱我,他可曾與你說過?你只知婚約世俗,可有想過我的艱難?”

陶裕目光再不避開,眼眸朝她看去,不禁皺了眉:“既是如此,便更不能病急亂投醫了。你若是願意,我願以你作妹妹相待,可萬萬不能,你為了逃離他而這般委屈自己。”

她直直看回去:“公子還以為我只是為了離開他,才與公子說那樣的話嗎?在遇見公子前,我早已認識公子了。當日,我一眼看中‘人閑桂花落,月靜春山空’那副字,只是未曾想過字後的主人,可自那日見過公子,我便知曉,公子為人與那字別無二致。”

“可、可……”陶裕卻又慌張垂了眼,“可你畢竟與他有婚約在先,我又與他算是知己好友,我們如何能……”

“難道在公子心中,看不見的世俗名聲比眼前的一個女子的苦難重要嗎?你所說的婚約,若是祖母去了,便是一文不值,大舅母定不會讓我進門,表兄一向孝順,定會聽從大舅母的。只是,到時若是表兄強占了我,還望你莫要嫌棄。”扶螢說着,眼淚便止不住往下掉。

陶裕有些手足無措,擡了手又放下,又擡起又握緊,手忙腳亂了半晌竟是什麽也沒做,最後只道:“若真如你所說,方兄不願履行與你的婚約,我娶你。”

“公子不要勉強自己。”

“我何曾勉強過自己?走到這兒來,已是大錯了。”

扶螢臉上終于多了些笑意,含羞帶怯道:“他免不了要動手動腳,我會盡力保護好自個兒。”

“難道我是貪圖這些嗎?不必再說這樣的話了,我願意來,是因你的學識與智慧,天下少有。”

“若是這般,你娶你們書院裏的同窗們去,還說要娶我的話做什麽?”

陶裕也有了些笑意:“今日已見了許久了,再待下去實在不合适,小姐快回去吧,以後也不必再給我寫信了,若是被人發覺,不是好事。”

“那若是我想公子了,該如何呢?”

陶裕心頭微震:“若想見,自然會有機會見。”

扶螢抿了抿唇:“只怕只有我想見公子,公子并不想見我。”

“若不想見,便不會走到這裏來了。”陶裕又輕聲催,“我瞧你身子不大好,現下外頭正是熱的時候,你快些回去吧。”

“好,我還有一句要問。”扶螢看他一眼,道,“我身子的确不大好,公子可介意此事?”

“我見小姐只是比旁人稍柔弱纖細些,并沒有旁的大礙。”

扶螢點了點頭,嘴角又彎了彎,擡步走了:“那我先回去了,公子也去前廳歇着吧。”

“好。”陶裕目送她離開。

她沒走幾步,又回頭:“我小字青青。”

她只說了這一句,也沒讓人換稱呼,卻叫陶裕在原地杵了許久。

心頭大事已定,她渾身松懈不少,臉上難得多了些真情實意的笑,往回走的步子都輕巧了不少。

“你到在這兒來做什麽?”府中有喜事,李硯禧被安排去當差,剛好在此處碰見她。

她心裏高興,也懶得計較他多管閑事:“出來走走。”

李硯禧沒好氣瞅她一眼:“又去見方蘭漳了吧?”

“他要見我,我能有什麽辦法?”她那點兒高興快被消磨完了,“你在我跟前沒規矩便算了,我大度,不與你計較,你在旁人跟前再這般沒大沒小,當心被人罰去割了舌頭,我可沒那樣大的本事給你接回來。”

李硯禧沒說話,突然湊過去在她嘴上咬了一口。

她驚得微微張口,還沒來得及罵,人便走遠了,連背影都沒了,她氣得才反應過來:“這個混賬東西!”

人早不見了,哪兒管得了她那樣多,她罵罵咧咧一通,也只能往回走。

她回了方蘭芸的屋子裏,一直坐着,等着新郎官來接。期間,方蘭漳未再來過一次,接親時又見,卻是未看她一眼,目光若是不慎和她對上,還會快速躲遠。

都不用多猜,一想便知,定是大舅母不同意早些成親,還說了些有的沒的,方蘭漳沒臉見她了。

她不太在意,總歸也是二姐婚事,方蘭漳只回來一天便又走,也煩不上她,有什麽事留着方蘭漳休沐的時候再想便算了,祖母身子好些了,她還得去祖母身邊伺候。

方蘭芸出嫁又回門,不過幾日功夫,祖母又不好了,扶螢和方蘭茹還有幾個嫂子舅母在外面守了半宿,聽着大夫說是暫且沒事兒了,才齊齊松了口氣。

“你們都回去吧,也守了這樣長時辰了,再熬着身子要受不住了。”方瓊華出來趕。

“姨母,舅母也記得休息。”扶螢說過一句,便與人出了門。

走出去沒多遠,她想起手帕落在了祖母那兒,又回頭去取,卻聽見幾個長輩在廳裏說話。

“事已如此,不若便按老夫人說的辦,叫扶螢和你們家老三早些成親,老夫人若見他們成了親,說不準心情一好,病便全好了。”方瓊華道。

“我倒是也想,只當是也信沖喜之說,可母親病着,先前又未準備,如此操勞起來,恐怕只會更影響到她老人家休養。”向氏推阻。

方瓊華笑着道:“剛才操持過二姐兒的婚事,許多東西都是現成的,我也熟悉婚宴流程了,若是想辦,二弟妹交給我,我自然能快速辦出個像樣的婚禮來。”

“大姐一向能幹,我哪兒有什麽可擔心的?其實我早看過了,要與他們八字相和,又要是成親的吉日,還真不好尋。若是尋錯了日子,日後留下什麽災禍更是要命。”

……

扶螢垂了垂眼,轉身悄聲走了。

說來說去,還是不願意,不過倒也和她沒關系了,她早不做指望了,但李硯禧來,她免不了還是要多說幾句。

她雙臂搭在人肩上,邊讓人抹着香膏邊道:“我今日不慎聽見她們幾個說話了。”

“那幾個?”李硯禧抹完一坨,又挖一坨在手中抹開,在她腰間抹開。

“還有哪個?那幾個舅母姨母呗。”扶螢往前一靠,腦袋放在了他肩上,“我果然猜的不錯,姨母提起要提前成親的事,大姨母果然不許,也虧得我聰明,早為自己做了打算,否則将來還不知往哪兒哭去。”

“什麽打算?”

扶螢得意在他耳旁道:“我先前與陶裕确認過了,他願意娶我。”

李硯禧手一頓,推開了她。

“你推我做什麽?”她不解問一句,又靠過去,雙臂将他的脖頸纏得更緊了些。

李硯禧又去掰她的胳膊,倒是未用力,只是語氣冷淡得很:“待你成親了,便将我打發走算了。”

她又纏過去,臉都跟他的挨着一塊兒,帶着點兒花香的氣息全灑在他臉上,指尖點點他的鼻尖,輕聲道:“為何要打發你走?你要跟我一輩子的。”

李硯禧心中有些得意,壓住嘴角,又道:“你若是成親了,還和我這樣,姑爺不生氣?”

“生什麽氣?難道他陶裕有權有勢後便不納妾,不碰別的女人了?我們不叫他知曉就好了。”扶螢在他臉頰的小痣上親了下,“為何男人不像女人那般呢?若是可以,待我成了親,便要擡你做姨娘,讓你管家。”

只是個“姨娘”,已将李硯禧哄得雲裏霧裏飄飄然不知所以了,就是如何也做不出生氣的模樣了,抱着她親:“青青以後給他生了孩子,也給我生一個,好不好?”

“嗯?”她已在他腿上坐好,纖細柔軟的腰肢輕輕扭來扭去,“你想要孩子?若是你表現得好,可以考慮。”

“我表現得好,我一定表現得好。”李硯禧掐住她的腰幫她扭。

她受不了,一會兒便忍不住彎了腰,垂首抵在他肩上止不住地喘氣,細白的指尖抓住他堅硬的臂膀早失了顏色。

李硯禧咬着她的耳朵,故意道:“小聲些,千萬莫被姑爺聽見了。”

她羞得在他肩上捶幾下,死死咬住了唇。

早上,念着還要去看祖母,昨夜她睡前便叮囑過李硯禧早起要喚她,這會兒被叫醒了,卻閉着眼半晌清醒不了,只一個勁兒往他懷裏鑽:“小禧哥哥,好困。”

李硯禧抱着她好聲好氣哄了半天,沒什麽用,便抱起她又要弄,低聲只道:“弄過一回便能醒了。”

她癟着嘴用拳頭砸了砸他,立即清醒不少:“才不要,我得起了。”

李硯禧拿來小衣給她穿上,連後頭的帶子都給她系好。

前一夜晚上若是有過,他們便是如何也不會再穿上衣裳,就這樣赤條裸.體地抱在一塊兒,這會兒李硯禧給她系完衣帶,手又伸進去了。

她隔着小衣拍他一下:“不許亂摸!”

李硯禧又咬她的耳垂:“青青昨晚可不是這樣說的。”

她回眸瞅他一眼,自個兒穿了寝衣起身:“我得起了,你也快走。”

李硯禧還惦記着她昨夜說的話,這會兒還開心着,讓走,穿上衣裳便走,一句多的話也沒。

人走了,扶螢叫來丫鬟,收拾妥當了往老夫人院子裏去。

老夫人昨個兒好了些,今日雖還卧床,但醒了也能用些東西了,

扶螢進了門,接過丫鬟手裏的碗勺:“我來吧。”

老夫人有些渾濁的目光盯着她,待用完了,牽着她的手又道:“這幾個孩子裏,便數你和你二姐最有孝心。如今你二姐出嫁了,也就只剩你一個了,讓我如何放心得下啊。”

“如何放心不下?三小姐是要嫁給三少爺的,往後啊,您想見了,前腳剛派人去喚,後腳人便來了。更不用說,三小姐孝順,不必您叫人去喊,三小姐自個兒便來了。”丫鬟笑着勸。

“她們說得是理,只怕我日日來,祖母看着還嫌煩。”扶螢笑着應和,扶着老夫人躺下,“祖母歇着吧,我見祖母睡了再走。”

往日方蘭芸在,有她領着頭,大家總是勤勉些,女紅課一個不少,現如今,方蘭芸出嫁了,這府裏倒是沒有個可以領頭的了,兩日三日連着不去也是有的,扶螢也跟着偷起懶來。

她先前答應了方蘭漳要繡腰封,一直落了這些日子,眼見着人要生辰了,才又撿起來,将最後的一點兒繡完。

方蘭漳生辰,陶裕說不定也要來,扶螢給方蘭漳送了物件,自然不能少了陶裕的,她終歸還是想與陶裕成親的,到時得處置妥當些。

兩條腰封一并放在床頭矮櫃上,李硯禧看得酸溜溜的:“我也想要。”

“這兩條都夠我繡的了,你還要?你要個屁。”扶螢瞥他一眼,沒好氣怼一句。

他臉垮下了:“他們都有,為何我沒有?”

扶螢整日對着針線,心裏早有不痛快,便道:“他們是什麽人?你是什麽人?去去去,你若想要,我給你幾個銅板,你出去買一條算了。”

李硯禧氣得牙癢癢,前幾日還跟他小禧哥哥來、小禧哥哥去的,今日真要做些什麽了,翻臉便不認人了。

不過是一條腰封,都不願意給他做,更別說是什麽“姨娘”“管家”了,準是心情好,随口一說的,也怪他自己被哄得昏了頭了,還真以為自己配得上了。

他一下撲過去,便将人困住欺負。

扶螢可不怕這什麽欺負,只要莫将她弄疼了,她比他還樂在其中,否則也不能冒着被抓住的風險,夜夜尋歡。

不過多少日子便是方蘭漳生辰,上回因着方蘭芸成親,他休沐未歸,這回并着休沐一塊兒請了幾日的假,也好在祖母身旁多伺候幾日。

扶螢與他許久未見,偶然在花園中碰見,他卻不如以往熱情,扶螢早已料到,心中不覺沮喪,與從前一般上前行禮:“表兄。”

“表妹。”方蘭漳微微垂眼。

“表兄可是有何急事?表兄去忙吧,扶螢便先告辭了。”扶螢又行了禮,轉頭便走了。

“表妹!”方蘭漳将她喊住,快步到了她跟前,“并非我不願見表妹,只是我不知該如何見。”

她未接話,等着他往下說。

“那日表妹與我說,祖母有意叫我們提前成親,我心裏歡喜極了,轉頭便去尋母親,可母親再三推脫,最後終是将心裏話說了出來,說的都不是什麽好聽的,我便不轉述給表妹了。只有一點,她心中并不願我與表妹成親,我與她據理力争,她卻是将我罵了一頓。因此事,我實在不知如何面對表妹。”

“扶螢自知配不上表兄,與表兄相識一場已是緣分,至于其餘的事,扶螢不願強求,表兄也不必強求。”

“扶螢……”方蘭漳走近一步,“我若是真應了母親的要求,又何苦還躲着你呢?我便是兩下為難,才不好見你。”

扶螢後退兩步:“扶螢知曉表兄的心意,這便夠了,想來是這輩子沒緣分做夫妻,就此,也很好。”

“很好?好什麽?”方蘭漳又進,抓住她的手腕,低聲道,“我如何也不會聽母親的,我定會娶你過門。只是若祖母不在,母親管家,若不如她的意,我怕我平日不在家,她會為難你,你又一向懂事孝順,我怕你受了委屈。”

懂事?孝順?若真要嫁,若真被磋磨了,看她不撕了那個老婆子的嘴!

只是,何必如此,既有更好的去處,何必日日對着一個老婆子,天天勾心鬥角,也是累人。

“表兄看我可憐,自是不忍心,可婆媳不和,定會給表兄帶來麻煩,長此以往,再深的感情也要磨沒了,最後只能淪為一對怨偶,倒不如現下便一別兩寬,各自心中的情分還能留住。”

她越這樣說,方蘭漳越是心疼,牽了她的手,竟道:“我上面還有一個大哥,家裏的家業也指不上我,自有大哥擔着,我們不如早早分了家,搬出去住。”

“這……”扶螢有些驚訝,若真能搬出去單獨住,嫁給方蘭漳也不是不行,只是男人這時候的話都是不能信的,待大舅母一鬧過,定是又不成了,“父母在,不分家,表兄如何能說這樣的話?若是真為我鬧得分了家,我心裏這輩子都過意不去了,我和表兄還是到此為止吧。”

扶螢掙脫了手,轉身便要走,方蘭漳急急去追:“表妹表妹,我和表妹早已有了肌膚之親,今日若是因母親一句話便舍棄表妹,我又成了什麽人了呢?”

“表兄!”扶螢撫開他的手,眼淚便落了下來,“表兄的心意我知曉,我的心意表兄也知曉,只可惜天意弄人,只恨我出身不好,不能配得上表兄。先前的事并非表兄強迫,皆是扶螢自願,表兄今日所選,亦不是表兄自願,乃是無奈,扶螢并不覺得委屈,還請表兄莫要再糾纏了。”

她說罷又走,方蘭漳還想再追,可見她滿臉眼淚,一時慚愧,不好再追,只能就此停步。

扶螢也知曉他不會再追,扭頭便抹了眼淚走了,只等他生辰那日,将那條腰封送了,此事便算完結了,既不得罪人,還能落個好,從此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夜裏,她又與李硯禧商量:“後日表兄生辰宴,若是陶裕來了,我要與他單獨在園子裏走走,屆時你去替我守着,免得被人瞧見。”

李硯禧瞪着她,一句話沒說。

她今日心情又好了,抱着他的脖子笑:“你又生什麽氣呢?又不是有了他便不要你了。你不就是想要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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