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腹诽他

腹诽他

對于男人突然的轉變,黎向浠先是一怔,又機械點頭。

畢竟她确實有這個想法。

“為什麽?”他問。

他的聲音沉沉的,冷冷的,有喝過酒的微醺,很好聽。

黎向浠想用手機給他打字。

“我看得懂。”他說。

黎向浠詫異了一秒,腦子裏快速過着這種理由。

眼前這個男人的表情,對比她剛剛進來時候的模樣,是有了松動的,就像在戒備森嚴的銅牆鐵壁上,裂開了一道允許空氣流入的縫隙。

盡管這樣,他的提防心依然很重,他的眼神在考究她,在做接納前的審問。

黎向浠想,如果說自己想要婚前放縱,一定會被拒絕,所以她選擇了撒謊。

她說自己是将死之人,沒有體會過那樣的感覺。

她又想,其實也不算撒謊,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這誰都知道。

理由和他比劃完,男人的眼神散了一會兒。

他沒有說話,似乎并不是因為她理由不夠充分,而是他自己猶豫了,深邃的眸光淡淡的飄在桌面的倒映上,出了神。

黎向浠就安靜看着他。

恰好,手機新信息進來,屏幕亮出男人沒來得及劃掉的第二條短信。

他側過眼,平靜的眉頭褶皺起來,他将手機關機,拿過她的酒一飲而盡,又一并付清費用。

“走。”他起身說。

過快的轉變,黎向浠還沒有反應過來。

他走出去一步,回頭說:“跟上。”

黎向浠就迷迷糊糊跟在後面。

他長得很高,應該有一米九,比她整整高出一個頭,窄腰寬肩,走起路來下/盤很穩,他一步,她得兩小步。

清吧裏的人見狀,捂着嘴角揮手朝他們起哄,眼神混濁。

一男一女前後腳出門的情況發生在這裏,像是在看一場知道會是本壘打的比賽,允許提前歡呼的。

黎向浠耳垂紅了,雙手抓着褲子兩邊的走線,緊緊跟在他後方,她擡頭,試圖通過他的後腦勺看一看他的反應。

但男人一只手揣進口袋,旁若無人走着,毫無變化。

清吧玻璃門門口,他停下腳步,朝她偏頭,像是在說免責聲明那樣,“到酒店之前,你随時可以反悔離開。”

黑夜裏,鴨舌帽下,雙重陰影,男人英隽的輪廓依舊清晰。

黎向浠點頭,給了他一個肯定的微笑。

她肯定不走,她就是來尋個痛快的。

他壓低帽檐,帶着她穿過兩條熱鬧的夜市,來到山城最豪華的酒店,最頂層的房間。

房間空蕩蕩,沒有想象中酒店的香水味,一股幹淨空氣的味道,像是特意清理過。

男人從衣櫃拿了浴袍扔給黎向浠,便坐到落地窗的沙發,那裏可以看見整座山城的夜景,斑斑點點都倒映在了玻璃上。

男人又抽出一支煙點上,不一會兒,便白霧袅袅了。

黎向浠對着他的背影,意思意思比劃了個“謝謝”,去往浴室。

浴室磨砂的玻璃隐隐透光,模糊映出漂亮勻稱的線條,反光到落地窗上,生出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男人并沒有發現那片春景,而是沉在自己的世界,他極少抽煙,頻率大概四五天一支,現在卻夾出了第三支。

拜那兩條短信所賜。

潺潺流水聲之後,男人從浴室出來,腰間懸了一條浴巾,搖搖欲墜,頭發上的水淌過鋒利的臉頰,流過飽滿的胸肌,隐入人魚線溝壑中。

和黎向浠一樣,他們都沒有穿鞋,赤腳踩在幹淨的地板上,托着水漬,好像這樣能甩走各自的煩惱。

他從酒店準備的東西裏,挑出一盒套,站到她身旁,扔在茶幾上,啪地一聲,似乎是提醒她做好準備,又仿佛是給她留了反悔的時間。

黎向浠以為,這個時候了,她會緊張,會激動,會迫不及待,或者是會想逃跑,畢竟這是她第一次。

但沒有,她平靜到可怕,跟那段未知的京北旅行,未知的婚姻,和同黎蔓未知的重逢時間比起來,今晚的一切都渺小到無足輕重。

落地窗倒映着山城長明不熄的夜景,黎向浠麻木的指尖伸向男人浴巾最後體面的地方。

衣服落下之際,他扼住她手腕。

一樣的,他的手也是冰冰涼涼,一點也沒有放縱前該有的激情。

他将她提起,讓她掌心貼在玻璃上,扯開她腰間的浴袍綁帶。

眼前是跳動的霓虹燈,是她故鄉的夜景,但黎向浠從沒在這麽美好的地方看過它們。

她的手有時候是正面,有時候是反面地被他死死釘住在倒影上,那裏倒影着她小時候經常去的那條江。

-

翌日,天剛破曉,黎向浠緩緩睜眼。

她其實也才睡了兩個小時。

旁邊男人呼吸很淺,碎發幾縷搭在高挺的鼻梁,盡管已經沒有肢體接觸了,他的體溫還是能傳到她身上,灼着她的耳垂,讓她産生遲來的發燙。

畢竟做都做了,現在才燙。

似乎是天亮了,多出來的膽子還回去,黎向浠蹑手蹑腳起身。

地板是瘋狂後各種各樣的證據,亂七八糟。

黎向浠紅着臉撿起散落的衣服,套到身上,瞥見男人脖頸上的三道抓痕,心頭一緊。

昨晚的臨界點,她不小心抓傷的。

指甲劃過白皙細膩的皮膚時,不知道是上面過瘾,還是下面帶勁兒,男人哼聲出氣,低沉隐忍的聲音撫過她耳邊,像是緘默不語的兇獸發了脾氣。

朋友沒有撒謊,好看的男人潮紅時,魅力、四射……

黎向浠扔了599塊,補償他脖子上的抓痕,也想彌補她撒謊的窟窿,順便許願,不要碰見了,否則她沒法解釋昨晚的人設。

這是她身上全部的現金。

有一張五十塊的左上角有一塊小黑團,她衣服掉色,不小心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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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蒙蒙亮,空氣裏氤氲清涼的薄霧,第一縷陽光還沒有落到地面上,公交已經抵達筒子樓站。

年份久了,筒子樓外牆變成深灰色,每家門上的綠漆都脫了大半。

黎向浠下車,去早餐店買了兩份包子,打包回家。

剛要上樓,樓梯下冒出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走近她,用一種中年人疲憊的嗓音,渾厚問:“你是小浠吧?”

黎向浠“啊!”一聲捂着胸口,跳到牆角。

對于剛剛做完“壞事”,一夜沒睡好,剛剛還在出神,又碰到疑似流氓的人,黎向浠精神脆弱得可怕。

她緊緊抱着自己,眼神慌亂打量他。

五十歲模樣,條紋polo衫別進西裝褲,兩件都不太合身,松松垮垮的,有些營養不良的意思。

她的記憶裏沒有這個人。

見她緊張,男人連忙後退,伸手安撫,“別怕,我今天來只是…”

他着急忙慌從口袋掏出一張蹭了漆的銀行卡,遞過來,指甲內還有污垢。

“我還有些存款,你拿去給黎蔓吧,給她買些好吃的。”

黎向浠擰眉。

黎蔓長得漂亮,盡管黎蔓明确不會結婚,追求者依舊不斷。

但出事這段時間,那些追求者全都消失不見,一個過問的都沒有,而黎蔓昨天剛送走,這個人今天就來獻殷勤,明知道黎蔓不需要了。

虛僞,黎向浠心底不屑。

“我們不需要,這些錢你自己留着吧,還有,你別再來找我媽媽了。”

她加快腳步往樓上走。

男人也跟着往前一步。

黎向浠指着他的腳,大聲警告:“你再跟上來我就叫人了!”

男人欲言又止,糾結一番便垂着手站在原地。

趁他出神,黎向浠逃亡一般,三步并作兩步跑上樓,沖進家門抵住後方。

确認男人沒有跟上來,黎向浠才大口呼吸出來。

她快吓死了,這棟樓哪還有什麽能幫她的人,好幾戶發達搬出去的,剩下都是老人小孩,僅剩的兩個年輕人的也上班了,真要撕扯起來,她可沒有勝算。

黎向浠拍着胸脯,等注意力回到房子裏,她才注意到,房子怎麽那麽亂了。

地板扔着她翻箱倒櫃找出來的垃圾,沙發上有來不及洗的髒衣服,桌子上堆着吃完的泡面桶……

前段時間焦頭爛額,她壓根就沒有管過這些。。

黎蔓總說,房子舒坦了,人就能笑出來,生活會越來越好。

黎向浠抹了抹眼角,将大門反鎖,挽起手臂。

客廳廚房的東西,該扔的扔,該洗的洗,她擦完桌子又拖地,再把兩間房的床單被套換下來,清洗,晾曬,衣服褲子疊好,分類放入衣櫃……

收拾好,黎向浠拿出手機,給黎蔓發了一條消息。

盡管這個時候黎蔓看不到,但只要黎蔓醒來,一定會回消息,這是她唯一确認黎蔓清醒時間的方法。

黎向浠下樓,去小區附近的公園跟爺爺奶奶下象棋,打麻将,打撲克。

打到晚飯時間,爺爺奶奶都回家了,她才依依不舍慢吞吞走回來。

黎向浠每天約朋友出門聊天,朋友上班,她就自己去看電影。

有一次,她一天看了六場電影,其中兩場還是重複的影片。

黎向浠找了幾個房産中介,向家給她的五百萬,她打算用來買一套房子給黎蔓,黎蔓吃了一輩子苦,等她出院回來,也該直接享福了。

這樣渾渾噩噩過到九月初,約定的時間到了。

黎向浠最後打掃一遍房子,用防塵布把家具蓋好,帶着一箱行李,迎着山城的太陽,坐上山城公交,去往機場。

飛機從地面一躍而起,劃破長空,也劃破黎向浠原定的生活軌跡。

落地京北時,是下午四點左右,機場很大,旅客匆匆,即便如此,航站樓的地板依舊一塵不染,又貴又幹淨,這是黎向浠對京北的第一印象。

跟着人群從出來,黎向浠尋找的大眼睛比地板還要清澈幹淨,輕松讓她脫穎而出。

信息上說,會有人來接她。

十多分鐘過去,人群漸漸散了,黎向浠獨獨站在馬路牙邊,單薄的身子撐着泛白的T恤,熱得汗流不止。

她并沒有看到信息上所謂的邁巴赫,倒是有一整排黃藍交替的出租車,蟄伏在路邊等着載客。

手機有消息進來,一看,司機說是路上堵車,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到。

黎向浠嘆一口氣将手機放回口袋。

不是生氣,是無奈。

向家是豪門,安排接機時間都能有差錯,說出去是個人都不信。

向家有自己的孩子,她一個素未謀面的私生女,突然闖入他們的生活,第一關就給個下馬威,也是應當的。

黎向浠心知肚明,并做好了這條路不太順的準備。

只是他們方式錯了,她以前回鄉下的外婆家,跟黎蔓頂着大太陽等大巴,兩小時都沒有怨言,這才十分鐘。

黎向浠抹掉額頭的汗,托着行李箱去買了杯楊枝甘露,冰涼甜膩的奶香沖進口腔,沖散身體的悶熱和不快,黎向浠活力恢複大半,嘴角重新揚起。

她優哉游哉返回原來的馬路牙邊曬太陽,免得司機過來沒看見她,以為她已經走了,有理由不給她接回去。

她跨腿坐在行李箱上,手肘撐着拉杆,一邊咬吸管一邊轉着腦袋打量周圍環境。

不愧是京北,廣闊遼源,一眼看得很遠,即使被阻斷,也是小小的山坡,不礙事。

不像山城,一座座高山連綿不斷,爬上去了又發現後面是更高的山,看不遠。

思索間,左側傳來引擎原始的轟鳴聲,像是猛獸咆哮。

黎向浠剛要轉頭看,一道黑影呼肅而過,卷起一陣強風,她緊急閉上眼,卻吃了一嘴灰。

哪來的四輪鬼火。

黎向浠噗噗兩聲吐掉,扭頭,黑色的跑車已經穩穩停在她百米外的路邊,一動不動,好像剛剛“闖禍”的不是它那樣。

開得那麽快,趕着去投胎啊?!黎向浠腹诽睨向它。

下一秒,黎向浠想到什麽,又呸呸兩聲,嘟囔:“我開玩笑的,不投胎不投胎,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平平安安。”

黎蔓出事之後,黎向浠學會了避谶,希望這樣可以多積德,心理上給黎蔓祈福。

她一邊在胸前畫個十字,一邊看向那輛黑色的連號跑車。

布加迪車內,空調溫度極低,冷氣的味道,沒有任何香精成分。

駕駛座上,男人面色沉沉,五官深邃,湊近了還能看見脖頸的抓痕,傷口結痂褪去,在白皙的皮膚上,留有淡淡的粉嫩。

副駕駛的男人截然相反,他嘴巴熱情似火地喋喋不休。

許子炀:“我說,你真不打算跟我去啊?以後都不比賽了?到底為什麽?這麽突然肯定有原因吧?”

男人:……

見他不回應,許子炀識趣擺手,要開門下車又折回來。

“那行,你總得告訴我,你生日那天脖子上的抓痕哪來的?畢竟你偷偷回國這件事,我是唯一知情者,對你有看護權,你出事我可擔待不起。”

男人掠了他一眼,似乎不太滿意他說的偷偷,還有那個看護權。

他聲音又冷又低沉,“貓。”

許子炀不是沒有懷疑過那道傷跟女人有關系,位置暧昧,一夜之間出現。但一想到是裴非,他就不懷疑了。

畢竟裴非的人生到現在為止,只對一個女性上過心思,那就是裴非的奶奶。

所以對于“貓抓的”這個解釋,許子炀深信不疑。他眼珠瞪大,伸出食指比了個1,“不是吧裴非?本命年第一天啊。”

“人家是小心謹慎保平安,你倒好,讓貓抓了,又睡到下午。你以前為了保持體能,可是雷打不動晨練的,這麽奇怪的破例,你要不去求個福鎮一鎮?”

“滾。”裴非透過反光鏡警告他。

許子炀惺惺在嘴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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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路牙邊,黎向浠只看見一個五官不錯,氣質略微輕浮的男人從副駕駛下來,着裝休閑,一眼昂貴。

他嬉皮笑臉,還想跟駕駛座的人說些什麽,剛轉身,那輛車已經沖出去,獨留他懸空的爾康手尴尬。

男人擺手作罷,大步進了航站樓。

沒一會兒,那輛跑車折回來,開往返回京北城區的路線,經過黎向浠跟前,又是一陣極速的風,黎向浠熟練閉上眼睛和嘴巴。

等風過,她捋了捋額頭淩亂的碎發,無奈說:“開那麽快……”

她謹慎想了想才補充,“真當自己F1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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