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遇他
重遇他
臨近斜陽,寬闊的柏油路上,邁巴赫開在去京北市區的路線。
車廂內,黎向浠從後座往前傾着身子,好奇問:“我們現在是去哪啊?你剛剛來的路上碰見什麽了?京北有什麽好玩的地方嗎?你一天上班多長時間?”
司機專注路面,每個回答都規規矩矩,且短暫,“向家,車禍,不知道,看雇主心情。”
司機是個中年男人,一身規整的黑白西裝,戴着黑色耳機。黎向浠想,應該是雇主要求他少聽少看少插話,導致他眼裏有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
一路上,黎向浠找了許多話題,試圖激發司機聊天的興趣,打發時間。
但司機回回都是幾個字的答案,再問也是味同嚼蠟,黎向浠只好閉嘴,靠着座椅,望向窗外。
天邊的晚霞開始成型,車窗外建築快速倒退,矮矮的房子慢慢變成高聳入雲的建築,路上的車漸漸多起來。
不知道是路平,還是司機開得娴熟,車子穩到黎向浠打了好幾個哈欠。
抵達向家是傍晚六點左右,烈焰騰空的火燒雲,給庭院內鍍上一層深深的霞輝。
邁巴赫停在院子裏,司機從駕駛座扭頭,“我在這裏等你,吃完團圓飯出來,帶你去沈家。”
黎向浠錯愕,一問一答間,黎向浠才知道,來向家只是走個流程,她之後所有生活都由沈家安排。
連這個司機都是沈家的。
“為什麽?”黎向浠不解。
司機笑說:“抱歉,我只是照辦。”
也是,他只是打工的。
想來是向家介意她的身份,不喜歡她留在家中罷了,黎向浠不再過問,只禮貌微笑,說了一句:“辛苦了。”
頂着落日餘晖,黎向浠雙手偷偷攥着拳頭,藏在下墜的T恤裏,忐忑走進陌生的別墅大門。
客廳很寬敞,耀眼的吊燈,反光的地板,蜿蜒的玻璃扶手,金色柔軟的沙發,好不奢華。
黎向浠站在進門處,沙發後方傳來幾聲對話:
女人有些賭氣:“怎麽還沒到?這麽久?沈家怎麽辦事的?”
男人在安撫:“再等等,不差這一會兒。”
女人:“我待會兒還約了人打麻将呢。”
男人:“啧,可別說這個,等下她人來了,你要客氣點。”
……
不知為何,黎向浠居然會因為最後一句,心頭一暖。
至少還有人願意為她做一做表面功夫。
傭人和她問候,裏面的人聽見,一并起身。
黎向浠一開始以為,看見向應天,她會有看到父親的激動情緒,畢竟活了那麽久,第一次看見他。
但沒有,完全沒有。
看着眼前這個個子跟她差不多高,啤酒肚、頭發稀疏的中年男人,黎向浠頓了一下,她甚至覺得,他最好不要是向應天。
把黎蔓和他放到一起,會讓人看到真正的鮮花插在牛糞上。
旁邊的女人身材微胖,個子和他一般高,穿着古色古香的旗袍,略富貴的手腕上,翡翠手镯一抹鮮綠。
他們同步笑嘻嘻迎上來。
“向浠來了。”向應天慈祥喊她,又幫忙介紹着,“來,這是你鄒阿姨。”
和預期的下馬威不同,熱情到黎向浠不知所措,她硬着頭皮喊了聲:“爸,鄒阿姨。”
鄒蕊也一改剛剛不耐煩的聲音,挽着她胳膊說:“向浠都這麽大了?長得真漂亮,你這一路颠簸,累不累啊?”
黎向浠有些不适,但沒有甩開,只是撐着笑,“謝謝鄒阿姨,還好,不怎麽累的。”
一頓無聊的寒暄,他們帶着她去了用餐廳。
剛要入座,樓上傳來拖鞋啪嗒的動靜。
一個跟她年齡差不多的女生出現在樓梯口,束腰的小裙子昂貴得像是晚禮服,五官透着脾氣不太好的樣子。
女生眼神審判,一邊打量她,一邊走到鄒蕊身旁。
黎向浠攥了攥洗得泛白的衣角,嘴角幹笑兩下。
鄒蕊連忙拉住那個女生,“馨欣,叫人,這是你姐姐。”
“好吧。”女生聳聳肩,敷衍喊了一聲,“姐姐。”
倒也沒有敵意。
黎向浠也笑,不平不淡回應。
這就算是打過面罩。
入座用餐。
黎向浠全程沉默不言,只吃眼前那盤上海青。
鄒蕊給向馨欣夾了一塊糖醋魚,“多吃些,每次晚餐就兩口,身體都垮了。”
向馨欣夾起扔掉,“不要,吃多了胖,上次爸爸給我買的裙子,現在都穿不下了。”
鄒蕊也不生氣,只是笑着招手讓傭人掃了去。
向應天哄着,“那是爸爸的錯,下回送你一套合身的不就好了。”
黎向浠來之前做好了準備,知道會看見向應天家庭幸福的模樣。
但此刻,她還是有了落差。
原以為向家找她回來聯姻,是因為沒有女孩子了,現在看來,應該是向馨欣不願意去聯姻罷了,而她,就成了哄人的犧牲品,如同那塊糖醋魚一樣。
對面不會是個傻兒子吧?黎向浠身體打顫,筷子不小心刮了一下碗。
很小一個動靜,卻傳到了身側向應天耳朵內,在向應天聽來,是對被忽視的不滿。
向應天和鄒蕊換了個眼神,他給黎向浠夾了一塊排骨,笑盈盈道:“向浠多吃些,這麽瘦。”
“對,你這孩子,太瘦了。”鄒蕊附和。
“是啊,你多吃點,這些都是給你的。”向馨欣給了她一個看不出含義的笑容。
一家三口的默契關照,把黎向浠襯得像是他們救助的流浪貓。
她笑着接過排骨,又趁他們不注意,将排骨扔到骨碟裏。
用餐結束,夫妻兩人把她送到院子裏,黎向浠上車前還是問了一嘴,“爸,我可以去看我媽媽嗎?”
從黎蔓離開起,她每天給黎蔓發一條消息,但從來沒有收到過回複,她有些擔心。
向應天和鄒蕊對視一眼,前者語重心長說:“向浠啊,黎蔓情況不太好,需要靜養,這你也是知道的。而且她在國外,你過去了也是打擾,等她恢複一些,我再安排吧。”
“要多久?”黎向浠追問。
向應天有些不耐煩,“這就要看她的造化了,她身體好得快,你就能早點去。最近你還是多考慮考慮沈家那邊的事吧,我們答應你的做到了,你也得做好該做的事情,不是嗎?”
“你怎麽說話呢?”鄒蕊呵斥向應天,轉頭安撫黎向浠,“向浠,別往心裏去,你爸他就這樣,生意做多了,什麽都談合作,跟我們也是這樣說話的。”
“沒事的,鄒阿姨。”黎向浠和她笑笑,沒再多問,上了去往沈家的車。
車子穿過京北繁華的市中心,開往郊區,周邊景物漸漸荒蕪,黎向浠的心也漸漸冷起來。
黎向浠聽得出弦外之音,只是向應天催得那樣明顯,對方不會真是個傻子吧?
她嘆息一聲,想套一套司機的話,但他早就給了她一個絕不開口的側臉,只好作罷。
臨近八點,沈家老宅。
黎向浠在平坦的院子裏下車,庭院開了燈,亮堂堂,很幹淨,綠化的花壇卻茂盛雜亂,像是無人打理的模樣。
庭院內有一棵茂盛的老榕樹,樹底下停了一輛黑色跑車,反着冰冷的光。是下午機場外面的“F1”,偌大古宅裏,它獨獨高傲聳在黑夜,格格不入。
“這輛車是……”黎向浠好奇指着。
司機語氣不太好地打斷,“一直都停在這兒,有人打理,你不用管。”
黎向浠識趣閉嘴,打量着別墅老宅。
三層樓高,淡灰色牆面,複古的紅木窗和大門,門上拉環年代久遠,木制物品并沒有什麽刮痕或脫漆的樣子。
司機将行李搬下車,指引她往裏面走。
客廳比向家寬敞,都是複古的家具,吊燈很亮,卻因為木質顏色顯得昏暗了些。
沙發上,一個男人坐在那,高挺鼻梁上挂着金絲眼鏡,深藍色西裝熨燙得體,雙腿随意交疊。
他輕輕翻書,神情悠閑,似乎是在等人。
司機走過去,一改對她愛搭不理的模樣,恭恭敬敬喊了一聲,“沈總。”
男人擡頭,眼神溫和看過來。
他彎起眼睛朝她問候,“黎小姐。”
聲音很沉穩,三十多歲的模樣,笑起來眼尾一縷淺淺的魚尾紋,讓他看上去平易近人。
“您好。”黎向浠站在原地。
“我叫沈推凡,”男人将書本遞給司機,指揮着司機将她的行李搬到她房間裏。
又起身,紳士地扣好西服口子,直言不諱說:“也是你未來的丈夫。”
“第一次見,下午有一個會走不開,本來應該我去接你的。”沈推凡走到她跟前,比她高出一個頭。
黎向浠錯愕,意料之外,沈推凡長得不錯,一表人才,行為舉止禮貌端莊,不像是會被退婚的類型。
想到向家別墅裏向馨欣的性子,黎向浠覺得,應當是沈推凡年齡大了些,老古板,沒情趣,向馨欣不喜歡。
這對她來說反而省事,婚後不用苦心僞裝恩愛,黎向浠松了一口氣。
“沒關系的,工作要緊。”黎向浠含笑回。
沈推凡帶她介紹別墅,他始終和她保持着一步的距離,黎向浠也因此變得自然許多。
“向叔叔說,你是山城長大的?”沈推凡找話題和她拉近距離。
“對,在老破小的筒子樓。”黎向浠想把真實情況展開給他看,或許沈家知道她的身份,就沒有那麽想聯姻了。
“我去過山城幾次,那邊的筒子樓挺好看的,有些年頭,是90年代的味道,跟這棟老宅差不多質感。”沈推凡依舊在笑,又提示她注意腳底,“小心樓梯。”
他伸出手背,要扶她。
黎向浠微微一怔,她今天穿的還是簡單的T恤牛仔,她大部分衣服都是簡單利落的,但沈推凡的行為,讓她覺得,她穿的是跟向馨欣差不多的晚禮服。
她不太習慣被這樣嬌慣對待,但也不能駁了他面子,只能虛托了兩支手指搭上去。
沈推凡手腕有一塊銀色的機械表,表盤是藍色,看上去很昂貴,黎向浠就搭在那只表帶上。
第一次經歷,她不熟練,上樓梯時,總是小心碰到他手腕,又急匆匆收回指尖,像是打地鼠,不敢露頭,怯怯的。
“抱歉。”黎向浠收回手,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道歉。
“慢慢适應。”沈推凡插兜,給她指着方向。
一來二去,聊得投機,黎向浠對這段婚姻逐漸褪去了排斥情緒。
臨近九點,二樓,沈推凡朝走廊盡頭的房間叮囑,“那間房你不要去,平時也不要打開。”
黎向浠匆匆掠過一眼,是暗紅色的木門,關得很緊,因為在走廊盡頭,感應燈沒有亮起,看上去黑森森,涼飕飕的。
她沒有探索的欲望,點頭答應,便跟着沈推凡拐進書房。
典型的老式辦公桌,椅子書架等都是木制,空氣飄着古木沉香,很靜人心,黎向浠一走進來,便覺得渾身輕松。
沈推凡說:“這間書房你可以随便用。”
黎向浠指着書架,“那些我也可以看嗎?”
一排恐怖類型的小說,許多是她沒看過的。
黎蔓以前經常用恐怖小說、民間傳聞哄她入睡,久而久之黎向浠就養成愛看這些的習慣,黎向浠覺得她之後會經常光顧這裏。
“當然。”沈推凡拿了一本下來遞給她,“你随時可以閱讀。”
黎向浠接過,“謝謝。”
沈推凡擡起手腕,“時間差不多了,我明天要出國談筆生意,你有什麽需要和剛剛的司機聯系就好。”
“你不住在這裏嗎?”黎向浠問。
按照沈推凡剛剛聊天的頻率,如果他留下來,她一定不會覺得無聊,黎向浠只是缺一個室友,畢竟她不想和山城一樣,一個人孤零零的。
沈推凡又是紳士笑容,“不,領證之前,我們還是不要住在一起的好,免得傳出去,讓人落口舌。你自己住也能舒坦些,之後的事,慢慢來。”
黎向浠點點頭,想到什麽,她喊住他,一臉期待問:“我能出去工作嗎?”
至少這樣可以打發白天空閑的時間,讓她不至于時時刻刻惦念黎蔓。
“你馬上會是我的夫人,如果生活上有需要,直接和我說就好。”沈推凡委婉拒絕。
黎向浠沒好再堅持。
沈推凡離開,書房靜悄悄,只剩沉香的味道,無聊時,這個過分冷靜的氣味,只會讓低落的心情加重。
黎向浠靠在桌邊,對着手裏的書苦笑打趣說:“要不你從書裏出來,跟我聊聊天呢?”
書本封面有褶皺,紙張微微泛黃,放在書架上久了,腌了木質的味道,悶悶的。
她嘆息一聲打開,翻頁的動靜輕而易舉填滿了書房的每一個角落。
是發生在湘西山林的民間故事,說是一條很詭異的路,天黑之後不能走,會碰到奇怪的東西。
“哪有奇怪的東西,我都沒見過。”黎向浠開始拆臺。
她看到故事裏說,那條路有好多個人經過,之後沒了蹤影,有一個老爺爺去查看,看見樹上飄着好幾個影子。
剛看到這兒,開始進入揭開序幕的緊張劇情時,後方傳來書架滑動的聲響,活動門打開的聲音。
黎向浠身子定住,想到剛剛自己的話,她瞬間起了雞皮疙瘩。。
不會這麽靈吧?真從書裏出來了?
黎向浠合上書,放到額頭,小聲碎碎念:“別別別,我開玩笑的。”
她雖然看過很多這類故事,去密室鬼屋也永遠在當“前排坦克”,但真要碰上也會害怕。
有皮鞋踩在木質地板的腳步聲,咔噠咔噠地朝她靠近,黎向浠咽了咽口水,閉眼,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腳步聲越來越近。
她卷起書本,當做是武器,正準備轉身甩過去,後方卻率先響起一陣陰冷的問候:“是你?”
黎向浠的手停在半空,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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