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了解他

了解他

空曠的郊外道路,布加迪像一只沒了捕獵興致的黑豹,停在白色大衆車前。

裴非站在長裙女人身後,眼神落在發動機艙上。

高挑的身形落下一道影子,并沒有上去打招呼的趨勢。

“哎?你扔我就扔我,別把自己扔了呀。”許子炀邊吐槽邊從車上走過來。

女人聽到動靜回頭,許子炀眼睛一亮,“呀!美女!”

車尾處,蹲在地上的黎向浠聽到聲音,往外面探頭。

她圓碌碌的大眼睛裏,還有對車子的不解,耳朵邊又綁着圓碌碌的低丸子頭,确實可愛。

許子炀又眼睛一亮,“嚯!兩個美女!”

黎向浠只看見站得巋然不動的裴非,鴨舌帽蓋住他大半張臉,擋去太陽光線,在炙熱的天氣自顧自散發着冷氣。

沒想到剛參加漫展回來,就碰到裴非。

黎向浠咧開嘴角,小跑到他們跟前,“裴非!好巧啊!你怎麽在這兒?你是看見我在這裏,過來打招呼的嗎?”

黎向浠眼神炙熱,光線照在瞳孔裏,亮晶晶。

裴非微頓,想回答“嗯”,餘光掠了許子炀一眼。

許子炀正眼巴巴打量黎向浠,一副等着吃瓜的模樣。

讓許子炀知道他們的關系,就等于宣告世界他們兩個不清白。

裴非下巴朝向她後方,冷不丁說:“看見它。”

黎向浠看過去,是發動機艙,裏面黑乎乎的。

想來是裴非看見車子出問題,單純下來幫忙的,她誤會了。

黎向浠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好吧,看來是我想多了。”

許子炀八卦的嘴角落下,打圓場道:“那個……美女別多想啊,裴非就是這樣,對誰都愛搭不理的。”

他又湊到裴非身邊,啧了一聲,“你能不能給美女一點面子?沒看見別人尴尬了嗎?人家熱情跟你打招呼,又沒說什麽不好的話。”

裴非胳膊撞了一下許子炀,瞥一眼黎向浠,她正商業微笑着,露出兩顆窘迫的兔牙,像是被人批評的小孩。

尴尬得很明顯。

裴非沉一口氣,挪走眼看向車子問:“你這是?”

許子炀原本還在捂住腹部,突然愣住,他摸了摸自己額頭,懷疑自己酒沒醒,或者是發燒了。

裴非居然會聽他的話,為了給別人臺階下,開口問候了?!

許子炀噗呲一聲,笑出聲。

裴非睨過去,許子炀才抿平嘴角,擺手示意他們兩個聊。

“我跟我朋友去臨市參加一個展,去了兩個晚上,剛回來。”黎向浠回。

不是沈推凡接走的。

裴非心底詫異,但面無表情。

他随意“嗯”了一聲,當做結束這個聊天。

“你們認識?”許子炀見縫插針。

黎向浠點頭,“對啊,我們是……”

“見過幾面。”裴非打斷,帽檐陰影下,幽深的眸色意有所指地滑過她。

想來是裴非不想別人知道他們的關系,黎向浠順着他的話說:“對,我們就見過幾面。”

黎向浠和他們介紹了一番倪婷,倪婷和他們打招呼,黎向浠又和許子炀說了自己的名字。

許子炀揮手,開口就是自來熟,“你好倪姐,浠浠,我叫許子炀,隋炀帝的炀。”

“你好,隋炀帝。”黎向浠和他打趣。

許子炀喜笑顏開,他伸手,開玩笑道:“你好愛妃,請問你剛剛是在修電視嗎?”

很明顯,她剛剛的白癡行為被他們看見了,黎向浠尴尬笑,聳聳肩。

她伸手要回握,裴非從中間撞開許子炀的手,走向發動機艙前,檢查車子。

許子炀“啧”了一聲甩甩手。

從裴非下車眼神就長在發動機上,到否認跟黎向浠是朋友關系,許子炀确認,裴非只是單純過來修車的,跟黎向浠不熟。

“不懂憐香惜玉。”許子炀朝裴非背影吐槽。

黎向浠望過去,裴非還是那頂鴨舌帽,不過黑色T恤的肩膀有一抹白,也算有些顏色,他将袖子挽到肩膀處,露出堅實的肌肉。

裴非娴熟檢查着車子,沒有手套,修長白皙的手指很快就染了汽油。

十分鐘後,因為發力時間長,裴非的手臂肌肉開始充血,在陽光底下閃着性感的細汗。

一滴汗從他臉頰滑落,挂在下颚處,晶瑩剔透,他嘴唇微微張開,呼着氣。

黎向浠從包裏翻出紙巾,走過去遞給他。

裴非簡單看一眼,沒什麽感情地說:“不用。”

又繼續忙碌。

許子炀将黎向浠拽到一邊,“別理他,他就對帶輪子的感興趣。”

“為什麽?”黎向浠問。

許子炀挑眉,“你居然不知道?”

黎向浠搖頭。

許子炀想了想說:“不過你不關注這些,不知道也是應該的,回去搜一下裴非就知道了,他這人就是不愛說話,沒什麽情緒,剛剛的事,你別往心裏去。”

黎向浠看向裴非。

她離得遠,還是能聞見濃濃的汽油味,跟火熱的氣溫混在一起,又沉又悶,令人想嘔。

但裴非卻像是聞不到那樣,那張看上去又貴又冷的臉,沒有一點嫌棄的表情。

“那他……會和朋友道歉嗎?”黎向浠問。

她突然想證明一下自己在裴非那裏的地位,一個無厘頭的想法,這個問題問出口,黎向浠就後悔了,覺得自己多此一舉。

然而,許子炀跟見了鬼一樣,湊到她耳邊說:“我這輩子沒見過他道歉,況且,他跟人說話都費勁兒,能有幾個朋友。”

陽光變強了,黎向浠視線昏花,裴非的背影在她瞳孔裏變得模糊起來,她欲言又止。

明明應該把重心放在“裴非不會道歉”上,那樣她會開心一些,畢竟是她想得到的答案。

但她腦子不自覺轉向了“能有幾個朋友”上。

沒有朋友,不會很孤單嗎?

她想到黎蔓出事後,自己每天找事做,找人打發時間的樣子,無聊又煩悶。她其實有很多朋友,但還是覺得不夠用,那裴非朋友很少的話,他的生活會怎樣?

許子炀沒看出黎向浠眼神愁緒,他拿出手機,輕快說:“加個微信,帶你玩。”

“好。”黎向浠眨巴眼回神,笑着掃了他的二維碼。

上次在航站樓外,黎向浠已經見過許子炀了,也是這輛布加迪,所以黎向浠斷定他跟裴非關系不錯,至少不是壞人。

黎向浠和他交換了名字。

許子炀看着手機說:“是這個浠啊?我還以為是希望的希。”

“可能是我媽媽對我的希望多三點。”黎向浠回。

身後,聽到這兩句話的裴非,動作停了一下,被汽油染得烏漆麻黑的手,也不自覺蜷了蜷,深深的瞳孔閃過替人慶幸的情緒。

從名字上看,她似乎比他幸運一點。

“好了。”他關上引擎蓋,拍拍手。

黎向浠走過去遞給他紙巾,感激說:“擦一擦吧,謝謝你幫我們!”

裴非垂眸。

黎向浠的大眼睛在太陽底下,像是兩顆含了水的珍珠,幹淨純潔,她的頭發确實茂盛,風吹,碎發輕輕晃動,很有活力。

車子從身側飛過,響起一陣鳴笛,裴非挪走眼,要繞過她。

黎向浠硬塞到他掌心。

她手指很修長,但不算細膩,或許是幫黎蔓做了很多家務的原因,她的手指看上去很堅強,讓人覺得它既漂亮,又能做很多事情。

在白皙的指尖快要觸碰到染了機油的手指上時,裴非的手停下動作,任由紙巾落入掌心。

不太想染髒她的手。

見他接過,黎向浠開心說了聲謝謝。

裴非平平掃了她一眼,繞過身側上了副駕駛,他手髒了,不想拿方向盤。

許子炀和黎向浠倪婷她們揮手道別,也上了駕駛座。

“真不懂你,好好的美女不看,光看輪胎。”許子炀扣安全帶吐槽。

裴非沒搭理,他抽出紙巾想湊合擦一下,發現是兩包。一包濕紙巾,一包幹抽紙,包裝幹幹淨淨。

陽光照在包裝袋反到車門上,分離出一道淺淺的彩色光線,沒什麽溫度的眸光斂起不易察覺的漣漪。

“拿了微信別亂說話。”裴非說。

他發誓,說這句話的時候,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

跟倪婷道別,黎向浠搬着行李回到老宅,剛進門她就看到桌上的空花瓶。

本來她還擔心不在的這兩天,花枯萎了沒人收拾,會有不好聞的氣味出來,裴非應該不會喜歡這種氣味。

沒想到他會主動處理掉,黎向浠嘴角漾起笑意,覺得他貼近生活了些。

她把行李搬到房間,整理好,又出門了,去花店買新的向日葵。

傍晚時分,霞光萬道落進院子,為周遭開了一層金色的濾鏡,映得原本綠油油的樹葉微微泛黃。

黎向浠抱着一大束花,還有一盆虎皮蘭,嘿咻嘿咻喘着氣走回老宅,場景像是一幅重色調的油畫。

走到大宅門口才發現,她出去的時候沒有帶鑰匙。

老宅年齡久了,不是密碼鎖指紋鎖,是傳統的鑰匙鎖。

黎向浠啧了一聲,坐到門檻上,把虎皮蘭放到一邊,抱着向日葵,撐手。

不知道在等待什麽,但她不想跟任何人求救。

反正,誰也不會搭理她,比如,沈推凡不在的時候,他的司機是不可能管她的。

黎向浠想到以前黎蔓總會把備用鑰匙放在門口綠植下面,就是為了防止她放學回來進不了家門。

她莫名其妙擡起那盆新的虎皮蘭,檢查了一下盆底,還有一絲期待,期待那裏真的變出一把備用鑰匙。

顯然沒有鑰匙。

她打算明天就放一把進去,不過要先問問裴非。

裴非。

黎向浠突然想起下午許子炀說的話。

她放下盆栽,拿出手機點開搜索軟件,輸入名字,跳出了百度百科。

裴非,24歲,F1世界冠軍車手,連續三個賽季獲得了世界冠軍。

“還真是F1啊!”黎向浠捂着嘴巴,佩服的情緒從閃爍的眼睛流出來。

緊接着,黎向浠拍拍胸口,放心地舒氣。

幸好在機場外面那會兒,她駁回了自己的詛咒。

介紹頁底下配了一段兩分鐘的視頻,黎向浠點開。

是F1的比賽視頻。

場地裏,觀賽席嗚泱泱坐滿了情緒高亢的觀衆。

蜿蜒盤繞的賽場,許多輛飛快奔馳的賽車你追我趕。其中,最前方兩輛齊頭并進,互相制約,不相上下。

過彎時,紅黑相間的賽車,車輪擦出閃亮的火花,伴随震天的引擎聲,輕輕松松将另一輛甩在身後,一躍向前,拿下冠軍。

觀賽席瞬間熱血沸騰,呼聲震天。

駕駛人從車上走下來,紅色賽車服剪裁得體,身材修長,比例優越,脫下頭盔時,鏡頭放大到他面部。

與現在相比,視頻裏的裴非還有兩分稚嫩。

沒有過分撕裂的表情,只是那雙冰冷的眼睛,壓着微彎的弧度,滿含期待,有矜持有愛意,像是微風吹過梨花樹,看得一片白,卻聞見芬芳,在嘈雜的呼聲裏,靜谧美好。

原來裴非笑起來這麽好看。

黎向浠忍不住跟着笑起來,她想,果然是這樣的,裴非穿亮色的衣服,比黑色好看很多。

她看不到視頻裏裴非視線的落點,但黎向浠斷定,觀賽席上有裴非想看到的人,他一直在看那個人,他的眼神裏,流轉着她從沒見過的情愫。

像是一種渴望,或者說,這場比賽,跟那個人有很大的關系,他很想讓那個人看見。

就像小時候,她考了全班第一,拿到獎狀後,迫不及待回家跟黎蔓分享一樣。

視頻結束,自動跳到下一個。

【據報道,年僅23歲的冠軍賽車手裴非,近日突然宣布退役,他本勢頭正盛,前途無量,如今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令人唏噓……】

去年退役了?

黎向浠擰眉,往下一個個翻視頻。

她看查完所有資料,都沒有裴非退役的真正原因,也沒有裴非退役之後的照片,真的跟人間蒸發一樣。

奇怪。

黎向浠看着裴非穿賽車服的簡介證件照,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不覺,晚霞徹底消失在天空,月亮慢慢變得清晰,星星也頑皮出現在各個角落,黎向浠依舊坐在門檻上,對着手機,打蚊子。

找不到答案,她幹脆就去視頻網站看裴非以前比賽的視頻。

受比賽的緊張情緒影響,她已經将進不了家門這件事抛之腦後。

夜深之後,黎向浠已經看了好幾個小時,她抱着向日葵靠在門上,眼皮沉沉。

-

另一邊,訓練場,考核中。

裴非眼神如獵鷹盯着飛奔的車輛,手中的筆尖快速摩擦過紙張,記錄每一輛車子行駛的問題。

許子炀站在他旁邊,難得安靜。

他知道裴非的習慣,對于賽車,盡管嘴上說退役,但真要裴非幹活,又是一絲不茍。

考核結束已經是晚上,訓練場的大燈很鋒利,照亮裴非白到吓人的皮膚。

許子炀點着手機湊過去問:“黎向浠這麽神秘,朋友圈什麽都沒有,不會是屏蔽我的吧?你能看見嗎?”

裴非筆尖一頓,恍惚了兩秒才回:“沒有。”

裴非的意思是,他沒有她的微信。

許子炀以為他說,黎向浠朋友圈就是沒有內容。

“要不我約她出來玩?”

“她喝不了酒。”裴非快速說。

說完他察覺不對,眼神晃了一下,又在紙上快速寫着東西,佯裝什麽也沒說。

“噢?”許子炀挑眉,“你很了解嘛~不過她那麽漂亮,很多男人都會喜歡的吧~”

裴非将本子打在許子炀胸口,“總結,自己看。”

冷冷往車子方向走去。

許子炀打開,紙上寫了一個:滾。

走筆鋒利,下筆很用力,穿透到了後一頁紙上。

“開個玩笑你別走啊,知道你不是普通男人了行吧,又不是說你喜歡她。”許子炀走過去,搭着他肩膀,“先去吃個飯,我請客。”

“不過你最近跑車隊的次數越來越勤,聽說前些天你還幫那些車手指導體能訓練來着,怎麽?是不是又有參賽想法了?”

裴非沒有回答。

他不想說是因為回不了老宅,不知道怎麽面對黎向浠,和沈推凡扯上關系的,他都不想搭理。住在基地又沒事幹,幹脆找點活打發時間。

吃完飯,裴非回到老宅已經是晚上11點,這兩天他都是住在老宅,盡管知道黎向浠回來了,他還是得回來收拾一下。

從布加迪下來,裴非突然警覺起來。

兩步之後,他安靜站在黑夜裏,眸光沉沉。

夜空繁星點點,月影斑駁,附近綠化樹上的動物在叫喚。

黎向浠坐在門檻上,抱着開得豔麗的向日葵,睡得額頭出汗,碎發沾在細膩白皙的皮膚上,像個小孩。

她好像做夢了,粉嫩的嘴角在嚼着什麽,手機落在不遠處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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