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08章 第八章
冰涼的手指擦過面頰,帶來了一陣似癢還無的微妙感覺。
像被某種表面光滑冰冷的蟲蛇爬過,弄得趙珩脖頸上不可自控地起了一片小疙瘩。
饒是臉皮再厚,趙珩還是為程玉的話小小震撼了下。
相較于程玉寫下的內容,他在自己臉上寫字,反而是最好接受的了。
程玉微笑,輕輕寫道:陛下,要去嗎?
自趙珩記事起,從未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遂拒絕得十分果斷,“不必。”
他偏頭,程玉的手倏然滑了下去。
一只手覆在趙珩的小腹上。
開國帝王雖是馬上天子,于後人習武亦多有規訓,只不過到了皇帝這一代,太祖留下的祖訓已經和廢紙無甚區別,皇帝疏于武事,腰腹單薄得只有窄窄一片。
按起來很是柔軟。
仆下膽大包天,卻扮得忠心耿耿,好像很擔憂趙珩身體似的,就着這個動作寫道:陛下現在不去,等下恐怕會難受。
他手掌冰冷,令趙珩難以忽視。
趙珩定定地望着程玉的方向,微微揚唇。
他感受到了一陣奇妙的、令他如鲠在喉的不快。
程玉之于他,的确還披了一層關懷體貼的人皮,言詞也懇切而卑微,好像真當自己是皇帝的忠仆了,于是,趙珩也願意配合。
此刻,居高臨下。
倘若為臣為奴,安敢如此輕慢地觸碰君主?
雖不明為何,趙珩卻很清楚,程玉願意侍奉他,從衣飾飲食乃至周身所有小事,事無巨細,不過是為了滿足控制欲。
程玉想掌控他。
趙珩不語,程玉便也不動,耐性絕佳地等待着。
等待皇帝迫于局勢的,忍讓。
他沉靜地望着趙珩的臉,目光游移,最終落在皇帝好不容易有些血色的嘴唇上。
趙珩會有什麽的反應?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程玉驚異地發現自己居然非常,非常期待。
而後,趙珩動了。
他既沒有默許程玉的無禮,面上更無一點羞赧之色。
他沒骨頭似的往後一仰,陷入了柔軟的床鋪中。
從凸起的喉骨到線條流暢好看的胸口,人身上最最脆弱的地方,都毫無防備地露在程玉面前。
程玉眸光一沉。
趙珩擡手,朝程玉勾了勾手指,漫不經心道:“小玉卿,過來。”
招貓逗狗似的。
那種無法抑制的喧嚣鼓噪,又一次在程玉耳邊炸開。
如火燎原。
程玉單膝跪在床邊,有些用力地抓住了趙珩的手,在上面寫道:奴不敢。
趙珩揚唇,似笑非笑道:“世間竟有玉卿不敢為之事,當真令朕大開眼界。”他一用力,将手腕直接從程玉掌中拽出,“過來。”他重複。
靜默幾息,趙珩只覺身側的床褥被人壓了下去。
是程玉到了他身邊。
手臂移動,撞上了程玉的膝蓋。
他是跪在床上的。
趙珩挑眉,對程玉還真産生幾分敬佩。
他竟還在裝模作樣。
趙珩的手上移,按在了程玉的腿上。
掌下肌肉陡然一硬。
程玉深深擰眉,趙珩這是在做什麽?
一條鎖鏈,區區仆下,也至于趙珩做到如此程度嗎?
似有人刨開程玉的胸口,将燒得發紅的炭火塞入其中。
程玉聽得見,自己變得濁重的喘息。
他該高興,高興至高無上如趙珩,也有這樣自輕自賤的一天,可在能燃盡理智的火焰中,除了熾熱,程玉感受到的只有怒意。
如果不是他,如果是任何一個,他派來看管趙珩的将軍,會不會也……
“玉卿,”趙珩聲音響起,打斷了程玉的胡思亂想,他語調天然帶笑,尾音微微上揚,為君者這樣喚人,實在容易叫人受寵若驚,以為自己才是帝王心中獨一無二的那個,“有沒有人告訴過你,”
什麽?
下一刻,變故陡起!
便是程玉目不錯珠地盯着趙珩,那一瞬間,竟也沒看清趙珩的動作。
不過交睫之間,天旋地轉,程玉只覺腰身一重,人已被緊緊壓在床榻上!
鎖鏈相撞,發出一陣令人齒冷的響聲。
眼前景致陡然變換,觸目所及,唯有趙珩。
帝王側坐,壓在他的腰間。
成年男子,便是再消瘦,骨架也有幾分重量。
程玉上臂肌肉贲起,卻強忍着沒有将趙珩掀翻。
因為一只邊緣打磨得異常鋒利的銀簪,正抵在他喉間。
燭火灑落,照得銀簪邊緣寒光四溢。
喉結滾動,與銀簪尖端輕撞。
尖利的痛楚自喉中傳來,倘趙珩再用力點,只需幾息,就能令他血濺滿室。
“倘要關押犯人,”趙珩慢悠悠地将話說完,似是耐心的先生在教導自己冥頑不化的笨學生,“一定要裏裏外外地将他身上檢查一遍,不要留下任何銳器。”
他其實也覺不解簪子沒有被收走,即使皇帝身手極差,姬将軍不怕他暴起傷人,難道不怕皇帝自殺嗎?
銀簪一刮,在皮膚上留下道血痕。
“朕看不見,”趙珩的語氣很歉然,矜貴地低頭,“傷到你了?”
程玉定定看着居高臨下俯瞰自己的人,眼底泛起一層薄紅,他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
薄唇揚起,露出內裏森白犬齒。
他笑得快意,卻無聲。
好看到了有幾分非人之感的青年張揚大笑,漂亮得驚心動魄。
一具孱弱的身體,體內餘毒未清,雙眼不能視物,只能全心全意地依附自己而活,這樣的皇帝,令他如何視其為威脅呢?
可出于對趙珩的了解,他還給趙珩戴上了鎖鏈,以防萬一。
卻不料,縱容如此,此刻還能令皇帝占了上風。
這是趙珩。
這才是趙珩!
血絲順着白皙脖頸滑落,濡濕了頸側的綢被。
偏偏程玉像是感覺不到痛一般,身體因為大笑發抖,弄得坐在他身上的趙珩颠簸了下,不由得伸手壓住了程玉的胸口。
身下是成年男子的軀體。
與想象中的纖長陰柔不同,這具身體精壯而有力。
即便隔着衣料,趙珩也能感受到程玉肌肉的起伏。
好似,扼住了一頭矯健精煉的狼。
只要他稍稍松懈,馬上就會被狼咬斷喉嚨。
尖端在脆弱的肌膚上游曳。
趙珩持簪,慢悠悠地在程玉被迫揚起的脖頸上寫:叫姬将軍來,打開鎖鏈。
喉結滾動。
幾次與銀簪相撞。
愈是緊繃,痛楚越是不期而至。
被簪子刮過的地方疼得火燒火燎,趙珩看不見,不想真把程玉捅死,幹脆以手指壓着程玉的喉嚨,丈量深度。
每每疼痛過後,皇帝的手指都會輕輕劃過。
程玉笑意稍斂。
這感覺,太奇怪了。
趙珩俯身,在程玉耳邊道:“要朕叫人嗎?”
熱氣拂過耳垂。
程玉幾乎要冷笑。
北澄無嫁娶,民風大膽得當年中原諸國的貴胄們提起來都要斥一句輕薄。
男男女女只要彼此相悅,便可享衽席之歡,事畢或再有溫存,也多的是人只為一時之快。
趙珩在這樣的環境長大,自然于情事上看得随意,況且異族不似中原那般禮節森嚴,就給他養成了愛貼近了同人說話的習慣。
他是個男子,常年接觸的人也多為男子,稱帝後這般與臣下對談,臣子也多覺得陛下平易近人,自己能得陛下青睐乃三生有幸。
連威脅人,都要将距離拉得極近。
仿佛親密無間的愛侶在耳邊喏喃着說情話似的。
趙珩往裏刺了刺,“怎麽不說話?”
程玉擡眸,猛地朝趙珩的簪子撞去。
瘋子!
趙珩薄怒,卻沒真打算在潛元宮內殺人,手腕一轉,急急收起。
鋒利的尖端蹭過喉間肌膚,扯開一道不淺的傷。
血腥味瞬間蔓延開來。
失了束縛,身下的狼暴起,狠狠将趙珩掀翻。
位置瞬時颠倒。
趙珩被按在床上。
趙珩此刻身體的确太差,不過砸入床榻中,仍疼得趙珩眼前金光閃閃,一口溫熱上湧。
後者伏下身,向趙珩的喉嚨湊近。
溫熱的血順着傷口淌下,一滴,兩滴。
落在皇帝的唇瓣上,旁逸斜出,如一道被抹花的妝。
程玉目光幽暗,他愛幹淨,便伸手,将要落在趙珩唇上。
好像要給趙珩擦拭幹淨。
亦或者,将這道紅在皇帝唇上揉勻。
然而他的手沒來得及落下。
銀簪輕輕一抵,刺在程玉的手上。
趙珩道:“玉卿,”程玉有幾縷長發撒在他面頰上,被他随意撥開了,“有資格在龍床上碰朕的唯有朕的妃妾,你待朕雖上心,朕卻不愛男子。”
簪子刺入先前的傷口中,輕柔地一挑。
血腥氣愈濃。
皇帝笑,還是多情柔情的樣子。
“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