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種子

種子

別爾以為這次仍止于唇舌交纏,可他錯了,在那場硝煙過後的茫茫大雪裏,遇上費格萊就注定是一場錯誤。也忘了,費格萊的神智早已被不知名藥物控制,沒有誰能逃得過混沌。

費格萊略帶薄繭的手指在後背游走,摩擦按捏,每一點按下去都帶着火星。從未體會過的親昵觸碰讓他忘了唇上的交鋒,呼吸瞬間被奪走,舌尖被得發麻,喉間不受控制地吐出吟聲。

正是這一計吟聲,讓清醒的神智油然生出恐懼,恐懼自我身份與國家認同上的背叛與辜負,這是他所無法承受的生命之輕。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推開費格萊,從知道那份脫離掌握的心思後,他就難以再公正權衡,難以再袖手旁觀,哪怕只是一點,他也要掙紮着給他以慰藉。

沉淪于藥物中的人,如若沒有外界刺激,思維也可以波瀾不驚,可別爾的不可抑成了刺激點,戳中費格萊平緩的神經,挑起躍動的狂舞。

他的索取變得劇烈與不知足,抽掉別爾身上的皮帶,掉落聲激得他怔了一下,爾後更加激烈。

火星炸裂開來,火焰釋放的熱氣在空氣中彌漫。費格萊攜帶的烈火正在将他燃燒,他逃無可逃。

為了掩飾與恢複的輪換,別爾打暈值班士兵後只是很順便地套上他的士兵服,內裏的條紋服并沒有脫掉。現在外衣被費格萊這麽一扯,僞裝被扯掉了,恢複出戰俘的身份來。

費格萊大概也是知道的,至少在褪下那層外殼後,他的行為越發激動。探入布料之內的手掌貼着脊背從下往上摩挲,拇指擦着脊柱,掌心的薄繭一下一下地劃過。

可怕的節奏感,會讓人聯想到某種頻率。

別爾松開他的唇,額頭抵在他的頸側,雙手捏住他的雙臂,指尖下的布料不是黑制服的略微粗糙,而是和條紋服一樣的棉麻和柔軟。或許費格萊此刻也穿着條紋服,離了惡魔身份,成了和自己一樣的囚徒。

那麽,兩個囚徒的放縱,就不該再被條條框框束縛。別爾這麽說服自己,甘願被烈火焚燒。

偶爾曲起的指節滑過他的脊柱中線,一路輕撫着揉按往下,止在尾椎上。于是爆炸般的快感來勢洶洶,拔地升騰,激烈的電流噼裏啪啦地沿着脊髓傳導,直接刺入神經中樞。

呼吸不可遏止地重了起來,別爾張大了嘴喘氣,以滿足自己對氧氣的需求。卻因抵着對方的側頸,得到的都是灼熱,窒息感緊随而來。身前的牆面已經被他暖成了別于空氣的溫度,熱傳導挑起他體溫的上限,血管突突地跳動着。

“我還記得……”費格萊話音沉重,手仍在繼續。

如果心髒代表感性,頭腦代表理性,那他現下的行為便是感性與理性的博弈。

Advertisement

他會聽從哪一方的忠告,別爾無從得知,只是開始緊張,猛地上挪了點摟緊他的脖子,在惶惑裏理出一點思緒來考量他的話。

他還記得,還記得什麽呢?

在華沙城那棟搶占而來的公寓沙發上的初吻嗎?

他也要和自己一樣胡思亂想,然後要說些彼此都不能接受的胡話了嗎?

“我的母親很愛我。”

這是意料之外的話,別爾愣了一下,未知領域帶來的快感讓他一口咬住費格萊的肩膀,咽回了吟聲,所有注意力再次回到費格萊的嗓音裏。

“她本來很健康,就算發生饑荒,她也能想方設法照顧好我。她一直對我被人販子拐到蘇聯而愧疚,為了找我,她去求過猶太人領導的協會,但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他沒有詳述那個過程,可別爾能猜透那個過程,那天他憤怒控訴猶太人所作所為的模樣還歷歷在目。他的母親被傷害了,因為他,因為在德國啃食的猶太人,這才是他痛恨猶太人最根本的原因。

“呃……”

他想專注費格萊的話,可身體上的感受卻與其背離,啪哩啪哩的焰火掀起燎原之勢。為了緩解,別爾捧住他的臉,黢黑裏看不到那雙淡藍剔透的眼眸,他心下一陣馬亂兵荒。指腹迫不及待的摩挲,尋求他真實存在的證據。

費格萊的體溫如同火爐,燒得他的臉浸上汗,但沒傷及肌膚半分,只是如山澗清泉成汩而下,藏了可恨,添了可憐。別爾替他抹了兩下,除了掌心糊得一手潤濕,沒什麽效果,徑直吻了上去。

真正契合時,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像瀕死那樣的麻痹。在一片黑暗裏,靈與肉劈裂分離,靈魂喧呼嚣叫着破胸而出,堕入萬丈深淵。

費格萊把他死死抵在牆上征伐,藥性完全消解了他與生俱來的強大自控力,催促他不留餘地的征讨。

別爾再也吻不住,冰錐般的疼痛讓他緊蹙着眉,身體一陣一陣的發抖。

費格萊卻沒有放緩,持續且強有力。

“費格萊……”

他咬住費格萊的耳廓,抖着音叫他,第一次叫他,飽含着情與欲的懇求,求他的鏈狗,求他的敵人,輸得一敗塗地。

費格萊停下所有動作,下一秒卻把別爾往上颠了一下,然後更加狠力,更加強勢。

幽黑的空間傳出可恥的、有節奏的響動。

別爾晃過神,捶了捶始作俑者的胸膛,換來的只是變本加厲,以及自己快忍不住的脫聲。

身體變得很奇怪,沒那麽疼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癢癢的酥麻,仿佛整個身體被電流貫通,既想掙紮又甘願沉淪,甘願融化在這個陰濕空間溫暖的爐火之中。

費格萊将頭埋到別爾沒有受傷的右頸,用高挺的鼻尖親昵的輕刮輕蹭,像個寒冬無家可歸的可憐孩子尋到庇護後的依賴,和動作上的激烈狠厲截然不同。

別爾擡手撫了撫他的發,發絲柔軟,細膩溫潤,五指穿梭其間舒适非常。

這是不一樣的費格萊,沒有狡黠奸邪,沒有殺伐果斷,只是冬季的白雪,純淨、剔透,全身煥發出天地間最茫白的孤寂。

“我被老補鞋匠撿回來之後,母親就對我寸步不離,夜晚無數次從噩夢中驚醒,确保我安然無恙才放下心來。可是物價飛漲,人人自危,沒人能再接濟我們。家裏實在沒吃的了,她就去讨飯。對她來說,讨飯最難的已經不是放下尊嚴,而是時時刻刻擔心小屋子裏的我。讨飯變得異常艱辛,她的魂不守舍得罪了不少人。我主動跟她出門,她不願意,無可奈何才把我送去了老補鞋匠的店裏。時間一久,大家都以為我是老補鞋匠的孩子……”

費格萊的聲音郁悶,熱汗淌到別爾的頸側,滑入衣內,沿着肌膚滾動撩撥。別爾悶哼了聲,更緊地摟住費格萊,為了忍聲,下唇已經被咬破。

“少了我這個包袱,母親的乞讨順利了很多。不久後,他站了出來,他跟我們承諾我們每天都能吃上牛奶和面包。他做到了,我們不僅吃上了牛奶和面包,母親也在工廠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我得以上學,但更多是坐在補鞋店的櫥窗裏往外看,看街上來來往往的士兵和裝甲,然後畫各種可能出現在戰場上的機械。有一天,一名軍官來到店裏,他默默地站在我身後,站了很久,然後默默地離開。當天晚上,母親告訴我,我被元首精英學校選中了,只要我願意,她就在報名表上簽字。”

費格萊的動作節奏很穩,別爾不再那麽難受,可也開始覺得隔靴撓癢,只好一下一下親吻他的後頸緩解。

費格萊沒有感覺般,只是繼續說:“平時踏進補鞋店的軍人并不少,人們都說他們是國家的驕傲,保衛國家,保衛我們。聽母親這麽說,我很開心,隔天當即告別母親進入軍校。軍校裏的一切都很特別,我每天都充滿激情與活力,我想要第一,我只想要第一,我也做到了。可是第五年,休假回家時母親卻突然問我,能不能不去了?我不懂,只是失望。母親看出來了,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麽。又一個五年,母親在工廠工作時不慎被機器砸中腳,身體也因長期營養不良日漸消瘦。被告知歇業待家後,她看上去更加孱弱疲憊,躺在床上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我請不了假,只能夜夜想念她,可實在太擔心,就悄悄跑回去,等待我的……等待我的卻只有血淋淋的屍體!”

費格萊突然奮力挺動,昔日的回憶激起他平定的怒意,混着滾燙與熱汗,燒遍原野。

撓癢被平息,極致的舒爽不停抨擊別爾的意志。他想高聲喊叫,門外卻突然傳來腳步聲,并不匆忙,也不慌亂,應該是巡視的士兵。

士兵!別爾猛地從渙散思維中清醒,他離開這麽久,為什麽那個士兵沒有來找?現在應該也到了換班時間,難道自己不見了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嗎?還是說,這個暗無天日的屋子本就需要人進來喂養?

有人故意給費格萊下了藥,而自己就是那個必須被仍進來的解藥嗎?費格萊被關多久了?又被下了幾次藥?他對多少人這樣?

想到這,別爾從快感的巅峰墜落,心髒摔得粉碎,胃部翻湧一陣陣惡心。随時都會被發現的恐懼又讓這種反胃變得驚心動魄,每一下沖撞都被迫化進骨血般,心口陣陣發涼,下一秒又被血流暖過。

他知道自己輸了,和費格萊的對峙,他從來都是全力以赴,得到的卻是一敗塗地。

腳步聲漸漸遠去,別爾後扯費格萊的頭發,咬牙切齒:“停下!給我停下!”

溫存不再,費格萊怒意更甚,更加奮力沖撞,把別爾的話撞得接續不上,直到不敢再出口。強撫好別爾的情緒,他又把頭朝着頸側埋過去,只是這次是受傷那一邊,滾燙的汗水糊到傷處,刺辣辣的疼讓別爾不敢再輕舉妄動。

“斯捷潘……”每一次狠力都伴随着輕柔的呼喚,費格萊的憤怒散去,轉為委屈的控訴,“他殺了我母親,他說我母親有精神疾病,他說德國不需要劣等人種……他殺了我母親。”

在最痛切的話語之中,別爾不可抑地後仰,費格萊釋放出的熱力烙在他身體最深處。持續一分鐘的承受,別爾急喘着脫力,癱在他的身上。

費格萊也好不到哪去,他摟緊別爾坐到地上,繼續依偎,繼續依賴。

頸側有淚在流,別爾愣了一下,忍着身體的不适,擡手撫他的發,安慰這頭受傷的兇獸。

“我想殺了他的,可是德國需要他。”費格萊抽噎道,“所以只能遠離,放棄一直以來的追求,放棄黨衛軍的錄用名額……”

他曾在元首精英學校接受最徹底的軍事思想——優勝劣汰、排猶和血統的純正,之後也該是帝國最鋒利的武器。如果不是他的母親,他做不出在波蘭零屠殺猶太人的事。也正是他的母親,他終于知道,一個人的信仰并不該是崇尚某個人。

他母親臨死前握住他的手,笑着叫他:“約納斯……約納斯,我的寶貝……”

費格萊跪在她的床前,俯下身子,好讓她能看清自己的臉。被拐後她穿行在德國的大街小巷,認錯很多小孩,因此失望、痛恨身為母親的不合格。所以老補鞋匠把費格萊送回來後,她就很喜歡這樣湊近費格萊,視線仔仔細細劃過他的五官,等确認是她的孩子,才會滿懷愧疚卻又無比高興地叫他約納斯。

約納斯,在德語裏是牛奶和面包的意思,是她取的名字。國難當頭,她只希望她的孩子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長大。

他們處在社會最底層,因為食物匮乏而痛恨國家的比比皆是。可她母親一直教導他,要愛護好自己的國家,所以他毅然決然進入軍校,想成為國家的致命守護者。

他從沒有懷疑過軍校裏那些手段的正當性,他只記住了教官所說的:“想效忠國家,就得做到最強。想最強,就得不用其極。”

這是合理的,軍校裏的所有人都認可。可後來,在他淩晨就偷偷到樹林訓練時,看着吊挂的身體,他才意識到,原來只有認可那種觀念的人才能留下。

看着眼前懸在樹枝上的生命,他想起母親問他能不能不去了時的神情,卻沒有深思。

等他願意深思,已經晚了。

他從來都只能是思想的洗禮者,不管多麽拔尖優異,也改變不了一點那個人的決定,正如當初全世界都笑話他給德國民衆牛奶和面包的承諾一樣。

他從來都是決絕的,心狠手辣的,清除劣等種族是他偏離軌道最不能挽回的決定。

她苦難的母親,成了政治的犧牲品。

他憤怒,想将他嗜血啃肉,可她的母親緊握他的手,搖了搖頭,對他說:“每個民族都有惡人,可這并不代表那個民族就是什麽樣。個人行為上升到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思想,是狹隘的,是愚昧無知的。約納斯,我的寶貝……記住,你效忠的是這個國家,不是某個人。記住……”

他的母親去世了,連帶他曾經的信仰與夢想,卻也在他心中種下了新的種子。只要悉心栽培,這粒種子終會破土,開出新的信仰之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