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複燃
複燃
劇烈起伏的胸膛趨緩,沉浸在虛構世界的身體找回冰冷的現實,恐懼占據靈魂,拉扯與撕咬。
頸側沉重的喘聲沉寂了下來,瘋狂侵占的內在也蟄伏鎮定。費格萊已經從藥效中掙脫,然而毫無松懈的緊摟着的手卻背道而馳。他後撤了點,因從粘膩中抽離而發出的啵聲讓人面紅耳赤。
別爾緊緊咬着牙,欲望在溝壑縱橫間流竄,留在最深處的熱力讓人難受。
“嗯……?”
別爾猛地抓住費格萊的肩膀,結實、有力。順着流暢的肌肉線條滑下去,盡頭那只皎白潤澤的手指,正往隐秘幽徑探去,攪動、牽引,惹人回想那些激烈、沉淪與瘋狂。
別爾推拒,只是收效甚微。清醒過後的費格萊恢複了某些方面的固執,只是少了蠻力。為了阻止懷裏人掙紮,他摟得更緊,像要把人揉進骨髓裏。
“聽話,Liebling……”他微仰着頭呢喃,話語飄渺,像是從遙遠的雪線傳來。
別爾閉眼,雖然聽不懂他口中的後面一個詞,但能從話語中猜到,那個詞是不會輕易脫口的,那應該是一個沉重的詞,他們都無法承擔的詞……
他緊緊攥着費格萊的衣服,把頭埋到他的肩上。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他很縱容費格萊,縱容了很多次,或許這種縱容很早就在他心裏紮根,只是他一直沒有意識到。
恍恍惚惚間,深處的熱力像是找到了某人搭建的溝渠,順暢地流了出來。
別爾咬着後牙槽,睜開眼,松開一切和他相關的聯系。然而當他以為一切都結束的時候,費格萊卻扭頭,捏住他的後頸,對着嘴唇就吻了上來。沒那麽強勢,也沒有闖入牙關,更多是安撫着厮磨,切切實實印證了他已經清醒的事實。
別爾怔愣,并沒有回應。他很清楚費格萊這樣的行為意味着什麽,已經不是對抗,也不是競争,而是肌膚相貼,如果回應,就是靈魂共振。
厮磨幾秒後費格萊停了下來,略帶不知所措,爾後要隔開。別爾猛地攬過他的後頸,捧着臉,再次讓彼此相觸。他很主動,也很輕柔,是別于所有對抗的接納。他在接納費格萊,接納他的敵人,這讓他感到悲哀,可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在這樣的末日窮途,費格萊是他唯一的念想。
眼角有淚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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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持續了一段時間,別爾昂首去親啄隐在黑暗中的眼睛,一下一下,怎麽都不知足。
費格萊緊了緊環在腰間的右手,把人牢牢禁锢在懷裏,左手描摹別爾的眼睛、鼻子和臉頰,輕緩得像落下的白雪。繼續往下,指腹滑過下颌線,落在頸側細膩的肌膚上,觸碰到粘膩時滞留在那。
空氣中不只有陰濕味,還有血腥味,別爾頸側傷口裂開了,罪魁禍首是他。
意識到這一點,費格萊驀地将人抱起來。
別爾錯愕,霎時恢複神智,抓住費格萊的右臂,空中劃過一個颀長的弧度,雙腳輕盈落在兩步之外。落地後別爾擡手捂住右頸,血流得并不多,就是被牙齒咬破了表層皮膚。他看不清對面的費格萊,只聽見拾掇皮帶和士兵服的聲音,以及湊近後給自己穿上衣物的摩挲聲。
“我會說自己病了,需要你帶我去科勒那。”
言外之意是,他仍是少校,逮捕別爾回去是使命所在。別爾知道,也知道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必須當成沒發生過。走出這裏,他和費格萊就只能是陌路人。
陌路是彼此最好的保護色,而且他僞裝來這裏也并不是為了逃跑,只是想來看看費格萊,只是這麽簡單的想法。至于逃亡,需要更精密的計劃。
別爾沒有回話,只感受到他倒向了自己,像某種交付——在硝煙彌漫的戰場,把生命交付給對方。
踏出禁閉室的剎那間,他們看清了彼此。別爾的半邊士兵服已被頸側流下的血染紅,其實裏面的條紋服更觸目驚心,只是被遮住了而已。費格萊身上穿的并不是條紋服,而是深灰色的普通睡衣,沾了別爾的血後顏色更深。但他也好不到去,被藥物控制了幾個小時,臉色蒼白,腳步虛浮,全靠別爾攙着。
值班士兵看到兩人走出來,并沒有錯愕,只是平靜地往暗黑的屋室瞥了一眼,就提醒這個時間點只有實驗樓的醫生在值班。
費格萊朝他點了一下頭,別爾就把他攙走了。
踏出禁閉區,洋洋灑灑的雪落了滿天,寂靜的夜晚破碎,卻散出空靈、澄澈。
等回到單間,兩人身上都被雪占了不少。
科勒百無聊賴地坐在床上,笑看進門的兩人。床邊站着那個被別爾打暈的士兵,稍帶稚氣的臉露出愧色,因為衣服被別爾扒扒了,只能裹着床單。
“費格萊少校來了?”科勒笑得不懷好意,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還有那個俘虜,我沒想到他真的有本事趁我不在逃出去。既然逃了,為什麽又回來了?因為被少校修理了?可我看費格萊少校傷得更重。”
別爾沒有回答,也知道沒什麽可回答的。科勒是營區的醫生,他看過很多病,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病,想瞞他并不容易。
“我需要你幫我看看。”費格萊冷聲打斷了他的戲谑。
“那是當然。”科勒一副任勞任怨。
別爾松開費格萊,脫下身上的士兵服扔還士兵,內裏半邊被染紅的條紋服貼在身上。
科勒不虞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從置物架上拿好繃帶和藥水走向費格萊。站定後卻先一腳踹向別爾的側頸,他雖年邁,但混跡戰場,身手還是有些。
別爾連退好幾步,傷口又崩裂,血流不止。
“你知不知道你的逃跑象征着我的窩囊和無能?整個營區都知道我科勒的試驗品丢了!”
這一腳耗費了科勒不少力氣,他越發惱羞成怒,握緊手中的注射器就要紮過去。
費格萊沉聲,“科勒先生,東西我已經修理過,現在我需要你幫我看看身體。”
“那是當然。”科勒再次答道,把別爾晾在一邊。
別爾靠在角落,握住傷口擡眼看向床邊,自始至終站在局外的士兵吓白了臉,小鹿般的眼睛不停撲棱閃,已經慌不擇路。
只是一瞬,別爾油然生出不切實際的恻隐之心。
科勒給費格萊開了一些藥服下,費格萊沒有走,而是靠着床頭,直勾勾看着別爾。
科勒皺眉,無法理解他的行為。
費格萊:“漢斯中校已經知道。”
科勒這才把湧到喉間的話硬生生咽下去,拿起藥物和繃帶走向別爾,蹲下身子,有所收斂且坦誠:“知道什麽叫俘虜嗎?俘虜就是你沒有權利自由行動。別爾少校,你的眼睛很漂亮,希望你的行為也是。我們還需要相處一段時間,希望你能配合。”
別爾無法理解科勒的變臉行徑,但可以利用他這一點探口風:“你們贏了嗎?”
“不管贏沒贏,重要是這裏。”科勒繼續幫他止血,手法顯然比費格萊熟稔,“很抱歉地告訴您,別爾少校,不管外面的戰争有沒有停下,除非被摧毀,否則這裏的一切都不會停。”
別爾不再浪費口舌。
處理好傷口後,科勒帶上士兵就離開。
別爾依舊站在角落,站累了就蹲下。費格萊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身體早就挪到一邊,窄小的床讓出了一半,跟他們以往每一次相處的模式如出一轍。
別爾輕笑了聲,并沒有理會,這是對敵人施舍的不屑,無形之中也正中下懷地反咬了一口。費格萊眉宇微皺,而後舒展開,身體挪回去。
他們的關系正式歸零。
後半夜別爾發高燒,蜷在角落縮成一團,整個人暈暈乎乎的,不知道在那無意識地嘟哝着什麽。
費格萊起身,拿起被子,蹲到他面前。聞到淡淡的木質香,別爾并沒有抵觸,而是乖覺地任由對方用被子包裹,任由對方把自己抱回床上。
眼皮沉得睜不開,可是很神奇,他能察覺到費格萊的注視。可能和一直以來的一樣,那雙好看的淡藍色眼眸分明不帶任何感情,但固執的注視又給其添上了些難以言喻的東西。
別爾不知道費格萊什麽時候走的,但大概是雪停之後。在雪停之後,大地會洗去所有污跡。
就這樣,冬溫夏清,寒來暑往,別爾再沒見過費格萊,窄小的空間獲得了久違的寧靜,
木門外少了拖拽聲,也少了嘶聲裂肺聲。軍官們也不再信步閑聊,而是步履匆匆,脫口的憂慮,說最近形勢不太好,任務重。
他們形勢不太好,別爾應該高興的,可過慣了沒有盼頭的生活,這種無法預知的話并不能給枯燥和危機四伏的生活增添什麽。
別爾衣物單薄,長年的囚禁使他健壯的體魄也受到了影響,只能靠走動暖身體。
科勒看見就會調侃,“這是在為逃跑做準備嗎?別爾少校。”
別爾不搭理,他就又自顧自話,“逃了也沒用,你失蹤了這麽久。你的國家和人民不是誤會你死了,就是誤會你投敵。”
“那你呢?”別爾直視他,灰眸塵土飛揚,“有想過和這裏同歸于盡嗎?你不會的,科勒先生。同歸于盡之後辛辛苦苦得到的文件和數據怎麽辦,拱手讓人豈不是太便宜他們了?雖然你所做的勾當不光彩,但那些實驗結果發表的話,應該可以舉世震驚,只不過需要以生命為代價。如果你現在就止損,逃到安穩的小鎮隐姓埋名開家診所。等戰争結束再向權威機構投稿,說不定您的精神還能萬古長存。洗脫或隐瞞罪惡的方式千千萬,可前提是活着,科勒先生。”
可能是想法被戳中,科勒毫不掩飾地打量別爾,然後獰笑開來,像是想到了什麽了不起的計劃,他坐到床沿:“你想活命嗎?”
別爾也笑,反問道:“我能活命嗎?”
科勒再次笑開,尖銳的聲音刺耳,然後起身俯視:“等你傷好了,我再酌情考慮。”
別爾沒再回嗆,平靜地看着科勒離開。
不久溫度驟降,雪又落滿整個營區,厚厚的積雪不征詢意見就亂扣帽子。
木門外又熱鬧了起來,日日夜夜都是別爾嘶鳴聲。德軍變得越發瘋狂,就像殺紅眼的惡魔,刺鼻的燒焦味已經在廊道各處流竄。別爾知道,這附近新建了焚屍爐,那些劊子手變得急功近利、手忙腳亂。
科勒更頻繁地進出小隔間,有時候別爾覺得科勒過于關心自己,有別于其他犯人——棉被厚實有溫度,菜湯土豆裏也添了葷味。
或許是因為傷口即将痊愈,科勒已經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