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才傻逼

第 16 章 “你才傻逼。”

在公交站臺,她們等到最後一班歸家的夜車。

車子已經很空,三兩夜歸人相隔甚遠落于僻角,照明燈只在車輛靠站時短暫開啓,車廂內大多數時候都是寂寂的一片黑。

在車廂中部的空地,兩人相對而立,各自攙扶着靠窗的不鏽鋼橫杆。

昆妲偏臉靜靜看着窗外,城市絢爛的燈火靜默在她臉上流淌,江飲看她,如同隔了一片幽深的海。

那張臉無論以何種角度來看,都可稱完美,甚至有種近妖的妍麗,像西方奇幻電影裏雙手攀附在船沿的水妖,一切關于美的詞彙都是為她而生。

同時也充滿未知和危險,水妖空靈悠遠的歌聲只為吸引水手,待到他們癡癡走向船沿,被那張楚楚的面容所蠱惑,她便突地暴起,巨力将人拖入水下,颚裂出兩排森然銳齒。

海面很快泛起猩紅。

江飲講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麽,如果非要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回答是:她再也經不起第二次失去了。

幹脆就不要開始。

“我……”江飲先開口,聲音略顯喑啞,她掩唇輕咳兩聲。

昆妲把臉從窗外轉過來,面上是等候多時的淡然。

“我之前說,等事情辦完,我們好好談一談。”江飲卻不敢同她對視了,垂下眼簾,視線落在黑暗中虛無的某處。

“你說吧。”将一縷被風吹亂的碎發勾至耳後,昆妲聲音很輕。

江飲忽然又覺得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該說的之前都說過了,現在單拎出來,倒顯得有些欲蓋彌彰。

但話已經起了頭,她只能硬着頭發說下去:

“在殡儀館外面,我說,我也可以是你的親人……”

昆妲“嗯”一聲,示意她繼續。

江飲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我們同歲,我比你大個十幾天,你姐姐現在既然下落不明,那我……”

話沒說完,被昆妲搶了去,“你當我姐姐?”

“我可以是你的姐姐。”江飲糾正了說法,“我可以像姐姐那樣照顧你,提供你的所有衣食住行。”

昆妲“哼哼”笑起來,薄薄的一片身子如水面落葉随波起伏,“姐姐——”

車子拐入一片林蔭深濃的街道,街邊商鋪已經打烊,路燈的光線無法穿透,前所未有的黑,江飲看不清她的臉,也難以分明她的情緒。

之後是沉默。

有細碎的光斑灑落車廂,昆妲漠然的臉短暫浮現,江飲不知道該不該繼續。

不得不說,昆妲這一出實在是太成功了,父母的骨灰、一場崩潰大哭、焚燒的獄中舊物,包括她口中那個炎熱潮濕的東南亞城市。

所有的所有,都令人無法拒絕,無法再冷待她。

那些當然不是假的,假的東西是沒辦法騙人的,江飲相信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發生在她身上的,她只是學聰明了。

她學會揣摩人心,學會利用,學會隐忍蟄伏,等到合适的時機再給出致命一擊。

江飲承認,已經被擊倒,但這場較量才剛剛開始。

如果昆妲的目的只是睡眠、食物和基本的尊重,她不會吝啬。

“之前我說,我收留你,是因為叔叔阿姨當年對我和媽媽的恩情,現在也是一樣。只是那時候我不知道叔叔阿姨已經不在,剛見面,我情緒失控,對你……”江飲斟酌着措辭,“對你有些許的冒犯,希望你能諒解。”

“我當然諒解啊,我本來也沒放在心上,這些我早都習慣了。”昆妲口氣散漫。

江飲盡力忽略她口中的“習慣”,不去聯想她過往經歷的諸多“冒犯”,點頭說:“你沒生氣就好。”

“只是你為什麽會情緒失控呢?”昆妲緊接着問。

被那句所謂的“姐姐”激怒,她開始變得尖銳,“幹嘛情緒失控啊,因為我倆曾經也談過一段,前女友找上門,你餘情未了,又愛又恨,才會情緒失控嗎?”

江飲驚訝望向她。

公交到站,車門開,沒有人上下車,車子短暫停靠後繼續往前行駛。

搖搖頭,江飲笑了,“昆妲,你又憑什麽覺得我還對你餘情未了。”

“那你為什麽情緒失控呢?”昆妲咬死她不放。

這段時間,她們都很小心避免提及過去,盡量忽略當年那場不歡而散,忽略這八年的生疏。

現在終于撕破粉飾,各自将血淋淋的內裏剝開,用以攻擊對方。

“因為當年我甩了你,嫌你沒錢沒勢,結果現在我們位置颠倒,你富有,我窮困,我求到你腳邊,你頓時澎湃得不能自已,所以情緒失控嗎?”

那張漂亮殷紅的嘴唇開合間吐出的詞句可稱惡毒,昆妲勾起一邊嘴角,“你敢發誓,你從來沒有幻想過,落魄前女友突然出現在面前,你居高臨下審視的姿态嗎?”

江飲一時失語。

她不敢發誓,她确實這麽想過,這八年間無數次想象過,最近的一次就在幾天前,她們相遇前十幾分鐘。

但真正相見,面對昆妲的狼狽和無底線,只覺心口陣陣絞痛。

閉了閉眼,指骨擦過鼻梁,那些難堪的回憶幀幀幕幕在腦海中回閃,江飲冷笑:“當然,你沒說錯,我确實這麽想過。”

她稍稍挺直後背,口吻挑釁,“可有什麽辦法呢,我小人得志了,有錢了,你窮困潦倒被逼得沒辦法求到我跟前,只能低三下四靠出賣色相博取好感,也怪我啰?”

車燈突然亮起,昆妲下意識眯起眼睛,江飲看見她咬緊小牙仇恨的一張臉。

同時一個急剎,昆妲站立不穩,朝前跌倒,江飲本能伸手抱住她。

有乘客滿臉看好戲的表情從身邊經過,下車後還朝着車廂內探頭探腦,江飲飛快松開手,昆妲嫌棄地拍胳膊打袖子。

兩人繼續怒視。

司機師傅吼了一嗓子,“到站了。”

兩人一動不動。

師傅扭身朝後看,“終點站,下車了。”

她們好似沒聽見,四拳緊握,相交的視線火花四濺。

沒辦法,師傅只得離開座位,親自将她們趕下車,“要吵回家吵去。”

深夜街頭蕩蕩,唯有晚風陣陣,樹影婆娑,江飲茫然四顧,“這是哪裏?”

昆妲擡頭掃一眼站臺名,率先擡步往前走,“坐過站了,傻逼。”

“你才傻逼。”江飲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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