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月亮姐姐來不了

第 17 章 月亮姐姐來不了

兩三個站的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她們默契選擇步行回家,路上當然免不了一頓唇槍舌戰。

江飲對昆妲又有了新發現——她現在很會罵。

其實小時候的昆妲脾氣也沒好到哪兒去,但那時家裏有錢,人人都捧着,她自己也知道端端架子,擺出一副大小姐姿态來,從不随便講髒話。

現在破罐破摔,什麽稀奇古怪詞都往外冒,江飲跟在後頭,看她背着書包一人走在前面,嘴裏叽裏咕嚕也聽不清說的什麽,唇角控制不住勾起弧度。

“莫名其妙!”昆妲大聲總結:“簡直莫名其妙!”

她還在生氣,因江飲那句‘我可以是你的姐姐。’

指骨輕擦過鼻梁,掩去唇邊的笑,江飲突然快跑兩步,湊到她耳邊大喊一聲“薩瓦迪卡”。

昆妲愣在當場,江飲跑出兩步,轉身倒退着走,重複:“薩瓦迪卡——”

尾音拉得長長,泰味兒十足。

“你有病?”昆妲眉頭深皺,看猴兒一樣的表情。

江飲站定,雙手合十:“共泰呢瓜啦咪溝仔——”

“神經病。”昆妲翻個白眼。

江飲更加眉飛色舞:“蝦米賣冬瓜咔啾昆拜喃——”

昆妲彎腰在路邊撿了塊石頭,江飲拔腿就跑。

“你有本事別跑!”昆妲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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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飲邊跑還邊叽裏咕嚕講自創泰語。

這通嬉鬧持續了大半條街,回到住處已經是淩晨,江飲在讓昆妲洗澡還是自己先洗之間思忖幾秒,果斷選擇後者。

有幾點好處,首先,江飲保證自己可以洗得很快,不會讓昆妲久等;其次,假若讓昆妲先洗,她洗完躺下,後來者使用吹風時發出的噪音,很大程度會影響她的休息狀态。

我可真是太細心太體貼了,江飲這麽想着,火速拿了換洗衣物沖進浴室。

“幼稚鬼。”昆妲暗自嘀咕句,腳尖勾了張小凳子在茶幾邊坐下,整理書包裏為數不多的幾件東西。

相冊、部分現金和證件,她收進茶幾下面的藤編小筐,書包和髒的衣物放進髒衣簍,等江飲換下再一并塞洗衣機。

昆妲走到陽臺上,白天晾的幾件衣服已經幹了,随風輕輕在繩上蕩,她洗過手取下來疊好,江飲的幾件放在她床尾,自己的還是擱在沙發一角。

這個簡陋的小窩,兩米多長的小沙發,已經足夠讓她安心。

不用擔心債主突然闖進家門,也不必低聲下氣乞求房東的寬限。

這裏也很安全,各種意義上的。回國前,昆妲把幾年前斥巨資購買的一把魯格MAX9低價賣給槍店。

浴室水聲嘩嘩,昆妲給手機充上電,左右無事可做,再次翻出相冊。

第一頁是爸媽的結婚照,保存至今為數不多的幾張老照片之一,昆妲不太敢往下翻,就停留在這一頁,隔着凝固泛黃如琥珀般的悠長歲月,指尖細細撫摸着他們的眉眼。

“落葉歸根了,爸爸媽媽。”她音色低沉如夢呓,“團圓了,回家了。”

心頭一樁大事了卻,這晚昆妲睡得很好,頭發吹得半幹散在腦後,天氣多變的盛夏,半夜又下起雨來,聽雨滴敲打在空調外機和雨棚的聲音,昆妲恍惚間又回到小時候。

在江飲的小房間,并肩躺在她的小床上。她的媽媽很愛她,總是偷偷在花園裏剪一枝花養在她的窗臺上,那時候她們都是幸福的孩子。

保姆房朝向不好,僻陰,雨水充沛的夏季也不覺潮濕悶熱,晚上睡覺還得蓋棉被。

床邊靠牆的位置趙鳴雁貼了防潮的壁紙,昆妲睡在裏頭,一條腿從被子裏伸出來,貪涼屈貼在牆面,覺得冷了又縮回去,翻身腿搭在江飲小腹。

江飲配合用熱烘烘的手心上上下下替她揉搓,小聲說“你好滑滑哦”,她理所當然哼一嗓子,過會兒嫌熱又把腿伸出去。

如此往複,兩人樂此不疲,嘴裏有一搭沒一搭閑聊。

前一晚,她們讨論過月亮姐姐在人間的暴行,到底有多少無知兒童慘遭毒手,在夜間被她偷偷地割去耳朵。

今天下雨,她們萬般慶幸,壞蛋月亮姐姐不能出來作案了。

“我現在指她,她是不是也下不來。”昆妲問。

江飲配合着:“下不來,被烏雲擋住了。”

昆妲的草包大小姐人設貫徹到底,“晚上也有烏雲嗎?”

江飲學習好,平時媽媽也常給買課外書和科普雜志,“下雨就有烏雲,只是天黑看不見。”

昆妲一時沒反應過來,“為什麽看不見?”

“因為地球圍繞太陽進行公轉,同時也在自轉……哎呀我們課上不是學過的。”江飲說:“前幾天我才教過你那道題。”

“那人家突然記不得了嘛!”大小姐臊皮了,生氣捏她臉,“我只是忘記了!”

鑽研漂亮大小姐最擅長,物理确實是課業中頭號天敵,她給自己找補,“我語文好啊!老師都誇我作文好,閱讀理解好,背文言文我也背得很快!”

“是啊是啊,你最厲害啦。”江飲附和。

是天真爛漫充滿幻想的大小姐,否則怎麽會相信,月亮姐姐真的會來割掉人耳朵。

……

這是昆妲的一場夢。

她倒是很喜歡做夢,夢裏還是小時候,爸爸媽媽和姐姐都還在,還有小丫鬟陪玩,夢裏的她永遠無憂無慮。

江飲隔着門縫往外偷看,昆妲還是習慣一條腿屈起,靠在沙發背。

已經淩晨三點,她半天都沒有翻身,應當是睡着的吧。江飲猜想。

茶幾上有一本攤開的相冊,在公墓園見過的,昆妲忘了收起來,江飲想偷來看看。

腿都蹲麻了,江飲站起來,扶着門框,一條腿懸空緩了緩,等待酥麻的癢意褪去,腳底落在實處,輕輕拉開房門。

“吱扭——”木門寂靜中清晰的一聲響。

江飲張大嘴,無聲吶喊,空中上下揮舞拳頭,藏身門後。

幸而滴答的雨聲掩蓋了許多,江飲再度探頭,昆妲保持原本姿勢不動。

腳後跟先着地,步伐緩慢,江飲悄然離開房間,同時雙眼緊密注視着沙發上熟睡的人。

快摸到相冊的時候,腳邊卻一聲尖銳巨響,茶幾凳與地面摩擦出長長的墜音。

江飲大驚,這裏怎麽會突然多個凳子!

她身體比腦子反應更快,撲通一個滑跪來到沙發邊,雙手捂住了昆妲的耳朵。

潇潇雨夜,寒聲叮咚。

昆妲睜開眼睛,遲緩扇動兩下睫毛,在昏暗中仔細分辨着面前這張臉,聲音帶着濃濃的睡意,猶疑着:“小水?”

江飲沉默。

深睡中被驚醒,昆妲頭腦混沌,一時不知身在何處,還以為是做夢,“……你怎麽在這裏。”

“我看看你的耳朵,還在不在。”江飲輕輕捏了捏她軟軟的耳垂。

話出口,江飲深感到挫敗,原來她不是沒看懂那時她眼裏的渴求,即使刻意忽略,還是無法抵擋身體的本能。

或早或晚,總是要還的。

昆妲愣住,先表示困惑歪了歪頭,随即臉上浮現出十足孩子氣的笑,瞳孔晶亮如星,“下雨,月亮姐姐來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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