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就這麽見不得人嗎?
第 21 章 我就這麽見不得人嗎?
昆妲躲在衣櫃裏,身體蜷縮成很小的一團,在江飲兩件長袖衛衣之間,袖子貼着臉蛋,像藏于葉下的一朵粉白花蕾。
她不敢出聲,只是揮手示意江飲快快關閉衣櫃門。
她還在。
江飲懸着的一顆心落回肚裏,渾身卸了力氣,像斷線的木偶癱坐在床上。
見江飲沒反應,昆妲伸出手,指節扣在門邊往裏一帶,手飛快縮回又把自己藏了嚴實。
江飲隔着衣櫃門喚她,“沒事了,出來吧。”
過了十幾秒,衣櫃裏的人遲疑着探出頭。
“我媽中途有事走了,她沒來。”江飲平靜陳述。
先歪頭豎着耳朵聽,确定沒有第三個人的聲音,昆妲才從衣櫃裏爬出來,自己撿了藏在床頭櫃底下的拖鞋穿上。
江飲幫着她把備菜碗碟端回廚房,她取了砧板繼續切菜,期間半句話沒講。
看她熟練忙活,江飲背靠冰箱門沒話找話,“你竟然會做飯,我都不知道。”
“我媽嘴挑,外面的飯貴也不好吃,我姐出去掙錢,我在家照顧媽媽,煮飯給她們吃。”菜刀橫過來,昆妲“啪啪”拍蒜,好似在拍江飲的腦殼,咬着牙根滿臉的恨。
江飲不會做飯,小時候家裏雖窮,她卻一直沒缺過照料,外婆和媽媽也不覺得女孩必須學做飯,只說等她吃膩了外賣就自然而然想學了。
想起帶回來的雞湯,江飲趕忙拿過來擱在料理臺上,“我媽帶過來的,外婆做的,我們一起吃。”
昆妲“嗯”了聲,肉片薄切,裝碗拌上澱粉,“先放那,我待會兒熱熱。”
她系着圍裙,撿了江飲的鯊魚夾随手将長發盤起,幾縷碎發垂在腮邊,睫毛蓋着眼睛,顯得安靜又溫馴,備菜手法也是忙中不亂。
江飲出神盯她幾秒,揉揉鼻子,試着為剛才的事解釋,“我媽是差點要來的,雞湯為證,我沒騙你。”
“我知道。”昆妲淡聲。
“我回家看到你的東西都收起來,我還以為你走了。”江飲擡眼小心打量她神情。
“我能去哪兒?”昆妲轉身去水池邊洗砧板,“我身上錢不夠租房,住酒店幾天就嚯嚯完,工作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找到。”
除了躲進衣櫃,她還能去哪兒?
“你不用擔心。”砧板放在瀝水架上,昆妲扯了張紙巾擦幹手,“只要你媽不是提着棍子把我趕出去,我不會走……不,就算她真把我趕出去,等她走了,我還是會回來的。”
她無賴一聳肩,“有吃有喝有床睡,還有電視看,我才不舍得走,要臉還怎麽要飯,是吧?”
盡管事實确是如此,江飲還是難以抑制感到心痛,她試着挽回,“你的東西呢,我幫你放回原位。”
“我收進包裏了。”昆妲扭開燃氣,起鍋燒油,“倒是給我提了個醒,以後再遇見這種情況,我直接拎包走,免得當場樣子難看。”
江飲還想再說些什麽,昆妲嫌她礙手礙腳,直接把她趕出廚房。
房子裏轉了一圈,江飲在剛才昆妲藏身的衣櫃找到她的書包,她為數不多的幾樣東西果然都收在包裏,包括送給她的那兩條半身裙。
只是門鑰匙已經拆下來,貓貓頭吊墜孤零零穿在圓環上。
江飲在茶幾果盤裏找到鑰匙,重新串回鑰匙扣,昆妲正好端着菜出來,看見倒是沒說什麽,轉身又回了廚房。
兩菜一湯,加上趙鳴雁送來的雞,都是江飲愛吃的。昆妲布好菜端了飯碗過來,她心裏過意不去,又不知該如何彌補,先努力調節氣氛:“你做的飯真好吃。”
“那你多吃點。”昆妲撿起遙控器,電視播放記錄裏找到白天看了一半的綜藝,“你要喜歡,我以後天天給你做。”
江飲擡起頭,嘴裏的肉片忘了嚼。
昆妲下半句緊跟上,“就當抵扣房租。”
所有溫情瞬間蕩然無存。
一時的軟弱産生的錯誤決策,将她們之間本就岌岌可危的聯系徹底斬斷。
這變成一場純粹的交易。
“不用房租的。”江飲察覺到喉嚨裏的酸澀,努力使聲線平穩,“我之前就說了,你可以一直住下去。”
“你媽要趕我走呢?”昆妲放下碗,碗底在木質茶幾上磕出聲悶響。
“她不會的。”江飲說。
“那你為什麽要我躲起來?”昆妲反問。
江飲放下筷子,紙巾輕擦過嘴角,眼神回避。
昆妲窮追不舍,“你說啊。”
“我……”江飲也很難講清楚當時的自己,“情況緊急,我沒想到她突然到店裏,我只是害怕,我擔心你們見面,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這一切都無法預知,江飲很清楚媽媽對昆妲的态度,即使已經過了這麽多年。
保姆的孩子和主人家的小姐在談戀愛,這如何能被人接受?更何況還是兩個女孩。
幼時,她們之間隐秘的愛情自以為掩蓋得天衣無縫,其實錯漏百出早被人看透。
然而成人世界裏,這份情感卻出于某種私心被默許滋養了很多年,直到彼此糾纏,濃烈不可分。
“其實我知道你在怕什麽。 ”昆妲苦笑,“小時候我們在一起玩,你媽媽不反對,只是因為我對你們有作用。因為我喜歡你,就願意賴着你,撒潑打滾也要爸爸媽媽想辦法把你弄進學校。”
“你鄉下來的土妞,什麽也不懂,有我在沒人敢拿你怎麽樣,小團體裏我說一不二,學校就算她們知道你是我家保姆的孩子,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敢公然欺負你……真奇怪,明明你們才是外來人,為什麽總顯得是我死纏爛打。”
“現在我沒有家,也沒有錢,我又一次賴上你了,你怕你媽媽不同意,是嗎?你媽媽又在害怕什麽,擔心我騙你的錢,讓你吃虧?”
“我以為我早就不知道‘自尊’這兩個字怎麽寫,我以為我早就刀槍不入了,我根本不在乎了……”
眼淚滴滴順着面頰淌,濺落在手背,昆妲哭聲壓抑而嘶啞,“我不想跟你比,也不想跟蘇蔚比,我不想跟任何人比,我很清楚,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但……這就是人性啊,我怎麽能忍住。”
“你能忍住嗎?”昆妲質問:“你能忍住不比嗎!你敢說,你看我混成今天這個樣子,心裏沒覺得暗爽?”
“不是你想的那樣。”江飲嘗試着辯解,“我真的沒想到你反應會這麽大,如果我知道你會這麽想,我不會給你發那條短信,我直接就告訴她了。”
江飲起身來到沙發邊,握住她肩膀試着安撫,“我不是你說的那樣,我從來沒有像你說的那樣想過,真的。”
“那你為什麽要我躲!”昆妲嘶吼着揮開她的手,眼淚絕望而痛苦地湧動,“這是一種本能,是下意識的,即使你不願意承認,也無法否則你的本心。”
“因為我現在就是很差勁啊,你媽媽那麽厲害的女人,從小保姆到大老板,幾年時間實現階級躍層,你知道她未必能容忍我。”
金錢、地位、身份的落差……
種種屈辱,別無選擇,只能被動接受并裝作毫不在意,甚至是恬不知恥的模樣。
“我沒覺得丢臉,我要飯也不覺得丢臉,真的,我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
昆妲擡起被淚浸透的一雙眼,“可是江飲,你為什麽要讓我藏起來,我對你來說,就這麽見不得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