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送你永不凋謝的小玫瑰
第 35 章 送你永不凋謝的小玫瑰
趙鳴雁時常覺得自己老了。
她最美的年華蹉跎在同村那位江姓男人身上, 現在他拍拍屁股撒手而去,一起帶入墳墓的還有她十幾年的好青春。
到這把年紀,還有資格說愛情嗎?
夜裏趙鳴雁獨自躺在小床上想事情, 想白芙裳說的愛情。
如果經歷過真正的愛情, 還會産生渴望的想法嗎?她正處在婚姻中,有合法帶給她愛情感覺的男人,然而她依舊渴望愛情, 這也許代表她從未收獲過愛, 或愛已被損耗。
總之, 她現在沒有愛情可享受,所以渴望。
那我呢?趙鳴雁問自己。
人吃飽了, 睡踏實了,兜裏有錢花了心才會落到實處,白芙裳是聰明人, 她給了她賺取面包的途徑, 才來提醒她,你或許也可以跟我聊聊愛情。
然後, 是床上那只綠絨絨的小怪獸毛公仔, 翻個身,趙鳴雁把它摟在懷裏, 白芙裳送給她這樣一件孩子的禮物, 又獻給她那樣一個孩子的吻, 是否也是種暗示呢?
翌日晨起, 趙鳴雁給昆妲收拾房間時, 在桌面上發現小半瓶喝剩的芒果汁, 她把玻璃瓶收來洗幹淨,突發奇想去花園剪了朵那叫佛什麽什麽的花插進瓶子裏, 趁着白芙裳洗漱,偷偷把花放在她的床頭櫃上。
早飯時,除了昆姝,家裏所有人都聚到餐桌邊,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白芙裳莫名一句:“我收到了。”
劉姨和廚師各端着碗吃飯,沒言語,趙鳴雁輕輕“嗯”了聲,昆妲湊熱鬧,問收到什麽啦。
白芙裳回答她,也是回答趙鳴雁:“小玫瑰。”
那叫佛什麽什麽的月季花跟玫瑰大致相像,卻不能真正代替玫瑰,但她接受了,稱它為小玫瑰。
昆妲歪着腦袋嘀咕,“什麽是小玫瑰呀——”
“小玫瑰就是小玫瑰,是心上人送的小玫瑰。”白芙裳手指點一下她鼻尖。
此後,白芙裳的床頭櫃上,總有一朵新鮮的小玫瑰,養在芒果汁玻璃瓶裏,從早陪伴她到晚。
白芙裳開始留意家裏的垃圾桶,她想知道前一天被替換下來的小玫瑰去了哪裏,她想把它們撿回收集制作成幹花。愛情即使枯萎褪色也依舊存在。
但很遺憾,始終沒有找到。
直到某日,白芙裳留意到趙鳴雁喝水的那只大茶壺。
800ml的塑料大茶壺,被洗淨了黃褐的茶漬,瓶中漂浮一朵火紅的佛羅倫薩。
傍晚時分,趙鳴雁剛拿着大水管給滿園子的花澆過水,旋開水壺蓋子,正噸噸狂飲。
白芙裳揮舞着雙手朝她跑過去,往她面前一蹦。
她吓一跳,水灑出來,順着下巴躺到衣領裏,細長的脖頸小片濕漉,夕陽下晶亮。
白芙裳臉上是小女孩那種“抓到你了”的驕傲表情,手指頭用力點,“好啊,我說那些換下來的小玫瑰都去了哪裏,原來是被你撿來泡水喝!”
袖子擦過下巴和脖頸,趙鳴雁抿着嘴唇笑。
“你笑什麽啊!”白芙裳腿邁開,再次站到她面前。
茶壺遞過去,趙鳴雁說:“你試試。”
白芙裳盯着瓶口,“你想跟我接吻?”
趙鳴雁“啊”一聲,不明白,白芙裳手指連戳她肩窩,“難道你不懂,什麽叫間接接吻!”
“我确實不懂。”趙鳴雁說:“我鄉下來的。”
“那我現在教你,你看好。”白芙裳搶過她水壺,仰頭灌了兩口水,嘴唇用力抿在瓶口,随後把唇印處轉到她面前。
趙鳴雁手背掩唇偏過臉笑。
“快點!”白芙裳催促。
四處張望一陣,趙鳴雁就着她的手,稍彎下腰,嘴唇輕輕含住瓶口處淡粉的唇印,“叭”一聲。
城裏人的間接接吻,她學得很快。
暖橙夕光下她的臉半明半暗,輪廓深刻,那雙多情的眼睛是倒映着晚霞的一汪深湖。
蜻蜓和蝴蝶四處尋找枝葉歇息,蟬還在叫,剛澆過水的花園濕漉晶亮,蒸騰出植物特有的草木香氣。
白芙裳雙手捧着水杯,趙鳴雁站在她半步開外,她們視線凝聚在瓶口那片小粉紅。
“我沒收了。”白芙裳捧着水壺保持原本姿勢,木頭人成精似的挪動着僵硬的四肢往回走。
快走出花園,身後一聲喊:
“欸!”
白芙裳回過頭。
趙鳴雁站在一大片盛開的月季、繡球和百合裏沖她揮手,“到晚上就別喝了,泡一天了。”
“呸!誰喝你喝剩的水!小保姆,真把自己當根蔥了。”白芙裳快步跑進房子裏。
趙鳴雁“哦”一聲。
蜻蜓落在她身邊一株抹茶色百合細長的葉片上,聽劉姨說,它的品種名叫作“童年”。
每一種花都有它們自己的名字,區別于同一大類不同花色的名字。
那株爬滿院牆原本叫佛什麽什麽的紅色月季花,在鳳凰路八號,在她們之間,又有了區別于其他佛什麽什麽花的名字。
它叫小玫瑰。
佛羅倫薩已經是很勤花的品種,一年兩到三季開花,但到深冬時節,氣溫下降,花朵也日漸稀少。
就快要無花可送,白芙裳心裏憋着壞——小保姆,這下看你怎麽辦!
趙鳴雁不慌不忙,生活照舊。劉姨早就離開了,現在家裏只有她一個阿姨,她包攬除燒飯和接孩子上下學的所有家事,每天生活快樂而充實。
就快要放寒假,再過半年,女兒就可以接到身邊來了。
終于,十二月下旬的某天,最後一朵小玫瑰被泡進大茶壺,白芙裳頭天晚上就在琢磨怎麽找趙鳴雁的麻煩。
這一晚她連覺都沒怎麽睡,床上翻來覆去攤煎餅,快天亮才朦朦睡着。
醒來時,她隐隐約約聽見窗外在枝頭歌唱的鳥兒,身子倏地彈起,抓起床頭鬧鐘。
也是這時候,她怔住了。
床頭櫃上還放着那只芒果汁玻璃瓶,瓶裏還是插了一朵小玫瑰。
毛線包纏鐵絲,精勾出綠色的葉片,大紅的花瓣,層層疊疊,活靈活現。這是一朵手工的針織玫瑰花。
玻璃瓶下壓了張紙條,黑色水性筆字跡略顯呆笨:
——送你永不凋謝的小玫瑰。
小玫瑰捧在心口,白芙裳閉上眼睛,感覺到巨大的幸福的眩暈襲來,心口一汪濃稠的蜜。
她努力睜大眼睛,不讓淚落,然情緒翻湧,眼眶已經睜到極致,再盛不下那麽多眼淚,它們順着眼尾滑落鬓角。
原來書本上描寫的“幸福得落淚”,不是吹牛。
愛情發生得隐秘,也足夠轟轟烈烈。
寒假昆姝回家,也感覺到了她們之間微妙的氛圍。
漂亮後媽在對待她的親生父親和家庭保姆時,區別明顯。
除夕前三天,常年失蹤人口昆志鵬終于回歸,昆姝看在過年的份上,纡尊降貴與家人同桌用飯。
也是這時候,昆姝發現後媽對親爹已是一幅守靈的表情和姿态,好像昆志鵬是塊行走的活墓碑,他乍然開口、動作,能都把人吓一大跳。大家總是習慣他不在。
後妹妹對親爸爸也不如從前那樣念叨得緊,她口中常出現另一個陌生女孩的名字,她整日裏掰着手指頭數,還有多少多少天,小水就要來了。
昆姝看着不聲不響,對一切漠不關心,其實在暗地裏一直緊密注視、觀察。
保姆和後媽在飯桌上如常交流,她們很親密,這份親密也很合理,保姆每天都在家,盡心伺候這家裏的人和事,後媽依賴她,後妹喜歡她,都是理所當然的事。
昆姝完全局外人心态,她不以為意,甚至還暗暗幸災樂禍。
這些隐秘的發現讓她感覺又興奮又快樂,以此來抵消沉重的課業,以及教室裏每天寫在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
年後,趙鳴雁收到老家寄來的幾大袋山核桃、板栗、幹辣椒,也給家裏寄去從昆妲房間撿來的,她不要的裙子和發圈等雜物。
昆姝返校那天,趙鳴雁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一個塑料糖果罐,裏面滿滿登登全是剝好的核桃仁。
趙鳴雁把罐子塞進她書包,拉鏈一直拉到底,還隔着書包輕輕拍了兩下,“核桃補腦,你晚上學習累啊,就抓一把出來吃,能頂餓,又不會漲肚子,只是吃完要記得刷牙。”
昆姝想告訴她,核桃補腦是僞科學,別看它長得像顆腦子就說它吃了能補腦。但核桃的營養價值也不可否認,它富含蛋白質、油脂和多種維生素。
這些話在昆姝學問很多的聰明腦袋裏過了一道,她張口,卻無言。
保姆豐富的生活經驗也不可否認,她剝核桃技術很好,果仁完整,她還知道晚上吃多會消化不良,會失眠,提醒她刷牙。
核桃寄來的時候昆姝在院裏散步,包裹是她幫忙簽收的,保姆擡個小板凳坐院裏“梆梆”敲核桃的時候,她在樓上也聽得見。但那時她完全沒想到,核桃是剝給她的。
饞嘴的後妹妹肯定偷吃了不少,可還是有那麽一大罐。
後妹妹偷吃的時候,保姆會怎麽跟她說呢?
——“是給姐姐的,姐姐學習累,咱們給她多留點好不好?”
昆姝看着她,久久說不出話來。
趙姨不像劉姨,不會總問她為什麽想不開,也不勸她一定要跟家人和好,她像個班裏那些大包小包扛着行李送孩子到學校、不太見慣世面又十分慈祥體貼的笨媽媽。
那些笨媽媽臉上是跟她一樣笨笨的笑,昆志鵬發家前,她也有這樣一個笨媽媽,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自己活生生熬出病,然後大房子讓給別的女人住。
昆姝提着行李箱走出家門,白芙裳已經懶得去接收她的白眼,委派了趙鳴雁,自己遠遠站在冬季蕭索的花園。
司機把行李塞進後備箱,趙鳴雁送昆姝上車,“我知道你學校的地址,等元宵節的時候,我做些吃的給你送過去,好不好?”
“你在讨好我嗎?”昆姝說。是不是察覺到我已經發現你們之間的秘密。
“我在讨好你啊,你是這個家的小主人嘛。”趙鳴雁笑眯眯合攏車門,沖她揮手:“再見。”
昆姝扭頭去看,在車子拐到下一個路口前,她保持姿勢不動。
鳳凰樹的葉子全落了,天和地光禿禿,昆姝揉揉酸痛的脖子,手隔着書包去摸裏面那只鼓囊囊的大罐子。
元宵節,趙鳴雁果然帶了幾個大飯盒去學校看望昆姝,白芙裳在學校附近酒店開了一間房,趙鳴雁去把昆姝騙來,昆姝一進門就看見坐在床邊的後媽和後妹妹。
昆姝轉身想走,趙鳴雁堵着門,沖她幸災樂禍笑,“來都來了,吃了再走吧。”
元宵節學校不放假,高三這一屆,好多同學的爸爸媽媽都來了,帶娃下館子的,酒店裏開鐘點房的,學校門口吃露天席的……
不管窮的富的,用各自的方式表達愛。
上午昆志鵬也給昆姝打了個電話,說給她卡裏劃了多少多少錢,說喜歡吃什麽就自己買。
他甚至都不知道這一天她老婆和孩子會出現在這裏,出現在昆姝學校附近的酒店裏。
昆姝電話聽一半就挂了。
門被堵着,昆姝勉為其難坐到靠窗的小茶幾邊,趙鳴雁快步上前,兩個保溫盒依次打開,筷子給她擱在碗面上。
同時,她聽見後妹妹兩只小靴子“锵”地落地,從後媽懷裏掙出來了。
推推鼻梁上架的眼鏡,昆姝看見後妹妹甩着腦後兩條小辮風風火火跑過來,背着手站在桌邊,一言不發,只直愣愣看着她。
趙鳴雁退走,跟白芙裳坐到一起,小孩事大人不摻和。
昆姝沒理,撈了筷子先夾只香辣蝦,咬掉腦袋在嘴裏慢慢地嚼。
連吃三只蝦,昆姝看見後妹妹兩片粉嘟的嘴唇半啓,唇瓣亮晶晶,口水快從一邊淌下來。
“真惡心。”昆姝扯一張衛生紙拍到她面前,“你怎麽這麽饞,你沒吃飯?”
昆妲看着她,不說話,兩只眼珠像準備幹大事的,瞪出兩個微腫的眼泡,想趁其不備偷一只。
趙鳴雁故意只拿了一雙筷子,昆姝在裝飯盒的布包裏找一轉沒找到,把筷子拍在那張紙巾上,“自己吃,別說我虐待你。”
昆妲快速拾起筷子,夾了一只蝦塞進嘴巴。
距離很近,昆姝看見只屬于孩子的柔軟粉嫩的口腔在眼前快速張合,伸出手捏住她下巴,從她嘴裏把蝦摳出來。
昆妲從小就是給伺候慣的,不懂剝蝦,她被昆姝一通操作給弄得糊塗,正要發火,又因昆姝的恐吓閉嘴。
“割爛你的嘴巴!”
昆姝把油炸得毛刺刺的蝦頭蝦尾去除,才重新給她塞嘴裏,紙巾用力擦手,“要吃就自己拿手抓吧,像我剛才那樣,蝦頭蝦尾不吃。”
這個後妹妹從小就特別饞,她肯定是吃過飯來的,她不餓,就是饞。昆姝很了解她。
兩個大人站在窗邊小聲說話,不知談論的什麽。昆姝飛快扭頭望了眼,扯了張紙巾給後妹妹擦嘴,離近看她确實長得很漂亮,跟她媽媽一樣漂亮。
昆姝與後媽和後妹妹關系徹底得到修複,是元宵節半個月後。
寄宿高中最高的那棟建築,牆體上鑲有“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八個大字那棟教學樓,高三某班的某位男同學自樓頂一躍而下,将年輕的肉.體粉碎,靈魂永遠定格在十八歲。
這所高中從來以苛刻聞名,本地晚報、電視臺競相報道,學生家長在校門口哭天搶地,校內氛圍一時比監獄還壓抑沉重。
事情發生的第二天,白芙裳和趙鳴雁商量,在學校附近租了套三居室,半個家搬過去,只為昆姝每天能吃到三頓熱乎飯。
昆姝進門時,發現她們把她的四件套和摟慣的毛絨玩具全都搬過來了,有限場地內房間盡量布置得跟家裏一致,包括窗簾和桌布的顏色。
後妹妹吧嗒着拖鞋四處跑來跑去,白芙裳站在陽臺上打電話,趙鳴雁沖昆姝笑得比親媽還親,“怎麽樣,還可以吧。”
學校确實待不下去了,離高考沒幾個月卻發生這樣的事,學校走廊全部安裝了金屬防盜網,隔窗望出去的天空是冷硬的鐵灰色。
宿舍樓夜半總看見手電筒隔着窗往裏晃,原本常去喝風的天臺大門前挂了鎖,摔死過人的那塊水泥地大家自覺低頭避開,壓抑沉默像瘟疫在人群中蔓延。
昆姝接受了趙鳴雁的好意,也接受後媽和後妹妹與她同住一個屋檐下。
只是因為搬家,後妹妹每天要起很早去上學,保姆牽着她出來吃早餐時,她困倦得眼睛都睜不開。
她今年小升初,同樣很關鍵,昆姝有些不忍,但後妹妹總不能被獨自留在別墅裏。
是了,全家都搬過來了,昆志鵬有一陣沒回家,還不知道他的老婆孩子連帶保姆司機全跑了,家裏的廚子被獨自留在別墅,聽說每天坐沙發上看電視,自己做飯自己吃,閑得屁股疼。
另有一點,昆姝很難不留意到,保姆和後媽是住在同一個房間。
三居室,她和後妹妹各一間房,保姆沒地方住,只能與女主人共寝,當然這無可厚非,但她們的親密不止于此。
廚房裏炖菜,保姆夾了一筷子用手接着送到客廳,女主人從沙發上直起身子來,等她吹涼喂進嘴巴,抿唇細細咀嚼、感受,然後給出評價。
陽臺上晾衣服,一個拿,一個撐,小聲交談,不時低笑,以為沒人看見,快速擁抱過對方,手腕互搭在腰間,輕輕撞一下對方的額頭。
晚自習放課後,她們哄睡小妹,總是結伴出現在學校大門口,遠遠看手牽得很牢,走到近前已經松開,肩膀和肩膀之間分得很遠。
昆姝把一切都看在眼裏。
這或許是她人生中最快樂最滿足的一段時間,自母親病逝後,她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覺。
這是一個完美的四口之家,性別并不重要。她想要的只是一個溫暖的氛圍,而她們恰好提供。
這兩個女人偷跑這裏約會來了。昆姝默默想。
在她們搬到學校附近的小區一周後,昆志鵬終于回家,也終于發現她的老婆孩子不見了。
“你還記得你有老婆孩子啊。”昆姝在陽臺上跟他通電話。
說什麽呢?事情的經過,質問,還是她對于後媽和保姆的新發現。多說一個字昆姝都覺得是浪費時間,她直接挂斷電話。有這時間不如多寫幾張卷子。
昆志鵬在晚飯時抵達,白芙裳坐在沙發上輔導孩子作業,趙鳴雁在廚房做飯,昆姝剛放學回來,嘴裏叼一根叉水果的牙簽給他開了門。
“都在啊。”昆志鵬站在大門口抹着額上汗珠。
昆姝漠然移開視線,轉身回房。
那天晚飯昆志鵬留在新家吃的,他是個徹徹底底的局外人,只有不明所以的昆妲還願意同他講話,趙鳴雁對他只有下屬的疏離客氣。
昆志鵬講了很多話,大致圍繞愧疚和檢讨,他想把家人都接回去,白芙裳拒絕,把昆姝擡出來壓她,“她們學校高三學生跳樓你不知道?”
昆志鵬才“啊”一聲,“什麽時候的事?”
白芙裳冷笑,“滿城傳得沸沸揚揚,電視新聞都播爛了,就你不知道。”
昆志鵬說他确實不知道,“我出差去了嘛,你知道的,我在外地,那邊一個項目。”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白芙裳無所謂的态度,她把昆妲的數學作業本撿起來看,“寶寶,你這道題再重新算算呢——”
昆志鵬一直待到昆姝出門去上晚自習,這套小小的三居室容不下他尊大佛了。
趙鳴雁送他到樓下,他從皮夾裏掏出一捆鈔票,拜托她好好照顧他的妻女。
“不用了。”趙鳴雁謝謝他的好意,心中對他有幾分可憐,但僅是一瞬。
或許經營個幾百人的大公司,比經營個巴掌都用不完的小家庭更容易些。
小小四口之家度過了高考前甜蜜又溫馨的幾個月,昆姝與後媽和後妹妹之間的關系,也在這幾個月奇異得到修補。
趙鳴雁之後幾年都很是為此得意,那時她還不知,自己将會在更遠的未來因此感到深深的懊悔。
如果她沒有多管閑事,非要把這對後天的母女湊到一起,昆家出事後,走投無路的白芙裳為了昆妲,或許會放下身段和驕傲求助于她,而不是倔強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昆姝身上。
從小就又聰明又厲害的昆姝啊,白芙裳花了十幾年時間才和她做成一對真正的母女,她怎麽舍得丢下她的女兒。
為了一個母親的尊嚴,她最終把自己逼向絕路。
那時她們如何能想到,所有象征幸福的開端,竟是決然走向毀滅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