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秦飛推開倉庫門,一屋子酒氣、煙氣、腥膻氣撲面而來。
誓言有如夢與煙
空說千遍萬遍
情在風中飄零
何處付與思念
纏綿到永遠
情緣本在聚散間
莫論千年萬年
只盼伊人愛憐——
女人掐着嗓子,一首梅豔芳的《胭脂扣》被唱得低俗谄媚,她一邊扭着腰,一邊朝門口暧昧地看過來,上下将人打量幾眼,最後鄙夷似的,輕飄飄地翻了下眼睛。
“當初商量綁架的時候一聲不吭,媽的現在睡得比誰都起勁,”阿遠眼神惡狠狠的,坐在沙發那頭陰陽怪氣,“兄弟一場,不用謝!”
阿忍和坡七盯着女人搖晃不停的屁股,用餘光窺着雷哥的臉色,雷哥喝着酒,臉上的笑意味不明,屋裏只有鄒文斌和秦飛打了個招呼,表情有些僵硬,“阿飛。”
“雷哥,”秦飛一開口,一屋子人都看過去,雷哥靠在沙發上,盯着電視眯了眯眼睛,秦飛看着他說,“我們只是要錢,沒必要在林霄翔頭上撒泡尿,林家背景深厚,這麽弄,以後怕是不好搞。”
話音落下,鄒文斌的臉色忽的就變了,雷哥抖着的腿一頓,秦飛看到後繼續,“況且林誠素本來就不受寵,他未必不會搶占先機登報和這個兒子撇清關系,到時候我們才是真的白幹一場。”
雷哥明顯在思考他說的話,陰沉的臉上神情不定,片刻後他一擡下巴,示意秦飛繼續往下說,于是秦飛上前一步,“我有別的辦法,既能讓林霄翔乖乖交贖金,我們也能安枕無憂,他以後絕不敢報複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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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忍從椅子上站起來,語氣着急,“飛哥,你有什麽辦法?”
秦飛走到雷哥面前,看着他一言不發。
一屋子人打量雷哥的臉色,片刻後,邢雷屈指點點沙發靠背,示意他坐下。
秦飛趕緊坐過去,“林霄翔混跡商場這麽多年,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林誠素再不受寵,也肯定知道不少。”
“雷哥,阿飛說得有道理!”鄒文斌眼睛一亮,轉而皺眉看向最好的兄弟,“可是那個林誠素——”
話到這裏,秦飛沉默地起身,過去拍開坡七的腿,從他屁股底下扯出一床髒兮兮的被子,“他沒那麽難搞,就是需要點時間。”
其他人腦子裏琢磨着他的話,暫時不敢吱聲,雷哥斜眼看着他忙裏忙外,突然哼笑一聲,“幹嘛呢?”
秦飛低頭抖被子,像是認真,又像是不認真,不敢去看他的臉色,“雷哥,你把他交給我,我會想辦法幫你撬開他的嘴。”
雷哥哈哈大笑。
一群人忙陪着開黃強逗樂,鄒文斌如釋重負,笑着拍拍他們老大的腿,“我就說,雷哥,阿飛他肯定心裏有數!”
“臭小子!”雷哥從茶幾上摸了把花生殼甩到秦飛身上,對着他火急火燎出去的背影笑着喊,“別他媽撬太狠了,把人嗓子眼給捅啞了!”
坡七在旁邊激動地搓手,“還以為飛哥多老實,搞半天原來是沒遇到看得上眼的貨色。”
女人聞言捏着話筒往雷哥腿上一坐,拿肉乎乎的大腿擠着他,伸出手在坡七肩上搡了搡,不樂意了,“哎,你什麽意思啊?”
一群人說說笑笑,一旁阿遠惡狠狠收回目光,嘴皮子無聲罵罵咧咧。
“阿飛!”
秦飛拿着被子回頭,鄒文斌追上來,在他胸口錘了一下,“還是你想得周到!”
他有些心有餘悸,林家世代豪門,林霄翔這種人,把名譽看得比利益更重要,拍他兒子那種視頻,等于把親爹林霄翔扒光了當衆游街,他們要的是換贖金的把柄,不是懸在頭頂的刀。
以阿遠的腦子根本想不出那麽陰損的招,面對鄒文斌的示好,秦飛眼神躲閃,真情假意半遮半掩,鄒文斌打量着兄弟的臉色,突然有些不安,“阿飛,你老實跟我說,真看上那個姓林的了?”
等不及秦飛開口,他回頭看了眼倉庫的方向,勾住好兄弟的脖子,把人帶到陰暗裏。
鏡片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片白晃晃的光,鄒文斌壓低聲音,語氣嚴肅地叮囑,“你聽我說,玩玩可以,但千萬別動真格的!”
秦飛看他一眼,像是被他盯久了,不得不沉默地點了點頭。
秦飛回去的時候身上換了件背心,站在林誠素面前抖開被子,松手往他頭上一罩。
林誠素被埋在被子裏,動動手指扯下來,擡頭看他抽出皮帶丢到一邊,松開腰帶一言不發地在身邊躺下。
大概是被他一直看着,憋了一會兒男人忍不住擡眸,“你不困?”
林霄翔一直不肯給錢,那群人就拿他撒氣,渾渾噩噩過去的兩天幾乎沒合過眼,聞言林誠素捏着被角,後背擠着牆慢慢滑下去,和他隔着點距離側身躺好。
秦飛收回目光,一只手撐着後腦勺,在濕冷的地面上不舒服地動了動,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那群人計劃綁架林誠素的事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好在現在已經争取到了時間,暫時将人保住,但願接下去的一切,都能按照原計劃進行下去。
夜深人靜,林誠素腰上一沉,猛地從睡夢中驚醒。
眼前是髒污破舊的水泥牆,他有些出神,忘了自己是怎麽睡着的了,也忘了自己的處境,緊跟着,橫在他胸口的那只手臂猛地發力,将他拖進一個堅實的懷抱。
“別動。”秦飛在林誠素耳邊悄聲說。
兩人前胸緊貼後背,男人身體滾燙,燙得林誠素一個激靈回過神,睜大眼睛惶惶然地看着髒污的牆壁,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倉庫外面響起腳步聲。
“有——”林誠素剛開口就被秦飛一把勒緊胸口,趕緊閉上了嘴。
擔心露餡,秦飛迅速用被子将他從頭罩到腳,一只手在下面将人摟得很緊,緊得仿佛夢中還樂不思蜀,然後低下頭,故作親熱地将嘴唇貼上他白皙溫潤的脖子。
炙熱平緩的呼吸不斷掃過耳畔,林誠素一動不動,一只手在胸前慢慢攥緊了被角。
那腳步聲過來,最後停在倉庫窗下。
阿遠不甘地看着屋裏抱在一起的兩個身影,腦子裏浮現出林誠素西裝褲緊緊包裹下的曲線。
是他被發現了嗎?那些人要來滅口了?林誠素下意識抓住了橫在胸前的那只手。
突然,當啷一聲輕響,皮帶解開的聲音,在萬籁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一只手急切地扶上窗沿,緊跟着是男人浮動的氣息。
倉庫內兩個人都驚愣住,秦飛将頭慢慢向後靠,松手前,感到懷裏林誠素緊繃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
阿遠半跪在窗下,雙目緊閉,旁邊倉庫門突然哐啷一聲打開,他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被一腳踹飛出去!
松開的褲腰丁零當啷墜在草叢間,縮成一團畏畏縮縮耷拉着,秦飛兇神惡煞地過去,吓得他立馬拽起衣服從地上爬起來,連滾帶爬地跑遠。
“幹嘛啊,大半夜的!”
狼狽憤恨的背影沖到斜對面一間屋前,一腳踹開門進去,在裏面睡覺的女人發出不樂意的叫喊。
“媽的是不是有病!”另一邊被吵醒的坡七和阿忍開始破口大罵。
秦飛黑着臉轉身,重新回到倉庫,看見林誠素縮在牆角,将自己緊緊蜷縮成一團。
粗俗不堪的咒罵聲響徹夜幕,和那聲音一起的,還有他壓抑悲恸的抽泣。
一直以來隐忍的屈辱、憤怒和絕望在這一刻傾巢而出,脆弱的神經被激烈湧動的情緒推搡、撕扯,他四肢無力地抱住自己,耳邊嗡嗡作響,只有那個污穢的聲音,暴力,原始,像毒藥,在四肢百骸游走,鞭撻着他最後一絲殘餘的自尊。
林誠素眼眶通紅,攥緊雙拳,将食指抵在齒間死死咬住,仿佛瞬間回到二十年前。
幼小的他蜷縮在床腳,努力将自己藏在家具縫隙的陰暗裏,精美奢華的房門外,女人發出歇斯底裏的哭喊,昂貴的瓷器一件接着一件墜落破碎,他把細小的手指塞進牙縫,拼命不讓自己哭出聲,聽到林霄翔疲憊厭棄的聲音見縫插針。
“我能怎麽辦,那個女人死了,就當家裏養了條狗吧——”
就在這時,一只手落在臉頰上,用力捂住了他的耳朵。
眼前骨瘦如柴的身體劇烈一顫,秦飛沒有多餘的動作,靜靜卧倒在他身後,用自己粗糙的掌心,為他守住了最後一絲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