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這場會議進行了整整一天,期間唐菲出去訂了次午餐,順帶幫時野也買了一份。

下午六點,夕陽鋪滿城市,暮色從天際線處緩緩合攏。

時野在玩手機的間隙擡起頭,視線穿過會議桌上無數淩亂堆砌的紙張、文件以及茶杯點心盒,看了眼林誠素手邊那份一口沒動的色拉,想了想,默默起身從後門走了出去。

他一走,附近幾個早就注意到他的員工忍不住悄聲議論起來。

“那個人是誰啊?”

“不知道啊,待了一天了,一直盯着林總看,我感覺可能是保镖?”

“哇,保镖,長得好帥啊——”

半個小時後,十六層電梯門打開,時野手裏拎着份熱騰騰的飯回來,走到會議室門口看了看裏面的情形,拿出手機給林誠素發消息。

他一出現便有人擡頭看了過去,一屋子人的視線陸陸續續聚集到走廊裏那個低頭看手機的身影上,屏幕光照亮五官深邃的面容,一雙濃眉壓住眼,眉心揪成一團,隐隐透出幾分憂慮。

他轉身走開幾步,下一秒,老板擺在桌上的手機就響了。

聽到鈴聲,林誠素在翻頁的間隙迅速瞄了一眼手機,沒打算接的樣子,直到看清是誰,他才猛地驚醒般将目光投向會議室後方,臉上的神情變得有幾分急切。

他一工作就自動開啓工作狂模式,忘了今天時野也在這裏。

【我就在會議室外面。】

幾秒後。

【你餓不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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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上接連收到兩條消息,林誠素扭頭看過去,看見時野遠遠地站在走廊那頭,拎起手裏的打包袋,隔着玻璃朝他笑了一下。

.

一會議室員工正埋頭認真工作,忽然聽見砰一聲響,擡頭就見林總合上手裏的文件,起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休息一個小時,我回來後再繼續。”

休息,一個小時?!

一群人愕然看着老板遠去的背影。

随着會議室的門關上,嗡嗡議論聲頓時彌漫開來,辦公椅四散滑開,疲憊了一天的員工們在震驚中紛紛起身松了個懶腰。

“難得啊,林總那個工作狂也有知道休息的時候!”

“天啊,我屁股都坐麻了。”

“那我們也下去喝杯咖啡吧?今晚估計要熬個通宵。”

“走吧走吧——”

一群人離開會議室朝電梯走去,争分奪秒的休息時間裏還不忘八卦一下。

“欸,你們有沒有發現老板剛剛臉紅了?”

“怎麽可能?我好像都沒見他笑過。”

“嗯,也對哦——”

“肯定是你累花眼了。”

.

另一邊走廊盡頭,林誠素臉頰泛紅,飛快地看了時野一眼,越過他徑直走向自己辦公室。

幾位員工從旁邊路過,他偏頭打了聲招呼,又忍不住偷偷側眸,餘光看見時野跟随的身影,唇角一抿,随即加快了腳步。

“對不起。”

兩個人前後腳走進辦公室,門一關,林誠素立馬轉身向時野道歉,“我工作的時候總是不記得時間,你是不是餓了?”

“我不餓,我中午吃了你助理給我訂的色拉,那麽大一盒!”

就是一堆菜葉子沒怎麽吃飽。時野比劃着,在心裏偷偷補了一句。

他走過去把打包袋放到桌上,“我是看你一口沒動,現在都五點多了,你早飯就沒吃多少。”

林誠素走過去,時野擡頭朝他笑笑,把袋子裏面的飯盒拿出來,溫聲道,“話糙理不糙,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啊,我在樓下随便挑了家餐廳買的,你看看,這種吃得慣嗎?”

林誠素看着他忙活,直到時野又問了一遍才回過神,他有些慌亂地低下頭,“吃得慣,我,我不挑食。”

“哦,你不挑食啊?”時野語氣揶揄,問這話時朝他笑着挑起半邊眉。

想起他幫自己解決的那半碗剩飯,林誠素臉一紅,然後掩飾般,趕緊拿起雙筷子拆了放到他面前。

時野手裏捏着筷子,手肘架在腿上,歪頭看他,似乎在笑,林誠素吃了幾口,忍不住又輕輕擡眼,“怎麽了?”

“沒什麽,”時野拿起茶幾上的米飯,“就是覺得你工作時的樣子,和平時看起來有點不太一樣。”

林誠素一怔,半晌後垂眸,用筷子翻拌碗裏冒着油光的肉片,語氣落寞茫然,“其實我一直都是那樣,因為我的生活裏只有工作。”

聞言時野看向他,張了張嘴,目光漸漸出神。

他當卧底的五年又何嘗不是如此。

但他既不是自己,也不是秦飛,他套在名為秦飛的軀殼裏,很多時候,他比林誠素更加茫然。

“那你就沒有想過做些什麽改變?”時野漫不經心地問。

這一次,林誠素過了很久才擡起頭,“我只是想把一切都做到最好。”

他的眼裏湧動着莫名的哀傷,如漣漪蕩開的湖面,黑暗深處盡是悲涼,時野指尖一顫,竟一瞬間陷入進去,等到回過神,他發現自己已經同林誠素距離這樣近,呼吸糾纏,碰撞耳膜的心跳都仿佛同頻。

長久的對視過後,不知是誰先錯開的視線,時野默默靠回去,接下去的時間兩個人沉默地吃着飯,窗外的夜幕,遠處高架上金線流動,如藕斷絲連,牽起那些過往與眼下混亂糾葛的記憶。

.

吃完飯,林誠素回會議室繼續忙碌,時野有些心神不寧,默默計算着下一次Dyin可能發作的時間,坐在後面的時候一刻不停地觀察着林誠素的神态。

城市燈火在極致的絢爛過後漸漸歸為沉寂,夜色鋪滿大地,會議室內燈火通明,所有人的臉上難掩疲憊。

但是林誠素不走,誰都走不了,去廁所都得小心翼翼放輕腳步。

時野低頭看了眼手機。

晚上九點。

手指敲擊屏幕上的時鐘,該回去了。

“林總,法務那邊剛拟好的,這份聲明書你看一下。”

林誠素面前擺着一堆文件材料,他頭也不擡地伸手接過,剛看幾眼,忽然恍惚地低下頭,用力眨了下眼睛。

一切不過發生在瞬息間,眼前的文字扭曲成怪異的形狀,捏着鋼筆的指尖隐隐開始顫抖,西裝內,冷汗倏地浸透襯衫,體內齧齒啃噬般的痛苦順着脊椎迅速爬向四肢。

唐菲的聲音變得忽近忽遠,透出幾分關切,林誠素感知不到自己的動作,他似乎擡起了頭,聽到各種聲音恍恍然如從湖底遙遠傳來,緊跟着,他看到無數只眼睛,不,是黑洞,扭曲的黑洞森然在整個空間盤旋,朝着自己瘋狂地擠壓過來。

“不——”

“林總,你的電話。”

突然,一個溫和的聲音穿過那些古怪混沌的動靜落入耳中,很熟悉,讓他在這一刻下意識熱淚盈眶。

不受控制地追尋着那個聲音,林誠素用盡全力将漂浮的身體靠了過去。

此刻在其他人眼中,老板在聽到陌生男人的話後,被他帶着從椅子上起身,步伐緩慢地走出了會議室。

晚上九點,除了還在開會的這些員工,公司裏已經空無一人。

寂靜的辦公區內,時野扶着林誠素拐到側邊走廊,林誠素已經有些堅持不住,貼服着他的身體不住往下滑落,情急之下,時野用腳踢開最近的雜物房,将自己和他一起關了進去。

雜物房內全是清潔用具,以及一些廢棄的設備器材,林誠素蜷縮在他懷中,四肢痛苦地掙紮,時野有些艱難地抱着他,環顧四周發現連把椅子都沒有,只好席地而坐将人放到了自己腿上。

“林誠素,是我,”時野在他耳邊說,小心翼翼掰開他痙攣的手指,又從他胸口扯出那條被他藏着的項鏈,放到掌心,用力與他十指相扣。

林誠素發着抖,兩只手被時野緊緊攥住,像是為了盡可能汲取他身上的溫度,側身依偎在他懷中,将臉埋進了他的頸窩。

他嘴裏含糊不清地說着什麽,還有眼淚,滾燙的,一串一串從頸窩流向鎖骨,滲進T恤,最後在時野肩頭湮開成一片冰冷刺骨的痕跡。

時野用力收緊手指,低下頭,将嘴唇貼近他的耳朵,在他耳邊不斷溫柔重複。

“林誠素,我陪着你。”

.

“阿娘,接下來呢?”

坑下滾熱的火頭熏得少女臉蛋紅潤,牙子趴在褥子上,明亮的大眼睛期待地一眨一眨,想聽阿娘說完英谷姑娘的故事。

英谷姑娘勤勞又能幹,長得也美麗,為了拯救他們納西族飽受旱災之苦的父老們,織出五光十色的“頂陽衫”披在肩上,奔向遙遠的東方尋求龍王的幫助。

小手珍惜地撫摸着阿娘身上的七星披肩,牙子不禁催促,“阿娘,英谷去了東洋大海,然後呢?”

“然後啊,”阿哥毛善的聲音從窗外呼嘯的風雨中隐隐傳來,男人推開門,踩着水塘走進屋裏,“後來啊天就晚了,英谷姑娘要睡了,牙子也是。”

“阿哥!”牙子氣呼呼地撅起嘴。

阿娘坐在炕上笑起來,溫柔地摸着女兒的臉蛋,“你阿哥說得對,牙子該睡了,睡醒了,明天阿娘再跟你說接下去發生的事。”

“哦——”牙子聽話地從炕上下去,小手被冷風吹得一縮,毛善見了趕緊關上門,“來,哥給你洗臉。”

地上一溜水滴,毛善摘了鬥笠輕輕抖了抖,放到一邊,拿起盆裏的毛巾擰幹了幫妹妹洗臉。

稀裏嘩啦的水聲中,牙子閉着眼睛問她哥,“阿哥,羊找着了嗎?”

炕上的阿娘擡起頭,毛善嘆了口氣,“沒找着,估計是叫山裏頭的野獸叼走了。”

“最近好幾家都丢了不少牲畜,”阿娘憂心忡忡,看着窗外山雨呼嘯的夜幕,“今年收成是沒指望了,那些牲畜再一丢,該怎麽辦啊?”

“什麽聲音?”牙子擡起頭,用小手抹去臉上的水珠。

毛善也回頭,眼睛死死盯着合上的木門。

“是雞籠那邊,阿娘,”他把毛巾塞回到妹妹手裏,快步過去重新帶上鬥笠,“我去看看。”

“阿善,算了,”阿娘趕緊從炕上下來,一臉擔憂地拉住兒子,“你爹也不在,萬一真的是野獸,叫你再給——”

“放心阿娘,我帶上阿爹的獵槍,野獸近不了身。”毛善摘下挂在牆上的獵槍,“我很快回來。”

“阿善——”

“哥哥小心!”牙子摟着阿娘的腰,房門打開,冷風呼嘯着灌入木屋,看着外頭搖晃的巨大樹冠,少女不禁害怕地躲到母親身後。

木屋內散發出溫熱光芒,兩道擔憂的目光注視着男人的身影被吞噬在風雨中。

這段時間山裏多風雨,本就破舊的土路變得越發坎坷,繞過屋子前頭,毛善頂着狂風暴雨,一步一踉跄,踩着泥濘的土壤往雞籠的方向走。

幾聲滾雷炸響在天邊,阿娘養的雞在鐵籠內不安地來回走動,風雨模糊了眼前的景象,毛善停下腳步,警惕的目光透過雨簾掃視四周,端着獵槍的一只手用力攥緊。

咔。

什麽聲音?!

風雨中一聲微弱聲響被敏銳的耳朵捕捉到,男人年輕的眉眼一凜,赫然端起手中獵槍!

辨認出那聲音來自于雞籠右側,毛善舉着獵槍,朝那邊小心翼翼移動過去。

大雨傾盆而下,伴着滾滾雷聲從漆黑的天際迅速碾向大地,頭頂樹冠劇烈翻湧,橡膠鞋在潮濕的地面發出啪嗒輕響,毛善眯起雙眼,緊張的面目在夜色中逐漸蒼白。

黑暗中,幾只雞拍打着翅膀在籠中發出尖銳叫聲,一個佝偻的黑影在瓢潑的雨簾中緩緩浮現。

熊瞎子?!

毛善心一沉,猛地倒吸一口冷氣!

只見一只熊瞎子蹲在雞籠角落,面前的地上散落一地雞毛,狂風席卷而過,刺鼻的血腥味随即湧入鼻腔。

咔。

咔。

是利齒磨碎雞骨的聲音!

這聲音尖銳的風聲中令人頭皮發麻,借着雷聲遮掩,毛善嘩啦一聲将槍上膛,誰知那只熊瞎子的耳朵竟如此敏銳,瘋狂吞咽的背影猛地一頓!

遭了,被發現了!

毛善呼吸一窒,緊張地咽了口口水,手指隐隐發着抖,正要用力扣下扳機,忽地,那只熊瞎子竟然從地上緩緩直立起來!

那背影像極了人類,在極度的緊張和恐懼中,毛善甚至忘了開槍,眼睜睜看着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雞籠內,那道模糊不清的黑影邊緣浮動,回頭向此處看了過來!

轟隆——!

一聲驚雷在天邊炸響!

閃爍的雷電照亮眼前的一切,毛善瞳孔猛地一縮,顫栗的瞳孔深處赫然印出一張血淋淋的面龐!

白色眼球正中心兩個黑點,正直勾勾地注視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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