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天空飄滿雪花,淩冽的風從巷口呼嘯而來。

頭頂天幕沉沉壓向大地,小林誠素擡起頭,凝結了凍霜的睫毛微微顫抖,聽見恢弘的鐘聲從地面八方傳來。

教堂漆黑的塔尖高聳入雲,他被母親牽着手,在雪地中深一腳淺一腳,穿過無人的廣場,最後踉跄着停在長長的臺階前。

“媽媽。”他晃晃女人的手,“我好冷啊,能不能回家了?”

女人彎下腰,露出一張美麗的面龐,朝他微微一笑,擡手裹緊他脖子上的圍巾,“今天是聖誕夜,我們去給爸爸禱告,好不好?”

“爸爸要回來了嗎?”小林誠素眼睛期待地一亮。

女人看着他許久未言,淚水順着她柔美的面龐滑落,和漫天雪花一起跌落在地,她神情落寞地起身,再次牽起他的手。

北方淩冽的寒風吹起腳下積雪,眼前長階漫漫,無邊無際的黑暗逐漸吞噬他們的身影——

月光透過窗簾灑落床邊,床鋪輕顫,一個被汗水浸透的身影蜷縮在黑暗中。

黑發濕漉漉地貼在蒼白的臉頰,林誠素痛苦地喃喃自語,漫長時光中無數回憶如潮水從記憶深處湧至眼前,他用右手攥緊項鏈,如禱告般,将顫抖的雙手虔誠地貼于唇上——

“媽媽。”

小林誠素蜷縮在床邊,慘白的病房,儀器發出的滴滴聲吵得他難以入眠。

額角被母親胸口僵硬的骨骼硌得生疼,但他還是不斷往她懷裏縮,用小手緊緊捂住耳朵,“媽媽,我們什麽時候能回家?”

一只手落在頭頂,形容枯槁,顫抖着撫摸他柔軟的發絲。

艱難的喘息中,女人低聲喚他,“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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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誠素有些不敢擡頭,多年纏綿病榻,那張臉早已不是他記憶中溫婉美麗的模樣,女人看着他糾結的小臉,輕輕一扯幹裂的嘴角,柔聲道,“誠誠,你以後,要聽爸爸的話,知道嗎?”

小林誠素茫然地擡起頭,随即看到一雙眼睛,貼服在骨瘦嶙峋的頭顱上,如漆黑莫測的深淵,正用盡全力凝視着他。

他吓得往後縮了縮,看着母親蒼白幹裂的嘴唇翕動,被淚水濕潤後緩緩張開,說出的每一個字都重如磐石。

“你一定要努力,只有那樣,你爸爸才會看到你,重視你,明白了嗎?”

滴——

“媽媽?”

素白的床單輕輕蓋住那張陌生的面龐,小林誠素站在床邊,伸出小手去抓,随即被一旁的護士焦急攔住。

那些人推着病床往外走,他赤着腳跟在後面,小手在臉上胡亂地摸,無聲茫然地落淚。他太小了,無法理解死亡的意義,直到在醫院昏暗的走廊裏,他再次看到了母親的身影。

她站在那裏,一身素白長裙,和記憶中一樣溫婉美麗,朝他微微一笑後,轉身漸漸遠去。

“媽媽!”

撕心裂肺的童音,久久回蕩在空寂的走廊。

似乎終于意識到了什麽,小林誠素拼命朝前奔跑,女人的身影漸行漸遠,他哭喊着沖到窗邊跌落,整個世界陡然間天旋地轉,他在令人作嘔的眩暈中睜開眼,看到自己被困在了一處懸崖,腳下是無盡深淵将他凝視,擡起頭,那濃稠的夜幕一如那晚醫院冰冷的走廊,昏暗無光。

……

“林誠素?”

洗完澡從浴室出來的時野腳步頓在卧室門口,看到床上的人,趕緊丢掉手裏的毛巾,沖過去将人抱入懷中。

林誠素像是被人從水裏撈出來,時野焦急地掰開他的眼皮察看瞳孔,不斷用掌心拭去他額角沁出的冷汗,“林誠素?林誠素你醒醒!”

林誠素毒||瘾發作,同時被困在夢魇中,胸腔瀕死般劇烈起伏,他竭力想蘇醒,眼球在眼眶內劇烈轉動,可是現實、回憶和幻覺錯亂交疊,如一把刀翻攪他混沌的大腦——

……

瓢潑大雨向下澆灌,漆黑鐵門簌簌向兩側敞開,一棟豪宅如古堡屹立在重重樹影之後。

小林誠素趴在車窗上,用小手擦去窗上的水霧,想起那一個雪夜裏,他和母親深一腳淺一腳,跨上漫漫長階,頭頂上那座恢弘幽冷的建築。

雨點拍打傘面,他被陌生男人牽着手穿過潮濕泥濘的花園,人語聲窸窸窣窣從兩側樹影間傳來。

“那就是林總的長子?”

“噓!你不要命了?什麽長子,外面女人生的。”

“哎,都是可憐人——”

流光從大門內傾瀉而出,照亮地上湮開的冰冷水漬,他好奇地瞪大眼睛,拼命想看清大宅裏面的樣子,身旁的男人突然蹲下,漆黑的瞳孔盯得他忍不住向後瑟縮。

“記住,”這是一個吃人的地方,男人神色複雜地看着面前年幼的孩子,“不要争,不要搶,在你足夠強大前,先保護好你自己!”

小林誠素茫然地看着他,突然很想離開這裏。

“我想回家——”眼眶一紅,他害怕地說道,“我想媽媽——”

“想活下去就不許再提她!”男人眼裏翻湧着深刻的悲恸,說完站起身,用力拽着他邁進了那扇厚重的大門。

哐啷一聲巨響,小林誠素充滿淚光的眼前炸開一片強光,他吓了一跳,倏地閉上眼睛,緊跟着脖子上襲來劇痛!

崩飛的瓷器劃破他稚嫩的肌膚,血湧出來,頃刻間滲進雪白的T恤。

“滾出去!”女人穿着美麗的華貴長裙,用手指着他,神情猙獰地咆哮。

“呀,受傷了。”一旁的傭人驚叫一聲,随即惶惶然看向從樓梯上下來的男人。

牽着他的人用力收緊手指,小林誠素渾身劇烈顫抖,恐懼地拼命往那人身後躲,男人冰冷的聲音從高處落下,似厭棄,似無奈,“帶他上去。”

那人這才敢帶他上樓,繞過那個女人,他們在樓梯上和男人擦身而過。

小林誠素忍着脖子上的劇痛,偷偷朝他看過去,而男人正注視着樓下的妻子,小林誠素突然發出一聲驚訝的叫喊,他聽見了,眉心不耐煩地皺緊,沒有回頭。

終于将那張臉從模糊的記憶深處認出,一聲爸爸哽咽在喉,小林誠素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親,随即被身旁的男人用力捂住了嘴。

女人用憤恨至極的目光注視着他,小林誠素拼命掙紮,看着父親遠去的背影,被男人強行拖進了二樓一間卧室。

“爸爸!”門重重關上,他趴在地毯上,拼命朝門縫底下看,想找他的父親。

“我能怎麽辦——”

父親的聲音,小林誠素驚喜地直起身,用手着急地推了推厚重的房門。

“那個女人現在已經死了。”

推門的動作一頓,年幼的他似有所感,慢慢放下了手,然後在女人歇斯底裏的咆哮中驚醒,快速爬到床邊,拼命将自己縮進家具的陰影中。

他将細小的手指塞進指縫死死咬住,潮濕的空氣中逐漸彌漫開淡淡的血腥味。

“憑什麽!那個女人連給浩澤舒予當保姆都不配!”

周圍華麗高聳的家具如惡魔俯瞰地上那個小小的身影,窗外一道驚雷轟然炸響,撕裂的夜幕倏然印在他充滿恐懼的眼底。

林霄翔輕聲嘆息,“就當家裏養了條狗吧——”

……

“林誠素,林誠素!”額角青筋暴突,時野用力撬開林誠素的牙齒,将他鮮血淋漓的手指解救出來。

“你清醒一下,睜開眼睛!”

時野在他耳邊咆哮,旋即又将人抱緊,束手無策地拼命用掌心揉搓他僵硬潮濕的後背,“我在這裏,林誠素我陪着你,我求求你醒一醒。”

“林誠素——”

“林誠素!”

破舊的倉庫,地上混亂的痕跡,女人掙紮恐懼的身影,以及漸漸消失的尖叫聲。

不可以,誰都不可以再在他眼前出事——

沉重的無力感席卷而來,淹沒頭頂帶來令人窒息的痛苦,時野眼眶通紅,如溺水者攀住湍流中唯一的浮木,狠狠抱緊懷裏的人,“我求求你醒過來,我在這裏陪着你,你醒一醒好不好——”

……

小林誠素蜷縮在床邊低聲嗚咽,外面已經安靜下來,整個世界只剩下暴雨沖刷大地的巨響,隆隆雷聲中,他的腦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忽近忽遠,缥缈不定,他茫然擡起頭,含着淚環顧這間陌生的房間。

“林誠素。”

“林誠素。”

“我陪着你。”

淚水無聲滑落,他急切地從地上爬起來,用目光去捕捉那個聲音的來處。

那聲音執着而又堅定,擁有着令他感到心安的強大力量,随着聲音變得越來越清晰,周圍那些俯瞰他的家具漸漸扭曲變形,變成無數光怪陸離畫面中雜亂無章的線條,如大雪般在腦海中紛紛揚揚。

沉重的鐵門,醫院狹長空寂的走廊,慘白的病房。

夜幕下高聳入雲的教堂,雪地上兩排深淺不一的孤獨腳印。

——當!

恢弘的鐘聲響起,漫天飄揚的雪花如塵埃落定,消融在夜色當中。

“林誠素,我陪着你。”

凝結了凍霜的睫毛輕輕一顫,小林誠素擡起頭,望向前方的巷口。

那裏不知何時亮起一盞燈,風呼嘯而來,竟不再冰冷,吹拂在臉頰上,仿佛有一雙炙熱的手掌,溫柔地托住了他凍僵的小臉——

不知過了多久,懷裏的人發出一聲微弱的呢喃,時野急切地低下頭,看到林誠素終于睜開了眼睛。

驀地撞進那雙渙散的眼裏,時野鼻尖猛地湧上一陣酸澀,看到林誠素同自己一樣紅了眼眶。

他捧着林誠素蒼白的臉,聲音顫抖哽咽,還在不斷啞聲向他承諾,“我陪着你,林誠素,你一定不會有事。”

林誠素用手臂将他環住,兩幅滾燙的胸膛緊緊相貼,仿佛一張無形的網牽住兩顆疲憊孤獨的心髒,他輕輕點了點頭,擡手擦去時野眼角的淚光,然後用力依偎進他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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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這兩章連着看比較合适,索性一起發上來了,六千多字肥嘟嘟的~duangd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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