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深秋,清晨風起,卧室窗前那棵銀杏簌簌晃出海浪聲,金色的葉片似蝴蝶,折着晨輝紛紛揚揚飄落。

卧室內,林誠素在床上睜眼,明亮的天光從窗外灑入,勾出身旁人沉睡的側臉。

這季節氣溫漸漸變涼,一節素白指尖勾着薄被輕輕往上扯了扯,蓋住時野起伏的胸膛,林誠素枕着他伸出的小臂,悄無聲息地又往他那邊靠了靠。

像是被他的動靜弄醒,時野呼吸的頻率忽然變了,林誠素有些慌亂地低下頭,閉上眼睛裝睡,緊跟着,床微微晃動,腰上一沉,那人在沉睡中翻了個身,無意識地将一條腿擱到了他的腰上。

臉頰倏地擦上兩抹紅,林誠素将自己裹在被子裏一動不動,确認他還沒醒,又慢慢睜開眼睛,被晨光照亮的眸子濕軟,安靜地看着眼前的人。

距離就這樣驟然拉近,近到恍惚中讓人以為這是一個親昵的擁抱,林誠素抿着唇,悄悄從被子下面抽出一只手,用食指和中指走小人步,靠近了,再靠近了,幾乎就要觸碰到時野的臉頰,然後隔着這段若有似無的距離,食指在他鼻尖上輕輕點了一下。

這人睡相實在算不上好,愛亂動,愛搶被子,還喜歡把腿擱到別人身上。

林誠素看着時野的臉笑起來。

窗外一只鳥撲騰着翅膀飛遠,時野被叫聲吵醒,睫毛一顫,醒了。

林誠素正低頭認真整理蓋在他們身上的被子,忽的,就聽見頭頂傳來時野的聲音。

微啞,帶着清晨剛醒的慵懶。

“冷了?”

林誠素動作一僵,像是被撞見幹了壞事的小偷,心虛地不敢擡頭,時野倒是渾不在意,起身時擡起手在他肩上搓了幾下。

脖子有點酸,時野動着肩膀,側身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一看已經九點,于是問,“你今天去公司嗎?”

林誠素有些失落地坐起身,看他翻着手機上的天氣預報,“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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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爾公司惡意收購一事已經告一段落,這一個多月他們無視協議再次提出收購旋瑞,但掀起的風浪已經不足以讓人如臨大敵,這麽多年,林誠素第一次把工作全都放手交給了員工,為了專心——

專心——

他用餘光窺着身邊人,輕聲說,“家裏冰箱沒吃的了。”

“嗯,去趟超市吧。”時野把手機放回去,掀開被子起身,“剛好再去買床被子。”

林誠素一聽這話猛地擡起頭,目光掃到他的下半身,又趕緊撇開視線。

臉頰漲得通紅,他揪着床單,“為什麽?”

時野在卧室裏到處找拖鞋,男人每天清晨都有的反應堂而皇之地在林誠素眼前晃來晃去,他蹲下往床底下看,“你不是覺得冷嗎?”

林誠素一怔,忍不住擡眸看他,時野找到拖鞋,蹲在那裏擡起頭,朝他咧開嘴笑了笑,“快年底了,也該買床新被子了,買床厚的。”

附近就有家大超市,非常傳統的那種,而且是試吃攤位前還會有大喇叭吆喝的那種傳統。

林誠素這麽多年沒逛過超市,進了門,被裏面烏泱泱的人潮吓得有點不知所措,時野去找推車,回來的時候看見他被一群老頭老太擠在賣打折蘋果的攤位旁,臉上的表情茫然無助,面對那群人争先恐後的瘋搶,眼神時而疑惑,時而驚恐。

“要吃蘋果嗎?哦?這麽便宜啊,一斤才三塊二!”

時野走過去,故意逗他,說着就要加入搶蘋果的大軍。

林誠素一臉驚恐地拉住他,“不吃,我不愛吃蘋果。”

時野噗一聲笑了,一手推車,一手拉着他,遠離了老頭老太們腥風血雨的戰場。

時野也不常來,平時都是直接在網上下訂單,他站在那裏到處找放肉制品的冷櫃,忽然看到旁邊的水果攤,眼睛一亮推着車走了過去。

“在那裏。”林誠素回頭,看到他站在水果攤前,面前一米多高的箱子裏裝着堆積如山的橙子。

時野手裏捏着一只表皮油亮的鮮橙,湊在鼻子前聞,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他把橙子裝進袋子,拿起另一只湊到林誠素鼻子前面,“這季節橙子剛好應季,可甜了,你聞聞。”

清爽的橙香中混着一股誘人的甜,林誠素笑了笑,“好香。”

“是吧!”時野轉手把這只也塞進袋子裏。

然後林誠素就看着他不停往裏裝,裝了一兜不夠再一兜,眼睛逐漸瞪圓,“這麽多嗎?”

時野整個人被橙子的香味包裹,臉上的笑意裏都多了幾分陶醉,“不多不夠吃啊。”

林誠素看着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買完接下去幾天的夥食,時野聽林誠素的吩咐去冷櫃那裏找黃油,拿完一扭頭,看見他站在不遠處放生活用品的架子前。

他一過去,還在認真比對成分表的林誠素立馬把手裏幾只罐子一股腦塞進了推車最下面。

“拿了什麽?”他有點好奇。

林誠素眼尾有些微妙地紅着,“沒什麽,我沐浴露和洗發水用完了,随便拿了幾瓶。”

時野沒有多想,笑着哦了一聲,拉他坐扶梯上樓。

結完賬,兩個人準備先回一趟車庫,把東西放到車裏,再去樓上的商場找被子。

上樓的時候,時野靠在扶梯上看着林誠素笑,“你是不是從來沒進過這種超市?”

有些意外地,林誠素點了點頭,然後神色平靜地打量這周圍,“來過的,不過是很小的時候,我那時候大概——”

他試着用手在腿上比劃了一下,“這麽高吧。”

時野哦了一聲,抱着手臂看他,林誠素忽然眼睛一亮,興沖沖往旁邊走過去,“被子在這裏!”

“這麽多啊?”時野被眼前的陣仗吓了一跳,林誠素已經丢下推車站在櫃臺前各種比對起來。

填充物不同也就算了,時野不明白現在的被子為什麽還有各種功能,難道被子的功能不就是保暖嗎?

他異常直男的思維讓他對林誠素的熱情百思不得其解,最後選擇退到旁邊負責看守推車裏的東西,順便當個沉默的受益者。

林誠素挑來選去,最後選了條蠶絲被,帶消毒功能,防螨,兩米二乘兩米四,蓋兩個一米八的成年人綽綽有餘。

買完被子又去挑選被套,林誠素樂此不疲地選了好幾種花色,跑到時野面前一一給他展示。

時野看不出任何區別,抱着鼓勵的心态點頭,“都行,看着都挺好的。”

于是林誠素開心地轉過身,在導購驚喜的目光中,把東西一股腦全放到了櫃臺上。

時野,“……”

等忙完這些回到公寓已經是下午一點多,林誠素第一時間拆了新買的床單放進洗衣機。

滾筒開始運轉,打出細膩的白色泡沫,他蹲在前面看了一會兒,又擡頭看看窗外燦爛的陽光,覺得今晚應該就能蓋上新被子了。

廚房裏傳出利落的動靜,林誠素回頭,看到時野在裏面忙碌,于是迅速走到購物袋那裏,從裏面拿出了兩只瓶子,閃身進了浴室。

一瓶沐浴露,一瓶洗發水。

打開蓋子聞了聞,清爽的橙香裏混着一股誘人的甜,林誠素忍不住開心地笑了笑。

是他喜歡的味道。

把瓶子放到架子上,小心翼翼和時野的挨在一處,等他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扭頭看向時野在廚房裏準備午餐的背影。

袖子卷到手肘,動作麻利地處理手上的茄子,旁邊油鍋在加熱,時不時伸手過去感受一下溫度。

“嗯?”時野回頭看向身後。

林誠素放下手,走到他旁邊,拿起案板上的雞腿肉和菜刀,“衛衣帽子折進去了。”

時野渾不在意地笑了笑,“家裏面誰看啊?”

刺啦——

茄子下鍋,時野舉着鍋蓋如臨大敵,伸長手臂努力翻動鏟子,還不忘大聲提醒他,“你小心啊,這茄子崩油!”

抽油煙機隆隆運轉,廚房內煙火氣騰然,餘光窺着那個忙碌的身影,林誠素将切好的雞肉從刀面滑進手邊的碗裏,因為他剛才不經意間說出的那個“家”,悄然紅了眼眶。

.

“到底怎麽回事?”

陳書記一路從縣政府趕過來,身後跟着幾個年輕人,一群人看着面前裝滿赈災物資的貨車。

“這批赈災物資是要運到天山村的。”見是縣委書記親自過來,司機師傅趕緊掐了手裏的煙,打開車門跳下來,“這段時間山裏一直下大雨,路本來就不好走,周四晚上又下了一場暴雨,好幾段路都被淹了,車子過不去。”

陳書記一臉嚴肅地點點頭,“天山村那邊的情況我了解,馬上就要到冬天了,這批赈災物資對他們來說很重要。小路,”陳書記回頭。

“陳書記。”帶頭的年輕人趕緊上前一步。

“你去問問,大概還要多久能通路。”

年輕人随即掏出衛星電話快步離開。

“欸對,我們這邊就是想問問,還有多久能夠通路——”

說話聲遠遠地傳來,一群人憂心忡忡地望向東面。

靜默伫立的大山巍峨高聳于天地間,猶如天然的屏障,保護着內裏原始森林的純淨,而在災難前卻又成為了障礙,阻斷了大山深處所有和外界溝通的可能。

.

泥濘的山路上,從山上灌下的雨水還在不斷沖刷着脆弱不堪的土路。

頭頂灰暗的天空翻卷着尚未徹底散去的烏雲,一隊武警正齊心協力将阻擋水勢的沙袋壘在路邊。

“縣裏來了電話!”一名武警舉着衛星電話沖過來,隊長随即丢下手裏的沙包接過電話。

山裏信號很差,電話那頭的聲音斷斷續續,他皺眉分辨片刻,開口道,“這段時間山裏接連暴雨,土壤松動嚴重,很容易造成泥石流,現在還不能确定什麽時候能夠通路——”

就在這時,一個疲憊沙啞的聲音傳來,緊迫到破了音,“隊長!”

隊長舉着電話旋身,三兩步沖過去,皺眉望向山下的位置,“怎麽了?”

一位武警順着泥濘的山壁往上攀爬,布滿汗水的年輕面龐上滿是驚慌,“那邊的河灘上,發現一具白骨!”

話音落下,所有人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看上去,好像死了沒有多久。”那人喘息着說道,不知是疲憊還是恐懼,聲音微微發顫。

隊長愕然上前一步,順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往下看。

只見懸崖盡頭百餘米之外,河水倒灌淹沒大片河灘,石灘邊的巨石上,遙遠混亂的人語聲此起彼伏,幾個黑影來回移動着,頻繁變動的位置使得整個畫面透出一股濃濃的緊張與不安。

……

“小白兔,白又白,兩只耳朵豎起來——”

陰暗破舊的倉庫,女人壓抑着哽咽的歌聲在凄冷的夜幕下飄蕩。

“愛吃蘿蔔和青菜,蹦蹦跳跳真可愛——”

陡然間,那歌聲變成一聲凄厲的慘叫直戳心肺,時野感到胸口霍然破開一個血洞,露出裏面痙攣跳動的心髒!

哐啷一聲巨響,尖叫聲再次拔高,一個白花花的身影在彌漫的破口大罵聲中被拖向陰暗的角落。

腳下仿佛壓着巨石,劇烈的喘息聲中,時野拼盡全力向前奔跑,然而女人掙紮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眼前的畫面在雜亂的各種混響中不斷後退,他目眦欲裂,突然一腳踏空,天旋地轉地砸向地面,失重帶來的眩暈讓他幾欲嘔吐,緊接着,一道血光在眼前噴濺!

血點如尖銳的刀尖,劇痛襲來,仿佛那一晚冰冷的暴雨瘋狂拍打,他愕然擡眸,看到電閃雷鳴中一張血淋淋的面龐!

森冷的白色眼球中漆黑兩點,透過鏡片直勾勾地注視着他,男人轉過身,一步一個血印,朝這邊緩步走來。

眼角襲來一束寒光,他看到對方指尖的針筒滴下冰冷的液體,如劇毒的眼鏡蛇,朝着他的身後露出森白的獠牙。

嘶!

“不要,求求你們!”

林誠素的聲音!

周圍陡然間漆黑一片,時野瞳孔一縮,聽見林誠素絕望的聲音在搏鬥中漸漸變得微弱。

“不要,求求你們——”

猙獰的笑聲,兇殘的呼喝,痛苦的求救聲不絕于耳,渾身滾燙的血液剎那間凍至冰點,胸口的血洞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

“不許碰她(他)!!!”

仿佛靈魂被粗暴地扯出肉體,痙攣的喉間瞬間湧上一股腥甜,時野發出一聲破碎的嘶吼,茫然地環顧四周,徒勞找尋着林誠素的身影。

“小白兔,白又白,兩只耳朵豎起來——”

“不要,求求你們!”

眼前的世界不斷扭曲擠壓,黑暗如怪物猙獰的觸手攀爬過來,時野四肢僵硬,劇烈地掙紮着,在被牢牢束縛住的恐懼中,幾乎滅頂的負罪感如粘稠的泥漿瞬間将他吞噬——

……

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猛地睜開!

劇烈的喘息聲飄蕩在寂靜的卧室內,眼底的驚恐如潮水般褪去,時野一臉怔愣地望着天花板,急促的氣息久久無法平靜。

過了片刻,他從床上坐起身,屈起一條腿,擡手按揉酸脹的眉心。

怎麽回事?

明明已經很久沒再做過噩夢了。

緊繃的肩背上布滿冷汗,黑暗中,時野線條淩厲的側臉近乎凝固,出神地看着鋪滿月光的地板。

沒有注意到睡在身邊的人已經醒來,直到一只手在肩上輕輕觸碰,他才驚醒般猛地回頭,将林誠素吓了一跳。

林誠素有些驚訝地看着他,“怎麽了?”

時野回過神,清了清嗓子,聲音依舊沙啞,“吓到你了?”

林誠素一臉擔憂地看着他,膝上的指尖微動,伸手輕輕擦去他額角的冷汗。

時野溫聲笑了笑,擡手摸了摸他的頭,“沒事,一個噩夢而已。”

正準備起身出去倒杯水,床頭櫃上突然響起手機鈴聲。

不過短短幾分鐘,窗外天色已然擦亮,兩人循聲回頭,不約而同被瞬間在天際散開的晨曦刺得眯了眯雙眼。

心裏莫名其妙打着鼓,時野伸手一把拿起手機,“喂?”

周警司低沉的聲音傳出來,“時野,剛剛西城那邊來了消息,鄒文斌的屍體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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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甜甜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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