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對視片刻,程玉兀自笑了笑,朝他熱情地招手,“回國這段時間一直沒聽他提起過誰,還以為他在國內沒朋友呢!來,我帶你過去。”

時野站在原地,“他現在怎麽樣了?”

程玉停下腳步,“他沒事,只是一些皮外傷,你不是想見他嗎?我可以帶你過去,不過他剛剛睡着,你可能要等一會兒。”

視線落回到病房門前,時野看着那處,許久,在程玉殷切的注視中後退一步,“既然他沒事,那就不打擾了。”

程玉似乎有些意外,邢露一臉漠然地看着她故作驚訝的樣子,“這樣啊,”程玉擡腳過去,做了個請的手勢,用一副不容拒絕的姿态盡着賓客之儀,“難得你還特意跑一趟,我送你下去吧。”

沉默幾秒,時野點點頭,“那就麻煩了。”

電梯裏,程玉笑着問他,“來得這麽快,你肯定是看到新聞就立馬趕過來了吧?”

時野将手機塞回到口袋,看着電梯上的顯示屏,沒有接她的話茬,“這段時間你們注意安全,對方第一次失手,很可能會假扮成醫生護士甚至記者再次動手。”

聞言程玉不禁深看他一眼,點點頭,表示記住了,又一歪腦袋,像是好奇,“你好像很了解這些?”

時野看向一旁,緊繃的下颌線緩緩滑動,“我是警察。”

“哦,”程玉敬佩地鼓鼓掌,“原來是警察同志啊,不知道警察同志和我們家誠素是怎麽認識的?”

我們家。

時野,“很早以前工作的時候認識的。”

“工作的時候認識的,就這麽熱心了?”程玉抱起手臂,“真不愧是人民的好警察。”

“林誠素他——”電梯門打開,時野走出去,扭頭看向程玉,“是不是之前出過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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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玉不動聲色地回看,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廳,兩人相對而立,片刻後程玉挑眉,驚訝地哦了一聲,“怎麽這麽問?”

時野語焉不詳,“我只是覺得,他好像和以前有點不太一樣。”

誰知程玉笑着點點頭,坦然承認道,“是,他三年前出過一次車禍。”

時野一愣,聲音随之發緊,“車禍?”

“是的,”程玉回憶道,“在英國,我就是那個時候和他重逢的,哦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和他還是大學同學。”

一句話,有意無意,和他分享着他們從相識到相知的過往,時野無心了解,只想問,“傷得很嚴重嗎?”

程玉點頭,“很嚴重。”

這些他都可以去問林誠素,她沒有必要撒謊,時野聽見自己的聲音緩緩沉落,“那他的記憶,是不是出現了問題?”

“這你都看出來了?”程玉欣賞道,“警察同志果然明察秋毫!對,他失憶了,很多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說到這裏,她又釋然聳了聳肩,“不過他也說了,感覺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事,反正這幾年我看也确實沒有影響到他的工作和生活。”

原來林誠素真的失憶了。

仿佛塵埃落地,終于得到了想要的真相,是悲是喜,真情假意也都已明了,時野閉上眼睛,無聲而緩慢地出了口氣。

“好,我知道了。”他和她道了聲別,轉身朝醫院門口走去。

出了醫院大門,時野站在那裏,低頭點了根煙。

陽光刺眼,虛幻的煙霧籠罩住眼裏那點光,他抽着煙苦笑,笑着笑着咳起來,被煙嗆住,咳得驚天動地。

忘了。

林誠素把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通通都忘了。

那些于他來說刻骨銘心的回憶,于林誠素來說,原來早已如石沉大海,自此了無波痕。

周圍行人絡繹不絕,看他像個神經病,又像個傻子,時野一邊咳一邊笑,煙卻一根接着一根,最後靠在那裏,低頭用掌心用力揉了揉眼眶。

.

程玉走出電梯,迎面看見邢露站在那裏,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自己靠近。

“誠素醒了。”她收回目光,轉身朝病房走去。

“邢露。”程玉叫她。

“阿玉,”邢露猛地停下腳步,側眸看過來,眼神中有傷痛,“我不喜歡你剛剛那樣。”

程玉皺起眉,飛快地看了眼那些保安,一群人随即識趣地躲到遠處。

她走過去,“我怎麽樣?我又沒說什麽,他自己要多想是他的事!”

邢露看着她沉默,程玉抱起手臂,“你瞪我也沒用,都是早就協商好的,我們出資幫他東山再起,他幫我應付我爸,當時提出要合作的時候,我們的條件就擺在那裏,誠素他也是同意了的!”

程玉的語氣步步拔高,邢露眉心一擰,不贊同道,“那至少把這件事交給誠素自己處理,你一聲不吭把人逼走了算怎麽回事?”

“他要是想處理,他自己會去處理,我也不會攔着他!”程玉撇撇嘴,“我想他心裏應該也明白,孰輕孰重,他這次回國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醫院冰冷的走廊倏然寂靜,許久,邢露的聲音隐隐發顫,“一定要這麽做嗎?”

程玉臉色一變,上前一步将人抱住,語氣變得急切,“你也知道我爸那人,邢露,我做這些都是為了我們的未來。”

未來?邢露看着她冷笑,“看着你和別人走過紅毯,當着所有人的面宣誓,而我要一輩子被你藏在陰影裏的未來?”

話音落下,程玉頓時啞然。

邢露愛程玉,愛她的精明市儈愛憎分明,然而回旋镖捅在心口,她又痛恨程玉萬事都利益為先,哪怕天平的另一端是她們的愛情,“你也不完全是為了我們的未來,阿玉,”邢露低頭嘆息,“誠素他說到底還是姓林,你在想什麽,沒有人會比我更清楚。”

病房門打開,一前一後進來兩個身影,林誠素将手機反扣在腿上,擡頭看向她們。

邢露看了眼他的手機,走到一旁給他倒水。

“你感覺怎麽樣?”程玉坐到床邊,來回看他包紮好的手臂,“傷口開始痛了嗎?”

“我剛剛聽到說話聲,是不是有人來了?”林誠素問。

他被人襲擊的事情肯定已經在網上傳開,有心的話,應該很快就會知道。

林誠素垂眸,指尖摩挲着手機背面。

邢露端着杯杯過來,幾步路全程盯着程玉,程玉接過水杯,不動聲色道,“沒啊,保安吧。”

“謝謝。”林誠素接過杯子喝了一口,“我手機沒電了,可以幫我拿一個充電器嗎?”

“我去幫你拿。”不想再待在這裏,邢露轉身朝外面走去。

程玉趕緊跟着起身,“這兩天你好好休息,公司有什麽事我先幫你處理,”說着她捏住林誠素尖細的下巴,“又瘦了!”

林誠素虛弱地笑了一下,失血過多,他确實很疲憊,但他怎麽能安心地睡着,“那人抓住了嗎?”

“我已經在找人查了,這幾天這條走廊一直會有保安看守,你自己也留心一些,小心陌生面孔。”程玉悉心叮囑。

這次的襲擊事件來得毫無征兆,除了林浩澤,林誠素幾乎想不到任何別的可能。

“三年沒長進,手段反而越來越低劣。”他冷聲道。

程玉哼笑一聲,伸手抽走他腿上的手機,“先別想這些了,養傷要緊,手機一會兒我幫你充電,現在先睡覺!”

林誠素失笑地看着她,他們之間如今的關系雖然更多的是利益驅使,但從學生時代相識至今,程玉此刻眼裏的擔憂并非全然僞裝,林誠素從善如流地點頭,“好,那就麻煩你了。”

“聽話,好好休息。”程玉轉身,出去時順手把他的手機放到了茶幾上,然後關上了燈。

病房裏一片寂靜,林誠素小心翼翼側身躺下,視線始終落在茶幾上。

不用細想也知道周虹自殺案背後牽扯到的東西太廣太深,半個多月過去,官方至今沒有給出一個明确說法就是最好的證明。

現在網上的質疑聲也愈演愈烈,想到那些過激言論,月光下,林誠素的眉心漸漸擰起。

但願他一切安好。

麻藥逐漸失效,手臂上的傷口開始隐隐作痛,林誠素深吸一口氣,一只手緊緊攥住枕頭,挨到漸漸适應了這種痛後,終于在席卷而來的困意中沉入了夢境。

.

“嗯,對——”

對面傳出打字聲,時野聽着電話走出電梯,腳步有些踉跄,從口袋裏掏鑰匙的時候不小心撞在了樓道的消防栓上。

“那人當時就跑了,具體是什麽理由得等人抓到之後再說,不過這年頭啊,沒什麽理由純屬倒黴遇上的也大有人在,”分局那人唏噓完,聽見電話這頭的動靜,語氣變得遲疑,“時野,你怎麽了?喝酒了?乒鈴哐啷的。”

時野靠在門邊,低頭擺弄手裏的鑰匙,“沒什麽。”他清了清嗓子,“那個,這個案子就麻煩你了,有消息通知我一聲。”

“嗐,小事,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對面轉而好奇道,“話說你和那個林總還有交情呢?”

“很久以前的事了。”時野低聲說。

見他好像不願意多說,那人識趣地哦了一聲,“行,交給我吧,有消息我通知你!”

挂了電話,時野靠在那裏醒了醒神,等這陣酒勁緩過去,慢慢拿起鑰匙開門。

身後電梯門突然打開,周曉曉從裏面出來,看見他眼前一亮,随即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味,“時野哥?”

他沖過去,驚訝地看着時野,“你喝酒了?”

時野看着他,透出微醺的眉眼皺起來,“曉曉?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你啊,你都好久沒給張大哥打電話了。”周曉曉語氣落寞,從他手裏拿走鑰匙打開門,伸手抓住他手臂,“走吧時野哥,我扶你。”

時野心裏不禁有幾份愧疚,“對不起,這段時間比較忙。”

周曉曉把他扶到沙發上坐下,“我去給你倒水。”

時野倒在沙發上,一把抓過扶手上的毛毯摟在懷裏,醉意朦胧的雙眼注視看着茶幾上的花束。

才過去多久,居然已經徹底落敗了,橙花花瓣凋零,在寒意蕭瑟的深秋餘香散盡。

“時野哥,你這裏有蜂蜜嗎?”廚房裏,周曉曉邊問邊打開冰箱,發現裏面居然空無一物,連瓶水都沒有。

“時野哥,你吃過飯了嗎,我給你叫點外賣吧?”他走出廚房,腳步随即定在沙發前,“時野哥?”

時野懷裏緊緊抱着一條毛毯,鼻尖在柔軟的絨毛上來回輕蹭,像是在努力嗅探,而人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

“時野哥?”周曉曉小聲叫他,見他沒反應,于是蹲下去,趴在那裏,靠得近近的,看着眼前的人發愣出神。

月光下,時野英俊的眉眼清晰深刻,這張臉的骨相實在是淩厲,眼神更是敏銳深邃,然而溫柔的時候又格外動人,漫不經心地一勾唇,性感極了,讓他每次都失控地臉紅心跳。

“我要是早點遇到你就好了。”周曉曉悲傷地說,用指尖來回描繪這張面龐。

周曉曉将人看不夠,然而夜已深涼,他人在這裏,看着醉酒的時野,再看看卧室的方向,心裏頓時生出幾分別的心思。

他轉着漆黑的眼珠想了想,伸手想把毯子從時野懷裏拽出來,“時野哥,客廳冷,我陪你回房間睡吧?”

時野半夢半醒,緊緊抓着毯子不肯松手,嘴裏喃喃自語,“誠素——”

“你說什麽?”周曉曉湊過去。

“林誠素——”

周曉曉的身體倏地僵硬住。

誠素,林誠素。

是那個林誠素嗎?

他又想起時野關注列表裏唯一的名字,內心某種猜測仿佛終于得到證實,這段時間小心翼翼為自己建立起的僥幸心理付之一炬,或許是看到系統推送後随手點的關注,或許只是工作上的交集,或許或許,哪有這麽多或許,他現在親耳聽見時野在醉夢中呼喚林誠素的名字。

像是避之唯恐不及,周曉曉跌坐在地,慌亂地遠離。

不要,求求你,不要又是這樣!

他捧住自己的臉,眼前浮現出一幕幕——時野總出神地看着自己,而後溫柔一笑,連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格外寵溺......想到這裏,周曉曉用力抱住自己,崩潰絕望地将臉埋了下去。

所以那些溫柔,到底是因為他,還是因為透過這張臉,讓他看到了另一個人?

漲紅的臉頰上被抓撓出一道道猙獰的血痕,周曉曉不甘心,他爬回去,偷偷從時野口袋裏翻出手機,然後顫抖着用他的手指解鎖。

林誠素的臉赫然從屏幕上跳出,泥濘的操場,陽光下,他眉眼飛揚,笑得自由自在。

周曉曉看着這張手機屏保幾乎痛哭出聲。

他好恨,歇斯底裏地掙紮着,點進相冊一張一張往前翻,林誠素,林誠素,林誠素,全部都是林誠素,林誠素的雜志封面,林誠素的采訪,林誠素的新聞照——

手指猛然間凝固,周曉曉瘋魔了般的眼神霎時變得死灰。

時間顯示照片拍攝于三年前,第一視角畫面上,皎潔的月光在時光深處靜谧流淌,林誠素躺在這套公寓的沙發上,一條雪白的毛毯挂在腰側,勾勒出身體纖薄的曲線,欲遮欲掩住那些引人遐想的痕跡。

而他濕軟的眼眸正透過手機鏡頭深情地注視着拍攝者,眼尾浮着一抹缱绻溫柔的紅,他伸出手,羞澀地同鏡頭邊那只寬厚的手掌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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