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清晨,時野被手機鬧鈴吵醒。
宿醉後頭痛欲裂,陽光刺眼,他用毛毯蓋住臉醒了會神,伸手摸向茶幾找手機。
一堆落敗的花葉中擺着一杯水,他看到後一怔,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竟合衣躺在沙發上,外套則安穩地搭在餐桌椅背上。
我昨天是怎麽進的門?
記憶截止到走出電梯挂斷電話那一刻,時野迷迷糊糊地思考,最後選擇放棄,伸手從茶幾上拿起手機。
看時間,早上八點零二分,關掉鬧鈴,退出軟件切到主屏,他用手指左右劃拉屏幕發起了呆。
也不盡然,若隐若現的主屏保上,林誠素在那天的陽光下笑得恣意,清俊的面龐難得透出孩子氣的天真和快樂。
原來是在英國出了車禍。
時野捧着手機,凝視這張讓他日思夜想的面龐。
當時傷得到底有多重,竟然嚴重到事故後休養了整整半年?
能走路嗎,複健時能照顧好自己嗎?
痛嗎?
啪嗒。
手機掉落在胸口,時野盯着天花板,半晌,閉上眼睛輕輕籲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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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這就是你跟我說的大賺一筆?!”
辦公桌後,林浩澤将文件甩到桌上,瞪着郭曉軍,“銷量比上個月降了這麽多,你他媽逗我玩兒呢?場子裏那些人都幹什麽吃的?!盡他媽給我找廢物!”
郭曉軍忙不疊過去,“那也不能怪我啊,你也知道,那些場子拿貨都是看臉的,江坤進去後他那條線就徹底斷了,就當初手底下一個餘小文和他們混了個臉熟!”
聽見餘小文三個字,林浩澤陰沉的眼眸一閃。
郭曉軍打量着他的臉色,語氣循循善誘的,“所以得趕緊找到那個餘小文啊,他跟在江坤屁股後面混了那麽久,那些人就認他,有他在,一切都好辦了。”
“上次你出的那什麽破主意,到現在人也沒找到!”林浩澤煩躁地點了根煙。
郭曉軍撇撇嘴,“我哪兒知道他這麽能忍,那些視頻放到網上這麽久,居然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看來是鐵了心不想再走上這條老路了。
可惜啊,人已經蹚進這灘渾水,哪是想洗就能洗得幹淨的。郭曉軍冷哼,那個餘小文不過泥沼裏的浮萍,他們早晚把人揪出來!
煙霧一吐,煙熏缭繞的旖旎裏漸漸浮現出那張臉,虛幻交疊,真假難辨,林浩澤沉浸片刻,朝郭曉軍丢去一個眼神。
郭曉軍随即會意,趕緊去隔壁拿東西,回去時拉住走廊裏經過的經理,吩咐他快去準備幾個懂事的,一會兒送去老板辦公室。
我滴個老爺,青天白日大早上的。
經理心中腹诽着,忙點頭哈腰去照辦。
等郭曉軍重新推開辦公室的門,林浩澤人已經飄然,靠在椅背上眼神迷離。
郭曉軍熟練地拆着包裝,變拆邊看他,古怪的眼神藏在黑暗中,“你也悠着點兒啊。”他現在總擔心這棵搖錢樹早早地就挂了。
林浩澤眼眶通紅,急不可耐地拿過他手裏的東西,誰知那個經理走了又轉回來,突然出現在外面敲門,“林總。”
林浩澤眉眼舒坦,含糊地嗯了一聲。
郭曉軍用身體将人擋住,不耐煩地沖外面喊,“幹嘛?”
“有個人,說要找林總。”經理的語氣小心翼翼,揣摩着,又迅速補了一句,“他說他叫餘小文。”
郭曉軍臉色一變,回頭看向林浩澤,林浩澤也是愣住,手裏的東西啪嗒掉在地上,“放他進來。”林浩澤嘶聲催促。
經理一聽這語氣趕緊飛奔離去。
“餘小文?”郭曉軍真是稀了大奇了,他們這段時間都快把禹城翻了個底朝天,連把他那些高清無碼視頻放到網上都不能逼他現身,現在居然自己主動送上門來?
他忍不住想去看看,沖過去拉開門,探頭往門口的方向張望,果然,經理身後跟着一個人,瘦瘦小小,那副扭捏的走路姿勢不是餘小文是誰?!
“喲,好久不見啊!”郭曉軍像個迎賓小厮,站在門口笑得陰陽怪氣。
誰知餘小文看都不看他,目不斜視地走進了林浩澤的辦公室。
“……”郭曉軍磨了磨牙,用力關上門,臉色鐵青地跟了進去。
辦公室裏飄散着一股熟悉的味道,餘小文被勾起回憶,有些不适地低頭揉了揉鼻子。
倏地,頭頂落下一道視線,他擡起頭,随即和一雙陰沉的眼睛四目相對。
林浩澤像個鬼魅沉在陰影裏,只一雙眼睛凝着兩點幽暗的光,看着他嘴角勾起,劃出一抹詭谲的笑容,“好久不見,餘小文。”
看見林浩澤的瞬間,身體像是被丢進冰冷的水中,寒意如毒蛇順着脊椎攀爬,霎時游走向四肢,餘小文想逃,瘋狂地想要奪門而逃,他強撐住不斷打哆嗦的雙腿,朝噩夢中那個身影擡起尖細的下巴,“林浩澤,我來找你做一筆生意!”
話音落下,屋內頓時響起兩道嗤笑聲。
郭曉軍笑得前俯後仰,仿佛聽到了最有趣的笑話,“你想幹什麽?太逗了,你再說一遍給我聽聽。”他惡劣地拿手指戳着餘小文瘦弱的肩膀。
事到如今餘小文反而鎮定下來,面對他們的嘲諷,他深吸一口氣挺直腰背,“林浩澤,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你想要江坤手裏的名單!”
聞言林浩澤譏笑的眸光一寸一寸冷下去,一言不發地凝視着他。
郭曉軍飛快地看了林浩澤一眼,“趕緊交出來,否則有你好看!”
兩人的反應讓餘小文越發冷靜,說明他賭對了,他直視着林浩澤幽冷的目光,“名單都在我腦子裏,你想要我回來的話,答應我一個要求!”
“你想屁吃!”郭曉軍眼睛一瞪,“給你臉了,看老子弄不死你!”
“什麽事?”林浩澤開口打斷他。
郭曉軍惡狠狠瞪着餘小文,他也知道,他們要的不僅僅是名單,還有餘小文那張臉,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小賤|||h消失了一年多,回來像變了個人,以前畏畏縮縮讓幹什麽幹什麽,現在居然敢和他們談條件?
偏偏還非得聽着,郭曉軍憋着口悶氣舔了舔後糟牙,冷笑一聲等他開口。
“名單我不會給你。”餘小文說完這句話,餘光裏那個郭曉軍的臉色剎那間要殺人一樣,于是撒氣般故意頓了頓,才看着林浩澤繼續說,“我可以幫你賣貨,但是你必須給我解決掉林誠素!”
話音落下,整個辦公室一片死寂。
郭曉軍目瞪口呆,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半晌後舌頭打結道,“你,你說,說什麽——”
這小子別他媽是對林浩澤動了心了吧?!
餘小文呼吸急促,死死盯着林浩澤,對方陷在陰影裏,叫人看不清臉上的神情,但他知道林浩澤現在一定在笑。
是了,他那麽恨林誠素,怎麽可能不同意這個條件?
不堪回首的記憶再次如濕冷的藤蔓纏繞過來,緊緊勒住咽喉,如每一個惶惶然驚醒的深夜,餘小文僵硬的後背漸漸被冷汗濕透,在無法遏制的恐懼中等待林浩澤的回答。
“那件事,是你幹的?”許久,林浩澤終于開口,聲音沙啞,難以辨別情緒。
餘小文一愣,“什麽?”
林浩澤再次沉默,片刻後,就在餘小文幾乎要支撐不住昏厥的瞬間,他的眼前緩緩浮現一張臉,林浩澤果然在笑,笑得如同惡魔。
“可以,你幫我賣貨,我去解決掉林誠素。”
餘小文猛地松了口氣,瘦弱的身體不住晃動,用力咽了口口水。
郭曉軍神色複雜地看着餘小文,用一聲幹巴巴的假笑掩飾住了眼底的寒意,“那什麽,既然這樣,來來來,小文,我給你說說——”
眨眼間稱呼都變了,餘小文挂着冷汗的睫毛輕輕一顫,正要過去,郭曉軍的話音突然戛然而止。
林浩澤坐在那裏,直勾勾地盯着餘小文那張臉,“過來。”
郭曉軍瞬間頭皮發麻,二話不說,立馬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門迅速被一只手緊緊關上,餘小文看着腳下,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
“剛剛不是膽子很大嗎?現在怎麽反而怕了?”林浩澤輕聲細語,仿佛毒蛇嘶嘶吐露信子,“過來啊,要我說幾遍?”
淚水在眼眶中驚顫,餘小文聽見自己淩亂的呼吸聲,一下一下,短促得仿佛随時要窒息。
在林浩澤的盯視中,他擡腳朝辦公桌後面挪去。
冰冷的手掌貼着滑膩的臉頰來回揉搓,林浩澤粘稠的視線在這張臉上游移,看見上面一道道猙獰的血痕,“怎麽回事,不是早就告訴過你,讓你保護好這張臉?”
餘小文腿一軟,幾乎跪倒在地,“我,我——”
啪!
餘小文頭暈眼花,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林浩澤用腳尖擡起他的下巴,“生意要做,和大家的前緣也要續,這樣才完美,你說對不對?”
左側臉頰瞬間腫了起來,餘小文顫抖着閉上眼睛,趴在那裏死咬住牙。
淚水滾落,滲進唇縫漫開一片苦澀,他哽咽的聲音一字一頓,“林浩澤,我不是林誠素!”
門再次打開,幾個身影魚貫而入,幾乎話音落下的同時,一只手猛地将他從地上拽起!
餘小文被甩在桌上,上面的電腦、文件頃刻間灑落一地,乒鈴乓啷的巨響中,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死死摁住了他的腦袋!
男人湊近俯低,帶着獰笑,“好久不見。”
整間辦公室随即陷入混亂,林浩澤靠坐回椅背,十指交握在身前,面龐再次陷入黑暗,欣賞着眼前的畫面,邪惡而又滿足的笑意漫上冰冷的唇角。
我不是林誠素。
我不是林誠素。
我不是林誠素。
錯亂的獰笑聲浮在耳畔,餘小文趴在那裏,破碎的嗚咽聲痛苦不堪,一雙空洞的眼睛直勾勾望着黑暗深處,在心裏不斷重複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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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睡得怎麽樣?”
邢露走進病房,放下手裏的外賣盒,“給你帶了粥,吃清淡點,對傷口好。”
“還好。”林誠素靠坐在床頭,正合眼假寐,眼下一片淡淡的烏青,“昨天的事查得怎麽樣了?”
“警方那邊還沒消息,那人挺古怪的,”邢露拆着外賣盒說,“我看說不定真是讓你倒黴遇上了,或者說是哪個家夥仇富,看到你的視頻最近挺火的,心裏不爽就想來捅你一刀。”
聞言林誠素皺起眉,慢慢睜開了眼睛。
“所以程玉說查出具體原因前,原來拍好準備發的那些視頻都先等等。”邢露把勺子遞給他。
林誠素接過勺子,“幫我拿一下手機。”
邢露轉身拿起手機交給他,“昨晚幫你充好電了。”
“謝謝,”林誠素低頭将手機開機。
邢露看了眼飄着熱氣的粥,催促道,“你趕緊先吃飯吧,一會兒涼了。”
林誠素看着自己的手機,點開通訊軟件,滿屏都是各種人士發來的慰問,林林總總加起來有幾百條,他一邊看一邊往下滑,終于,在最下面找到了時野的消息。
最後一條來自昨天晚上八點半,是一通未接通的語音請求。
我那時好像因為打了麻藥在睡覺。
林誠素回憶片刻,點進去,随即微微瞠目。
邢露從洗手間出來,剛好看到他将手機舉起來貼到耳邊,眉心擰着,形容憔悴的蒼白面容透出幾分焦急。
一分鐘後,語音請求自動挂斷。
“對方暫時無法接聽——”
他可能在忙吧。
林誠素有些失望,愣愣地看着手機屏幕,用手指慢慢往上滑。
他是七點左右出的事,據程玉說網上七點半就有了消息,時野幾乎是第一時間給他撥打了電話。
看着幾十條未接通的通話請求,林誠素抿唇,将手機反扣在腿上,拿起勺子喝了口粥。
“什麽事啊,突然間這麽開心?”邢露背對他,假裝在桌上收拾。
林誠素垂眸,勺子在色澤晶瑩的粥面上來回滑動,“沒事,對了,昨天有人來過嗎?”他突然問。
邢露回頭,看見他目光殷切,竟是無比陌生的赤忱表情,不禁驚訝地愣了愣。
難怪阿玉昨天無論如何都要把那人逼走。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林誠素的病房像是開了花果展,滿滿當當已經沒了落腳地,走廊裏也都快擺滿了。
“你指誰?”邢露明知故問,回頭繼續整理,“挺多的,綠洲集團的總經理來過,還有——”
她絮絮叨叨地回憶,林誠素聽了半天,直到她說完,才再次垂下眼眸,淡淡地哦了一聲。
身後再沒動靜,邢露悄悄回頭,看見林誠素坐在那裏慢條斯理地喝粥,另一只手放在腿上,牢牢抓着手機,像是在專注等誰的消息。
她低下頭,放下手裏精致的果籃,對着桌面難過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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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音請求未接通。
市局走廊,時野斜倚在窗口,看着手機上這幾個字怔怔出神。
他醒了。
不知道傷口還痛不痛。
昨天流了那麽多血,傷口肯定很深,估計吃了止痛藥也夠嗆。
時野啧了一聲,低頭揉搓眉心。
指尖夾着煙,煙霧順着窗縫飄出去,在細雨綿綿的灰色天空下翻卷,面前的煙灰缸滿了,時野将又一支燃盡的煙頭擰滅,端着煙灰缸正準備回去,手機突然再次響起,這次是電話鈴聲。
心口咚的一下,他拿起手機,掃了眼上面的號碼,然後迅速接起電話,“喂?”
是昨晚他特意叮囑過的那位同事,“這語氣,你肯定沒看新聞吧?”
聞言時野皺起眉,機敏地加快腳步朝辦公室走去,“怎麽了?”
對方嘆了口氣,“你那位林總,看來有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