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殉葬

殉葬

十多年前,逸仙築這座精致的小院兒迎來了他的主人,十多年後,他的主人在一個冬日的夜晚長辭于世,院子裏的一切都仿佛蒙上了塵埃。

宋朝月窗臺邊的蘭花已經失了原本鮮亮的顏色,變得幹枯、發黃,她終究還是沒有将這盆蘭花挽救過來。

昨日的那封和離書她未來得及拆開看,書信此刻就被放在她那蠶絲錦被上。她盯着那上面孟舒安的親筆,一時竟生不出打開它的勇氣。

這裏面,是孟舒安将死之際的絕筆。

吱呀——

她未鎖門,聽見門被推開了,還以為是阿羅,頭也沒回地問:“阿羅,你怎的回來了?”

宋朝月問完後,‘阿羅’遲遲未應,她回頭,就見花詠帶着幾個身寬體胖的婦人站在門口,口鼻間呼出的氣在屋子裏騰出陣陣白霧。

“花詠?你怎的來了。”

花詠将一直藏于寬大袖袍裏的青瓷酒壺拿出,“二夫人,公主有令,請您喝下這杯酒。”

宋朝月的視線瞬時轉移到了那酒壺之上,雖然瞧不見裏面裝的是什麽,但看花詠的架勢,不用想也知道了,是奉益陽公主之名來送她走的。

宋朝月因害怕而緊緊地抓住了被衾,向後退縮着,她問道:“為何要這般做?”

“二夫人,我家公子甚喜您,想必您也不想叫他九泉之下孤單不是。”花詠說這話時眼睛眯成了一條線,透出平日裏未曾被人見過的陰險。

宋朝月手中握着和離書,她手忙腳亂拆開,舉起來展示在她們跟前,“這是公子親手所寫的和離書,我已不再是孟家的人,你們今日若要灌我毒酒,便是犯了大衡律法,是死罪!”

花詠聽完,并未有所波動,“夫人,您還是莫要掙紮了,如若不然,咱們這群老婦可就要動手了。”

益陽公主是當今聖上的胞妹,她将宋朝月這樣一個出身不顯的兒媳灌下毒酒,對外只需宣稱其因悲傷過度自戕同去便是,屆時兩人一同下葬,又有何人會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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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月死死地盯住他們,牙關都在顫抖。

她也曾猜想過自己不會那麽容易被放出孟府,卻也未曾料想益陽公主為了他的兒子泉下不孤單,竟要自己下去與他作伴。

她雖感念孟舒安對自己的好,可是決計到不了要殉葬的地步,是以讓她去死,她絕對不從。

宋朝月被逼得一步步後退,花詠就帶着人不斷靠近。

她想要沖出門去,卻被花詠身後的幾個老婦攔住。

宋朝月深知,自己若是被困在這個院中,最後的結果只能是一個死字。

她被锢住了手往前走,突然碰到了一個什麽堅硬的東西,她順手抄起那物件就往抓着自己的老婦頭上一砸,那老婦因疼痛瞬間就松開了手。

宋朝月也借此得了機會推開門往外沖。

“快把人給我抓住!”花詠大喊一聲。

宋朝月不知疲倦地往外跑,寒風自耳邊呼嘯而過,冬日禦寒的鬥篷也被落在了屋中。

府裏有下人見到,都覺得古怪,不過在見到後頭跟着的花詠後,便紛紛轉過了頭去,不敢再看。

在這個國公府,見花詠如見益陽公主,她所言所舉皆是益陽公主之意,而今她要抓二夫人,雖不知為何,但還是不要多看多嘴的好。

“救命啊!救命啊!”宋朝月邊跑邊喊,孟府整個後院都是她凄慘的喊聲。

而更令人心寒的是,此時此刻竟無一人願意站出來幫她一把。

她一股腦往前跑着,想着若能跑到前院去,能見到前來吊唁的賓客們,或許就能有所轉圜了。

然在穿過自後院到前院的花園之際,從旁邊的小道裏竟突然走出一個人,宋朝月埋頭前沖之際撞到了她身上,兩人就這般一同跌坐到了地上。

“哎呦,那個不長眼睛的撞我!”

是孟文英!是她!

宋朝月來不及顧及身上有多痛,求生的本能使她抓住了孟文英,“文英,你救救我,救救我,有人要取我性命……”

起初孟文英被撞得腦子都還沒有回過彎兒來,聽到宋朝月不斷重複說救救她後,才慢吞吞意識到,這府中就有人要她的命。

她站起來,像一只威武的獅子四處看着,大聲喊道:“是誰,是誰在作亂,給我滾出來。”

花詠也帶着人趕到,在見到孟文英的那一刻,她頓覺有些大事不妙。

“小姐,二夫人突然受了刺激,神智有些不清了,讓小的帶夫人回去吧。”

這話在宋朝月聽來盡是胡謅,可是孟文英不了解情況,她看了眼宋朝月,又看了一眼花詠,一時竟不知該聽誰的。

“來人,把二夫人帶下去,好好歇息吧。”

花詠朝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那幾人作勢就要上去抓宋朝月。

宋朝月的手死死抓着孟文英的腿,她知道,自己一旦松手,必定殒命,這是她僅剩下的機會了。

孟文英還在踟蹰着,在見到宋朝月那絕望的眼神時,突然想起孟舒安曾對她說的話,“文英,往後你要對你嫂嫂好些,她嫁給我,已屬不易,你要待她像待我一樣好。”

她突然辨清了局勢,無論宋朝月是否受了刺激,亦或是真有人要她性命,此刻她信任自己,就應當留她在自己身邊。

“你們都下去吧,嫂嫂我會照顧。”

花詠擰起了眉,想來大事不妙,可不能讓文英小姐知道她的母親要毒死宋朝月送她去殉葬。

“文英小姐,您瞧,二夫人着瘋瘋癫癫的樣子,我怕她傷到您,您還是讓開吧。”

孟文英看着花詠的眼神越來越警惕,就算是要照顧,也該是叫宋朝月的貼身婢女那個叫阿羅的來,為何母親身邊的花詠會如此上心。

那麽眼下,就只會有一種可能,母親是真的想要宋朝月的命。

她似乎聽到了哥哥的聲音,感覺自己的背脊像小時那樣被他撐住,她必須得護住這個嫂子。

“我若是不讓呢。”

花詠見孟文英毫不讓步,只能用上了最強硬的手段,領着人上前來就要将兩人分開。

“來人啊,救命啊,阿爹——高瞻——小令——”她将自己身邊人的名字盡數喊了一通,然這群人不知道都怎麽了,緊要關頭一個都不在自己身邊。

眼瞧着花詠一步步走近,孟文英護着宋朝月不斷往後退,警告說:“你們別過來啊,別過來!”

警告卻是無用,花詠是下了決心要帶走宋朝月的。

孟文英抱着宋朝月的手指頭正一個一個被掰開,她疼,可是也不敢松手,她怕她一松手,這人就真的沒了。

十個手指頭一個一個被掰開,宋朝月被花詠抓着手腕一把拉了過去。

“你們不可以!你們不可以這樣做,有沒有人救命啊!”孟文英已經急出了哭腔,可就是無人應聲,原本處處是人的府邸,如今卻成了一處死寂之地。

在宋朝月即将消失在她視線中的時候,便見一人從不遠處屋檐上一躍而下,三下五除二将那群沒有功夫的老婆子踢翻在地,順帶将宋朝月奪了回來。

“三表哥!”

孟文英一喜,立馬掙開的鉗制住自己的仆從,朝他們那處跑去。

在這冰天雪地裏,宋朝月又懼又冷,整個人的嘴唇都發烏了。發絲也淩亂不堪地粘黏在慘白的臉上,整個人活像從一池冰水裏才将撈出來。

皇子在前,花詠等人自然不再敢造次,只是卑躬同褚臨又重複了一遍方才跟孟文英所言的那番說辭。

褚臨不複平日裏待人溫和的模樣,緊抿着薄唇,目露不悅,他從腰中拔出了劍架到花詠的脖子上,威脅說:“你再說一遍?”

花詠便再不敢妄動了。

被攬在褚臨懷中的宋朝月正在不停地顫抖,褚臨低頭,眼中閃過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心疼,将自己身上的黑色鬥篷脫下,蓋到了她身上。

随後對孟文英說:“帶她去你院中!”

孟文英趕忙走上來帶走了宋朝月,走時還不忘回頭觀察,生怕又有人撲上來。

褚臨站在雪地裏,花詠問他,“三殿下,這是您的姑母益陽公主之令,難道您要違背其意嗎?”

褚臨不在乎地笑了笑,“花詠,我想你應當是老了,許是忘了,宋朝月而今已經不是孟家婦了。舒安已經寫下了一紙和離書,你方才應當是撕毀了一份,不過嘛……我這裏還有。”

“哦!對了,我這裏還有一封舒安親筆所寫關于宋朝月的遺信,你可要我念予你聽一聽?”

花詠的臉色愈發難看,接過孟舒安的遺信,看了又看。

她将此信收下,弓腰抱歉,“今日沖撞了三殿下,還請三殿下贖罪,小的會去回禀公主,還望殿下将今日之事保密。”

“你且去,不過還請轉告姑母,莫要不顧及舒安的遺願。”

花詠應是,步履加快朝着主院走去。

這花園中一下又安靜了,褚臨打了個響指,仰頭看向西邊的牆頭處,“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那兒。”

院牆之後,輕盈地越過來一個人,孟祈站到了褚臨跟前。

見他,褚臨出言問說:“你可真能躲,我若不來,你要到幾時出手?”

“殿下何故覺得我會出手呢?”

褚臨拍了拍他的肩頭,竟沒有片刻遲疑,“舒安也給你同樣的東西不是嗎?”

孟舒安想得很是周全,他不僅給了宋朝月一封和離書,還給了褚臨和孟舒安一份以及留下了自己的遺言。

孟舒安知曉,自己的父親與妹妹全然攔不住母親,是以将宋朝月的安危托付給了二人。也只有這兩人,能有本事阻止他那因自己變得性子極端的母親。

其實連褚臨都不知道,孟舒安其實還給了孟祈另一樣東西,另一樣,讓人詫異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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