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匣子裏的心事

匣子裏的心事

泗水城有一家叫靜岳樓的地方,就建在泗水河邊。

樓雖不大,裏面卻各菜色俱全而又味美,是以極為受當人以及外來游人追捧。

也因這,所以無論是什麽時候,這靜岳樓都賓客盈門。

一般人家,想要吃上靜岳樓的一頓飯,需得提前好久去約。

這一次,宋家四口到這樓裏來,是為慶祝宋母的生辰。

宋父為了妻子的生辰,提前一月在于到這靜岳樓定了一桌。一家人到時,正是晚膳時分。

宋母今晨才知曉他們要到這靜岳樓吃飯,瞧着這燈火輝煌的酒樓,不免有些肉疼。

在這裏吃一頓飯,可不便宜!

宋遠拉着妻子江念,好說歹說給人勸了進去。

一家人坐在一樓大廳之中,宋朝月仰頭四望,這地的裝潢好似又變了許多。

她也未曾來過此地幾次,不過倒是記得很清楚,靜岳樓裏有一道菜,叫神仙肉。那滋味,可別提了,便是在大都城笙歌,也是吃不到這菜的。

四人坐下,便有店小二前來招呼,宋父洋洋灑灑報了好些菜名,弄得坐于其旁側的宋母一直在旁暗掐其大腿。

宋父面皮繃緊,腿上暗痛,卻依舊面不改色地将菜點完。

他将家中每一個人喜歡的菜都點上,過了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這些菜便陸陸續續上齊。

一家人各自端起碗筷,大快朵頤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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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母吃得最少,宋父和兩個孩子吃得比較多。到最後,宋朝月和父親都歇筷食不下了,宋明澤還在往嘴裏送着菜。

桌上的酒還一點兒未動,宋朝月起身,給坐在四方桌的每一個人都斟了一杯酒。

宋朝月先提起了酒杯,對着母親說道:“阿娘,今日是您的生辰,桑桑祝阿娘萬事順心,容顏永駐。”

宋母笑着同女兒碰了杯,慈愛地摸了摸女兒的臉,說:“我女兒當真是長大了。”

宋明澤也不甘示弱,胡亂往嘴裏塞進一口菜,舉起酒杯對母親囫囵道:“那子澄便祝母親福澤延綿,長命百歲!”

有了這一雙兒女的祝福,宋母笑得如春日之花。

這頓飯他們一家人直吃到日落,因實在吃得太過飽足,一家人決定不再坐馬車,選擇步行回去。

“桑桑,子澄,我已向州府告假,月底咱們得回老家一趟,給你阿爺上墳,順帶回去陪幾天你阿奶。”

這麽多年來,每逢十月,宋家一家人都得回一趟望村。

彈指須臾,這時間好像泗水河的水流那般過得快。

很快便到了月底,一家人坐着馬車,回了村。

才進村口,就聽見有人在高聲喊,“宋阿奶,您兒子一家回來了——”

宋家祖宅在離村口不遠處,況且莊稼人常年都是靠吼來喚人,是以這麽一嗓子,即使有些耳背的宋阿奶也聽到立馬從院裏走了出來。

見到兒子一家,她笑得嘴都合不攏了,邁着短而快的步子上前來接。

宋朝月才下馬車,便親昵地拉住了宋阿奶的手,同她話着家常。

宋明澤也在一旁,不時插一句。一家人其樂融融,宋阿奶知道兒子一家要回來,早做好了飯菜等他們。

等宋朝月他們到時,桌上的菜甚至都有些微涼了。

不過卻無人介意,甑子裏的飯還熱乎着,一群人就這般有滋有味吃起了這鄉野間的粗茶淡飯。

一家人坐在一起,宋阿奶食欲大開,連飯都多吃了半碗。

瞧着兒子、兒媳還有孫女、孫子,她突然想起一人,哀傷突然湧上心頭。

“若是漣兒也在就好了。”

誰料這話卻徹底觸碰到了宋母的逆鱗,她臉色大變,三兩下吃完剩下的飯便不聲不響地離席。

宋阿奶也知自己不應在此刻說這樣的話,慚愧地低下了頭。

原本和樂的氣氛立馬變得凝重起來,宋朝月開口緩和氣氛說:“阿奶,快吃,阿娘坐了許久的馬車,不太舒服,并沒有別的意思。”

宋阿奶勉力笑了笑,食不知味地吃完剩下的苞谷飯。

一回村,宋朝月便像是入了水的魚,四處去尋少女時的玩伴。宋明澤雖從未在望村久待,卻也有自己的去處。

一時間,屋內只剩下了宋家母子二人。

宋阿奶也不再掩飾眼中的落寞,對兒子說道:“小遠,我知道你妹妹做的混賬事,我也沒想到,她會為了自己将桑桑嫁給那般人……”

宋遠知道母親想要說什麽,他雖不想多聽,卻還是壓着脾氣溫聲同母親說道:“阿娘,宋漣還是你的女兒沒錯。可她從此以後卻不再是我宋遠的妹妹,我宋遠雖不是什麽大官,卻也是把桑桑自小當寶貝養着。我女兒被宋漣騙嫁去了笙歌,差點兒在那裏丢了性命。我宋遠此生,絕不會原諒她!”

宋父這話說得決絕,宋阿奶聽着,在一旁偷偷掉着眼淚。

她知道,自己兒女之間的關系再無轉圜。

宋漣做的事,是差點斷送親侄女兒半生之事,這樣的事情,着實叫人難以原諒。

宋阿奶用指甲扣着掌心,長籲一口氣,不再說什麽。

這世間的親緣決裂并不少見,只是她沒有想到,從小感情甚篤的親兄妹,而今會走到這般地步。

宋母站在門外,屋內她的婆婆和丈夫的對話一字不落地都落在了她的耳朵裏。聽到丈夫如此堅定的話,她也是感動得落淚。

她恨宋漣入骨,也恨那長公主入骨,若是宋遠在母親面前輕易原諒的宋漣,那她想,她與丈夫之間,定會生出嫌隙。

幸好,她的丈夫沒有。

正回來的宋朝月看見阿娘站在門外,不動,疑惑問:“阿娘,你怎的不進去?”

宋母慌亂回頭,胡謅了一個借口,便回房去了。

宋朝月也幾下洗漱完畢,宿進了她從前住的小屋內,然卻生出了許多惆悵。

今日她去尋,竟沒尋到一人能同自己說說話。

從前在望村的玩伴,而今皆已嫁人,去年因為自己嫁去了笙歌,是以未能同父母親一道回。

今年回來,從前關系最為要好的小步也已嫁去了別村。

年少時的玩伴在一個個離自己遠去,想起從前與小步她們一道下河捉魚、上山挖野菜,在田間地頭唱歌……

那樣的日子,終究是回不去了。

村子裏的夜晚除了偶爾的幾聲狗吠,與風掠過樹林的聲音,一切都安靜得可怕。

宋朝月許久未回,有些不适應。遂起身,再多點了一盞油燈,借着油燈熹微的光線,打量着自己曾住過兩年的小屋。

阿奶平日農忙,所以這屋子也只是偶爾打掃。

宋朝月覺得屋內的塵土有些重,自己從院中水缸裏打了水來,擦拭着床與桌椅。

特別是床,她擦得尤為細致,畢竟這可是自己要睡的地方。

她蹲在地上,細細地擦着床沿,視線不經意地飄過床底,突然發現床底下有一個看不清模樣的黑盒子。

她找來一根長杆,将那東西從床底掏出,是小步送給她的匣子!

當年小步知道自己沒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匣子,便央着自己的木匠阿爹打了一個,贈給了宋朝月。

匣子上全是塵土,宋朝月用嘴吹了吹,被嗆灰塵嗆得直咳嗽,過了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仔細端詳這少時好友所贈之物。

她想将這匣子打開,可這匣子上着鎖,需得鑰匙才行。然鑰匙放在了何處,宋朝月卻記不清了。

她在屋內翻找了許久,才在鋪床的被褥底下将那把快要生鏽的鑰匙給找到。

握住它那一瞬,宋朝月感覺到好似抓到了開啓寶盒的寶石。

幾年過去,她早已經忘了,自己在裏面放了什麽東西。

咔噠一聲,小鎖被打開。

塵封四年之久的回憶朝宋朝月撲來。

箱子裏放着幾個銅板,還有一沓厚厚的信紙。

宋朝月伸手拿起,原來之前以為丢了的東西竟然在這兒。

她拿起其中一張,仔細讀了起來。

“今日又到了去鎮上的日子,我從孤獨園旁邊經過聽到了他在叫園中的孩子認字……”

又接着拿起另外一張,“我竟在布莊裏撞見了他,他買了好多布匹,想來是用來給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裁制新衣的……”

宋朝月翻了很多封,最後落在了一張寫着嘉和二十六年十一月初六的紙上——那是她病好被父母接回家的前一天。

“我又去了鎮中,他好像還是沒回來。自從上次在桃枝村見過他後,他好像便消失了,或許是回家去了吧。不過當真是可惜,我連他叫什麽名字都不清楚,又該去哪兒找他呢?”

看着這幾年前自己所寫的手劄,宋朝月的眼角濕潤起來。

憶起那天聽到的話,宋朝月突然将這盒子給合上,突覺煩躁,将匣子扔到地上,激起微塵。

那日見孟祈久久未歸,她擔心,便站在門口等他。

過了許久,終于等來一輛自黑暗中駛來的馬車。

馬車稍稍在府門前停了一下,然後,她便清晰地聽到了孟祈的聲音。

那一句“臣早已在多年前立誓,此生絕不娶妻”就這般湊巧地鑽進了宋朝月的耳朵。

原來是這樣,原來他早便有過誓言。所以自己問他,他才不敢回答。

宋朝月感覺自己的心被撕成了兩半,這麽多年的惦念與期盼被孟祈說出的那句話燒成了灰燼。

他們之間,永無可能。不僅是隔着世俗之見,更隔着孟祈的心。

他不會喜歡自己,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罷了。

宋朝月自嘲地笑了笑,回頭看着那被扔在地上的匣子,複又将其撿起。

她勸自己:這匣子是她與小步友誼的見證,至于裏面的東西,随它去吧,反正自己不會再将這東西打開了。

她開始下定決心,要好好開始重新生活,要忘了,惦念了六年之久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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