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鬼柳

鬼柳

一間四四方方的暗房內,四面都是密不透風的厚實牆壁,凜冽的北風被阻隔在外。

房子正中央的桌子上點着一盞油燈,映照着一張女子恬靜的面容。

趴在桌子上的宋朝月正酣然睡着,她的雙手搭在桌上。那戴面具的男子在其背上點了兩下,宋朝月便猛地驚醒,打量四周過後将眼睛定在了方才于酒樓見的那個面具男身上。

她腦子還昏沉着,于是強擰了自己的大腿肉要叫自己清醒過來。

“你是什麽人?”

那戴着銀面具的男人蹲到宋朝月面前,擡頭看她,“在酒樓內我不是同你說過了嗎?我呀,是萬鬼樓的人。”

他說話時,宋朝月瞧見了其身後的那一扇門,這是唯一可以進出的地方,

她看了一眼這出口,便收回了目光,若一會兒情形不對,這裏就是她唯一可以逃出去的地方。

“你抓我來,目的是什麽?”

面具男對于宋朝月的問題置若罔聞,他坐在了宋朝月旁邊,同其介紹自己,“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萬鬼樓樓主,鬼柳。”

姓鬼?這究竟是他的真名還是他入萬鬼樓後行走江湖的假名。

“我抓你來,宋小姐難道不知為何嗎?”

他喊出宋小姐這三個字後,宋朝月心一跳,趕忙摸了摸自己臉上,早已沒有了輕紗阻隔,她的真貌,就這般大喇喇被這鬼柳所看見。

見宋朝月這般慌張動作,鬼柳笑了一聲,不再像之前那般詭谲,反而給人一種爽朗之感。

她在心裏暗罵:宋明澤怎麽給自己制了這麽一塊假令牌,如今真将萬鬼樓的人給找來了,她往後不會就在這暗房裏永不見天日吧。

Advertisement

“事發突然,妄用萬鬼樓之名,實在抱歉。不知您今日抓我來,可是想殺了我?”說罷,宋朝月暗中吞了吞口水,傳言這萬鬼樓樓主百步殺百人,若此人真是動了殺心,那她是無論如何都逃不過的。

“我就是想問一問,宋小姐這令牌,是從何而來啊?”

鬼柳盯着宋朝月的眼睛,影子罩在她身上,形成一種無形的威壓。

這令牌是阿弟給她的,阿弟說是他偷偷仿制的,這般時刻,她可萬不能将阿弟供出來。

于是她梗着脖子回說:“撿的,是我撿的!”

鬼柳聽罷,哦了一聲,那尾音拖得很長,也不知是否相信。

“在何處撿的?”

這人,還當真是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宋朝月于是又胡編了一個地方,說這地方時心裏都在打怵,也不知鬼柳會不會被自己編的瞎話給激怒一氣之下殺了自己。

“青雲縣。”鬼柳聽完,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那地方,确實死過我一手下,他的令牌,也确實不見了。”

呼——宋朝月長籲一口氣,感念上天保佑。

“你想知道我為什麽要抓你來這兒嗎?”鬼柳又問。

宋朝月哪裏知道,整個人默不作聲。

“你陪我下一盤棋,賭注,便是答案。”

只見鬼柳打開了屋門,外頭光亮爬了進來,只一瞬間,便又消失不見。

鬼柳拿來一小個棋盤,那棋盤肉眼可見的有了歲月的痕跡。

宋朝月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下格五的棋盤。

要下這格五,對弈雙方各執黑白棋五枚,共行一道,每次移一步,遇對方則跳越,以抵達對方地界為勝。

油燈被放到鬼柳左手邊的桌角,棋盤被置于其上,鬼柳要宋朝月先選棋。

為了贏,宋朝月選了黑子。

一開始下棋,宋朝月便無比專注,反觀鬼柳,那松散姿态,叫宋朝月以為他都快睡着了。

最後,宋朝月以快一步險勝。

宋朝月緊繃着的情緒總算有了一絲松懈,她笑着看向鬼柳,“你輸了。”

鬼柳似乎也并不意外,他收下棋盤放在地上,這才開口說自己帶宋朝月來的目的。

他萬鬼樓,想同華家做一筆生意。

他想要華家每年按時給他一些所需之物,作為交換,萬鬼樓會庇佑華家的生意,從今往後,便再無人敢動華家的生意,也無人敢動華家之人。

這聽起來是一個公平的交交易,不過宋朝月還是抓住了其中的漏洞。

鬼柳所說的一些,究竟是多少,萬一他獅子大開口,想要華家近半的利潤,華家又如何付得起。

“果然是商人,每一分錢都算得極清。”鬼柳伸出手,比了一個數字。

宋朝月試探開口,“五百萬兩?”

“對喽,宋小姐可真是聰明。”鬼柳興奮地拍了下桌子,“五百萬兩白銀,很劃算的。”

宋朝月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只覺得這鬼柳行事簡直奇怪。要談生意便談生意,何故要将她綁來。

“五百萬不是一個小數目,我需得回去跟家主商量一下。”

“好,那便慢走。”鬼柳起身,打開這隔絕外面的門,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門一打開,外頭的吵嚷聲便湧了進來,給宋朝月一種不真實感。就像,進一步人間,退一步地獄……

她走出門外,赫然發現外頭就是今日她同華清來的那個酒樓,而這,便是酒樓的最頂層。

她回頭看,正好看見鬼柳向她招手,“對了,為表誠意,鬼柳贈送宋小姐一個消息。如今孟祈被關進了水牢裏,若這筆生意談成,萬鬼樓也可助宋小姐一臂之力,去救一救那位孟将軍。”

聽到孟祈的名字,宋朝月又邁入了那一絲光都透不進的屋子裏,竭力控制着自己以一種平和的語氣質問道:“我憑什麽相信你。”

鬼柳雙手一攤,往宋朝月手中放了一個東西——是孟祈母親給他的貔貅。

這下,由不得她不信了。

宋朝月走出酒樓之中,雪下得更大了,她沒有戴圍脖,那雪就争先恐後地往她脖子裏鑽。

地上已經積起了及腳踝的雪,宋朝月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進去,因為全想着孟祈被關進牢中一事,一時不察将腳重重崴了一下。

她跌坐在雪地裏,麻木地捂着腳,心裏想的都是孟祈定然受到了非人的虐待。

“喂——”一個熟悉的身影跑來,華清跑到宋朝月身邊,将她扶起,着急地問說:“你剛才去哪兒了?我擔心死了。”

宋朝月搖了搖頭,整個人的魂魄仿佛都被抽離。

沒辦法,華清只能先将宋朝月帶上馬車,兩人回了家。

及宅子門前,正好撞上華靜元回來,多年與人打交道,她嗅到了宋朝月身上一絲不尋常的氣息,這人,今日出去定然發生了什麽。

華清找人來将宋朝月背回了屋中,又叫玉梅給她腳上抹了傷藥。

“你方才去哪兒了?”

“我見到了萬鬼樓樓主。”

萬鬼樓!那般江湖門派從來都是殺人不眨眼的。

華清連忙檢查宋朝月渾身上下,發現除了腳崴傷後,便再沒有其餘的傷口了。

她這才松了口氣,問她:“他們找你做什麽?”

“一是我假用了萬鬼樓的令牌,二是那樓主鬼柳說想要同華家做一筆生意。”

與江湖門派做生意,從前倒是有過,不過從來都是正常交易,錢貨兩清。

如今卻反了過來,萬鬼樓提出要華家付錢,為她們提供庇護。

“那好,我先去同母親說一說這事兒,你好好休息。”

宋朝月身上披着一條毛毯,倚躺在搖椅之上,受了傷的右腳伸出毯內。

搖椅晃蕩,往常宋朝月躺上不久便有了困意。可這次直到天黑,宋朝月都沒能閉上眼。

她滿腦子都想着孟祈被關一事,想着,要如何才能救他出來。

屋外有一人逐漸走近,華清提着食盒,想着她還未用晚膳,送來給她吃。

走近便見她屋中漆黑一片。不會是睡着了吧。她這般猜想。

輕輕試探性地敲了一下門口,裏頭便傳來了宋朝月回應的聲音。

原來沒睡啊。

華清推門走了進去,叫玉梅守在外頭,邊點屋內燭火邊問宋朝月怎的不點燈。

宋朝月沒回答,只是眼睛盯着那食盒,她這才意識到已經到了飯點。

華清見狀,将食盒裏的飯菜端出來,笑盈盈地說道:“我就知道你餓了。”

她扶着宋朝月坐到了桌邊,将筷子對齊遞給了她。

“這事兒我已經同母親說了,她說她會考慮一下。”

宋朝月夾菜的手有些微停頓,她以為家主會毫不猶豫地拒絕呢。

她吃飯的時候,華清便在她旁邊說話,兜來轉去,終于是提到了吳平。

華靜元親自将吳平送去了官府,要他自首。

“朝月,我如今心裏有一些難受。”

宋朝月擡頭,有些不明所以,終于将貪污錢款之人送去牢中,不應該高興嗎?

可下一瞬,她就知道,是她錯了,并且錯得離譜。

也是她再一次認識到,人性的複雜。

從華清口中,宋朝月得知,原來吳平貪污這些錢款,并非為己所用。而是近幾年,北方大旱,地裏種不出糧食,所以頻鬧饑荒。

吳平見這餓死的老百姓越來越多,實在不忍心,就偷偷打起了主家的主意,這幾年,他挪用的銀錢越來越多,都盡數運到了南方買糧,然後再送回北邊,用來赈災。

他一己攬下所有罪責,華靜元也默許了此舉,最後送他一程。

宋朝月聽得認真,連飯碗也放下了。

“可是,北方饑荒,不應該由朝廷作主撥糧赈災嗎?”

華清也是無奈地嘆氣,“這壞就壞在這兒,上報赈災之事遲遲未得朝廷響應,沒糧,賦稅還得照繳,這不就逼得這麽多人遠走他鄉。”

宋朝月想起自己在街上看見的乞丐,原來那些人,都是迫不得已抛棄田土的流民。

她的心又挂上了一重枷鎖,想到自己之前如此瞧不起吳平,原來,他竟做了如此壯舉,以身入局,護佑百姓。

此事說完,華清又神秘兮兮地同宋朝月說:“吳平還說,北蒼王在準備買糧屯兵,他打算反叛了!”

宋朝月眉頭皺得更緊了,怪不得家主說她要考慮一下。确實,這亂世,需得有人相護。

可是孟祈呢,他的師父不在了,誰又會去護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