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石浦失守
石浦失守
宋朝月早就做好了飯,她等在桌邊,看着飯菜飄着的熱氣一點點消失。
石浦縣的太陽早在申時開始落下,沒過多久,天便全黑了。
她不時打開院門,探出腦袋往四周瞧一瞧,看鬼娘子有沒有回來。她擔心鬼娘子去探消息之際會被人抓住。
“看什麽呢,趕緊關門!”
她聽到熟悉的聲音,轉身,便見鬼娘子從屋頂躍下,徑直進了屋內,宋朝月亦緊随其後。
鬼娘子脫下身上的厚冬袍換了一件輕便的衣裳,才進門沒過多久,她的鼻尖便微微出了汗。
見到桌子上的飯菜,她先給自己盛了一碗白飯,慢悠悠往嘴裏送了兩口後,擡眼夾菜之際便見宋朝月目光灼灼一直望着她。
“你吃了嗎?”
“沒有。”抓住了開口的機會,宋朝月緊張地問鬼娘子,“孟祈,如何了?”
鬼娘子夾了一塊白菜,那白菜在她嘴裏嚼出脆響,宋朝月緊張地舔了舔嘴皮,等着其答案。
“能吃能睡,并無大礙。”她并未說孟祈身上的傷有多重,只不鹹不淡說了這一句。
聽到這句話,宋朝月總算放下心來。
鬼娘子見其聽到自己這句話後開始端碗吃飯,不免暗自冷笑,這對鴛鴦,還挺有趣的。
吃過飯後,宋朝月問鬼娘子孟祈所關之處、牢中把守人數等一連串問題。
答到最後,鬼娘子都覺得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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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萬鬼樓早已與孟祈有了約定,再過些時日有了機會便會将孟祈救出,又何苦非要帶宋朝月這麽個拖油瓶到這戰亂之地來。
他們樓主,莫不是真的想錢想瘋了吧。
得了華家的錢財,又得了孟祈的允諾,最後還想要賺宋朝月這筆錢?
鬼娘子發現,自己越發琢磨不透鬼柳,他的心,好像那深不見底的黑淵,裏面不知藏着什麽妖魔。
孟祈在等,萬鬼樓的人也在等,他們都在等着,這石浦縣徹底起亂。
石浦縣如今除了升雲軍的人,便如一座空城,有士兵見宋朝月她們住的地方還有炊煙升起,上前來勸了許多次,叫她們趕緊離開此地。
鬼娘子總是滿口應承,關上門後又是一張冷臉。
在他們抵達萬鬼樓的第三天,鬼娘子接來了一個人,不,更準确地來說是扔進來一個人。
是假制萬鬼樓令牌的宋明澤。
本該在笙歌的宋明澤,竟被萬鬼樓丢到了石浦縣來。
鬼娘子根本不屑看宋明澤一眼,踩着他的背将他的臉狠狠地壓在地上, “就是你仿制我萬鬼樓的令牌是吧?”
宋明澤臉被擠得扭曲,不斷喊宋朝月救他。
管不得三七二十一,畢竟是有血緣的親姐弟,宋朝月走上前推開了鬼娘子,警告她說:“你們樓主既然收了我的錢,那便表明仿制令牌一事已經過去,鬼娘子還請恪守你們樓主之令。”
鬼娘子瞪了一眼宋明澤,只覺得這人妄為男子,那麽大個人了跟個廢物一樣,窩囊死了!
宋朝月将宋明澤扶起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問他為何會到了此處。
說起這個,宋明澤便委屈了起來。
前些日子他本來按規定應當守在笙歌東門處,誰料他一個人到牆角撒尿的時候,被人偷襲,醒來的時候已經在朝北的路上。
這一路都被萬鬼樓的人監視,直到把他送進了石浦縣城,那群人才離開,誰知道又被這個瘋女人給逮了進來,竟然還如此對待他。
宋朝月皺眉聽完,狠狠拍了一下宋明澤的腦袋,“你平日的聰明勁兒都到哪兒去了。”
介于自小便被自家阿姐教訓,即便如今他已經比阿姐高了許多也壯了不少,卻還是不敢反抗于她。
宋明澤揉了揉有些痛的胳膊,開口問說:“那阿姐,我現在要……”
“樓主吩咐,你須得陪在你阿姐左右,直到救出孟祈。”
孟祈發生了何事,宋明澤還不知道,待到他阿姐同他說完後,這時宋明澤看向宋朝月的眼中有了些許責怪。
“阿姐,他值得嗎?”
宋朝月不敢去看宋明澤的眼睛,所有人都可以勸她攔她,可是親人的質問,卻像一擊重錘砸向她的心。
她沒有從孟祈處得到過回應,至于從他口中聽到一句喜歡,更是難于登天。
她有時候在想,自己這般執拗地面對一個對自己根本沒感情之人,為他做那麽多,圖什麽呢?
“阿弟,我只是想,圖個心安罷了。”
對啊,她只是想圖個心安,明明無數次想要放棄他,也放過自己,可偏偏,她放不下……
若是她不知道還好,可偏偏她知道了孟祈落難,又怎能見死不救。
“孟祈再怎麽樣,他還有一個國公父親,他如今是孟家唯一的兒子,你說,孟晉年會放任不管嗎?”
确實如宋明澤所說,孟祈是孟晉年唯一的兒子,他不可能不管。
是以孟祈在石浦被下獄的消息一傳到了國公府,孟晉年便脫下官帽長跪于慶門之下。
笙歌的冬天雖比不得蒼州嚴寒,卻也是刺骨的。
他年紀大了,跪了半天便凍得受不了倒下,在家裏躺了一天後,又繼續跪在了慶門底下。
天上飄起了雪花,孟文英心疼父親,撐着傘為其阻擋風雪。
“阿爹,回去吧,你年紀這般大,又受了風寒,不能跪在這兒?”
她拼命想将孟晉年拽起,可即便孟晉年已近五旬,他也還是一個男子。只見他一把就将孟文英甩開,然後繼續跪在地上。
孟文英崩潰不已,她朝着孟晉年大喊:“父親,你非要為孟祈死在這兒是嗎?”
孟晉年低頭苦笑,孟祈犯的是死罪。褚季故意将他丢去石浦縣,讓他在鐘正的算計之下落得一個臨陣脫逃的罪名。
他的兒子,夾在褚臨和褚季的算計之中,他們,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性命。
他後悔,早應該死命攔住孟祈,叫他不要淌這趟渾水。想到這些事,孟晉年恨不得能将這兩個人給殺了。
只可惜,他們出生便在雲端,即便他孟家先祖為開國功臣、百年世家,又能作何。
他只能跪在這裏求,求褚季能夠大發慈悲,放孟祈一條生路。
誰料,孟文英卻突然拔出了自己發間的簪子,将那尖頭對準了自己的喉嚨,“父親,我才失了兄長,不能再沒有你了。”
這般極端之舉才叫孟晉年稍微從孟祈将死的囹圄中掙脫出來,他撐着膝蓋站起,一掌拍掉了孟文英的簪子,厲聲問她:“你要逼死我嗎?”
孟文英的眼淚簌簌地往下落,她搖頭否認,“父親,我只是想你顧及身體。”
“你大哥都快沒命了,我這把老骨頭拿來幹什麽!”
“他不是我大哥,我只有一個哥哥,叫孟舒安!”
聞言,孟晉年一巴掌打在了孟文英的臉上,他壓低聲音同自己這個女兒說話,整個臉都在顫抖:“他就是你大哥,他是我孟晉年的親生兒子。”
孟文英捂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父親。
這麽多年,她都一直以為,孟祈只不過是她那早已逝去的大伯父大伯母的遺孤,從未想過,她喊了這麽多年的大哥竟然是父親在外的私生子。
這事情對她的沖擊實在太大,孟文英丢下傘,捂着臉跑開。
孟晉年依舊固執地跪着,即便風雪落滿他的肩頭,即便他的身軀已經開始搖晃。
他在以自己的方式,向孟祈贖罪。
叮鈴鈴——
遠方的鈴铛聲越來越近,益陽公主的轎攆緩緩靠近,她掀開車簾,看向跪在雪地裏丈夫,吩咐車夫在其旁邊停下。
花詠給站在車轅上的益陽公主披上了一件白狐領厚披風,然後扶着益陽公主下了馬車。
益陽公主的繡花絨布鞋到了孟晉年跟前,她看着丈夫,喉頭像哽着什麽東西,想說話,開口卻聲音嘶啞。
“孟晉年,你達到目的了。”她竭力平靜,“此事過後,你我和離吧。”
孟晉年撣了撣肩上的雪,将頭重重磕在地上,一如他們第一次見面,孟晉年亦如此在人群之中,這般朝當時最得寵愛的益陽公主行着大禮。
“臣,謝過公主殿下。”
益陽公主轉身,任風吹掉自己滑到臉頰的一滴淚。
她此番進宮,是要去求母後,求她,為孟祈争取一線生機。
福康宮內,滿頭白發的太皇太後正靠在一把太師椅上,頭一點一點的,手中本看着的書也快要脫手。
益陽公主進去時就看見母親這般模樣。
她走過去,想要将書從母親的手中拿出來,可這一動作倒是叫打盹兒的太皇太後徹底醒了。
見到女兒,她滿臉的慈愛,拉着她的手要她在自己的身邊坐下。
“母後……”
見到母親對着自己的笑,益陽公主就忍不住想哭。
這段時間,孟晉年因孟祈之事将整個國公府攪得雞飛狗跳,她雖在自己院中住着,不願出去看孟晉年一眼,卻也很清楚他是如何作踐自己身體的。
這麽多年了,國公府內人總以為孟晉年整個人都在益陽公主的掌控之中,可是誰又知道,孟晉年卻又最能牽制這位最尊貴的公主呢。
畢竟,她愛孟晉年愛得如此深,比孟晉年對之自己,不知道多了多少。甚至她都不清楚,孟晉年,有沒有愛過自己。
太皇太後雖然早已不理前朝後宮之事,可她的眼睛,卻是遍布整個皇宮。
今日女兒為何而來,她自然知曉。
為叫女兒安心,她立馬叫身邊的宮人去傳如今的太後,也就是褚季的生母,許瑾。
益陽公主怕耽誤母後的與許瑾說話,很快就出了宮。有了母後從中轉圜,她想,事會好辦許多。
她乘着轎子到了慶門外,見孟晉年仍跪着,她不管不顧地從其旁邊走過。
一斥候急匆匆于正午門前下馬,舉着一封牛皮信書便往宮內奔去,“軍情急報,石浦縣失守——石浦縣失守”——
益陽公主聽到這一消息,下意識便回頭看孟晉年,只見其已經生生倒在了雪地之中。
笙歌的雪,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