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前世
前世
鹿蹄山上,北風獵獵,傷尚未痊愈的孟祈就這般站在山巅,俯瞰着被冰雪覆蓋的整座涼城。
他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暗紋鬥篷,睜着眼毫不畏懼迎着風雪,只有這般,就能深陷混沌中的他的眼眸更加清明。
山腳下有一人沿着他方才他登山而留下的腳印踽踽前行,走到山頂,見到熟悉的背影,孟梁單腿跪在雪間,朝許久未見的孟祈問安。
“屬下拜見公子!”
孟祈并未轉身,只是向右偏頭,露出瘦削的半張臉來,“近來如何?”
“回公子,升雲軍三十萬大軍已然集結完畢,不日即将開拔。”
聽罷,孟祈又淡淡地繼續問說:“我是問你如何?”
孟梁有些受寵若驚,不過很快就答道:“勞公子挂心,屬下自公子被救後便逃出,毫發無傷。”
“雲方呢?”
“雲大人亦無事,只是前幾日暗中回了笙歌。”
聽到這兒,孟祈才徹底放下心來。
眺着遠處,孟祈似乎能看見,身穿鐵甲的士兵正頂着風雪艱難朝西南向行進,他亦想起自己的前世,也是在這寒冬之中,自己替褚臨,奪下了這天下至尊之位。
前世
嘉和帝死後,遵遺诏,太子褚季繼位。
一時間,太子母家許氏一族風光無限,褚季舅父許肅更是被封為宰相,官拜群臣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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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氏之風光,無人出其右。
為示皇室兄友弟恭,褚季将底下三位兄弟盡數加封王爺。褚臨也不例外,他被封為安定王,然不過徒有虛名,手下并無任何實權。
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府邸被挂上那寫着安定王幾個大字的牌匾,他心裏的火燒得更加旺,他什麽時候,要輪到褚季來施舍了。
孟祈到時,看到的便是幾人搭在梯子上高高挂起安定王府的匾額,而底下站着的,是心有不甘的褚臨。
“王爺。”他自然是改了對褚臨的稱呼,由之前的三殿下,改換為王爺。
褚臨回頭,斂下情緒,淡然瞧他一眼,叫他進了府中。
兩人于安定王府密談,三日後的深夜,褚臨站在登極樓上,看着笙歌城外烏壓壓的黑影,這是鐘正的三子鐘承望領着升雲軍前來,欲破皇城、殺褚季。
褚季本還沉溺在外溫柔鄉中,夜半被身邊人陡然叫醒。
他呵斥道:“有何要事,竟敢來深夜攪朕清夢!”
那人哆哆嗦嗦跪在外殿,朝裏面說道:“陛下!安定王領兵于城外,就要打進來了。”
他的三弟将要逼宮奪位一事徹底喚醒了他的神智,他一邊穿衣,一邊朝外走,“快!給朕宣孟祈!”
孟祈對于他而言,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在他登基以前,父親将孟祈從廣聞司副使之位擢升為禁軍統領,掌禁軍三十萬。
他的存在,便是為了庇佑他,庇佑皇城。
他連夜下诏,宣各大臣連夜觐見,共商安定王褚臨謀逆一事。
這一夜,注定無法安寧。
群臣的車駕從笙歌四面八方奔赴至宮內,見到彼此,所議的第一件事便是褚臨謀逆。
褚季坐于龍椅之上,看着底下群臣,一個二個焦頭爛額也都想不出辦法來解決這場禍事。
他環伺底下,卻未發現孟祈的身影,如此重要之時,衛戍笙歌的禁軍統領卻不在。
他怒而拍案,沖底下問孟祈何在。
直到這時,孟祈才悠悠走入大殿。
他披甲佩劍,好似已經忘了入殿需卸甲除劍的規矩。
衆大臣的視線盡數落在他身上,龍椅之上的褚季亦是如此。
他顯然将孟祈當作的救命稻草,希望他能為自己擋下褚臨意欲奪權的利刃。
孟祈身上的玄鐵甲随着他的行進而發出響聲,整個大殿無一人言語,盡數等着孟祈開口。
“臣,參見陛下。”孟祈并未向褚季行跪拜禮,只是微微躬腰,算是拜見。
若是平常,褚季定會治孟祈一個大不敬之罪,然則今日情況實在緊急,他實在顧不得這許多,迫切需要從孟祈口中得知他的想法。
“孟祈!你身為禁軍統領,對于褚臨發起兵變一事,可有何策。”
孟祈緩緩擡頭,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褚季。
自登基以來,褚季沉溺于紙醉金迷之中,幾乎将國事盡數交于他的舅父也就是新任宰輔許肅。
朝中臣子對此頗有微詞,可上頭的是天子,他們又怎敢多言,倒是褚季的老師金太傅曾在褚季面前提過,要其勤勉政事、親力親為。可褚季只當金盛所說之話為穿堂風,聽過,便也過了。
“陛下,臣以為,您不若,就此禪位!”
此言一出,震驚整個朝堂。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看向孟祈,其中為首的許肅更是站出來,直指孟祈,“大膽,你難道也跟褚臨一樣,想要謀逆嗎?”
孟祈的手握着劍柄,緩緩轉身,看向許肅,笑而不答。
這一笑叫許肅從心底裏升起了寒涼,褚季也立馬反應過來,沖外面喊道:“來人,給我将孟祈壓下去!”
然無論他如何下令,門外守着的禁軍依舊紋絲不動。
褚季從方才的激動站起,到現在癱坐在那金燦燦的龍椅之上。
他的父皇将孟祈指為禁軍統領,便是為了助他,可如今,這最應該助他的人卻徹底背叛了他。
底下衆臣無一不瑟瑟,連孟祈也反叛,他們想不出褚季有什麽能贏的手段。
許肅眼見大廈将傾,趁禦前侍衛不備,掏出其腰間佩劍,朝孟祈刺去。
孟祈神色一凜,只覺許肅自不量力。
他快速掏出腰間佩劍,在許肅持劍将近自己喉間之時,側頸一躲,然後稍稍往劍朝上一抛,再穩穩接住,用力刺向許肅的胸膛處。
這一劍,竟将許肅活生生刺穿。
孟祈的劍盡數沒入了許肅身體中,他又迅疾将劍拔出,鮮血迸出。
許肅捂着自己的心口,嘴嗫嚅兩下,終究是什麽都沒有說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包括褚季,都被這一幕給吓傻了。
褚季的手緊緊握住椅子上的龍首,顫巍巍指着孟祈:“逆賊,你這個逆賊。”
“龐沖,給我上,拿下孟祈。”這是一位武将,可面對孟祈,這位武将也露了怯,誰人不知孟祈武功登峰造極,讓他去殺孟祈,豈不是自尋死路嗎?
眼見龐沖不動,褚季又一一點出其餘幾位武将,可他們俱是眼觀鼻鼻觀心,不敢上前。
其實他們心裏,對這位帝王也頗有微詞。心裏也希望,這天下,不若換了人坐。
失了人心,便失了天下。
褚季知道,自己大勢已去。
不知何時,明臺殿門已經由門口守着的禁軍打開,褚臨的黑靴踏踩過唯有帝王能行的玉石磚上,雙手輕拍鼓掌。
“許宰輔為陛下鞠躬盡瘁,其心尤忠啊!”
褚臨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許肅,又看向上頭已然露出畏懼神色的褚季。
在衆臣的注視之下,一步步,走向了那九五之座。
褚季見到褚臨這般模樣,恨不得整個人縮蜷進這椅子裏,可最後,終究是避無可避。
“褚臨,我告訴你,你敢殺我奪位,是名不正、言不順,必将遭到口誅筆伐,史書将會狠狠寫下你殺兄奪位的惡事,你将遭後世人千千萬萬次唾罵!”
褚臨看着褚季的眼睛,只覺得他現在就像是一條在岸邊瀕死的魚,做着些無謂的掙紮。
這話被褚臨當作笑話一般,他轉過身,伸手一指,指向了右邊站着的中書令,問他:“房建同,你來說說,這史書要如何來寫啊?”
史官隸屬于中書省,也就是說,房建同則是那群史官的頂頭上司。
房建同一把年紀了,本來都準備告老還鄉,誰料竟然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兒。
他顫着雙腿走出來,撲跪在地上,許久都未曾言語。
褚臨等得不耐煩了,走下來,蹲到房建同身邊,問他:“中書令,你來說說?”
他雖是問詢,可房建同知道,自己今日若不說,等來的便是人頭落地的下場。
只見他将頭磕在地上,斷斷續續地說道:“今日之事,乃為正義之舉。褚季荒淫無道、任外戚專政……不理國事……”
他說了許多罪責,聽到最後,褚臨都沒忍住笑了。
褚臨拍了拍這老臣的肩膀,示意他退下,又挑釁般看向龍椅上的長兄。
說出了令朝臣為之失色的一句話:大衡的史書,将會是我褚臨的頌贊史。
他說這話時,孟祈早已站在了明臺殿門口,他看着裏面的褚臨,嚣張、肆意,帶着勝者的喜悅。
他親眼目睹,褚臨拿着刀,先是刺向了擋在褚季身前的金盛,而後又刺向了褚季。
這一場争權奪位的戲碼,終究是在此刻落幕。
聽到利刃穿進皮肉的聲音,孟祈頭也不回地便離開了這座禁锢了許多人的皇城。
他自慶門而出,遠遠瞧見鐘承望舉着火把站在門外。
看見他出來,鐘承望對着孟祈揮手,忙不地跑上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是藏不住的歡喜。
“怎麽樣?”鐘承望問。
“死了。”
孟祈淡淡說完後,餘光瞥到了那個站在角落裏的女子。
她從前是自己弟弟的妻子,而以後,應當就會成為這大衡的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