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社畜

第1章 社畜

“嘀,嘀——”

池析亭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耳畔一直傳來機器短促又冰冷的響聲,許是視力被剝奪了,池析亭感覺自己的其他感官變得異常敏銳,微風掀卷窗簾,翁郁枝桠窸窣作響,甚至陽光灑在身上那股淡淡的暖意都格外的清晰和真實。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池析亭有些懵,大腦一片空白。

死在他努力工作六年,終于晉升為區域總監的當天。

是猝死。

他甚至沒有感受到太多的痛苦,只是感覺胸骨傳來一陣壓迫性的絞痛,之後便驀地失去了意識。

難道他被搶救過來了?

不會吧。

池析亭腦子有點亂,想睜開眼确定,但是掙紮了許久也無法掀起眼皮,最後也只得放空大腦,閉着眼睛理清思緒。

旁邊有機器的響聲,應該是醫院。

只是……

池析亭手指微動,感覺到了陽光在暴露在空氣中的手臂游走,暖意攀升,但是池析亭的心卻驟然下沉。

他猝死的那天正值三九寒天,又接連下了好幾天的大雪,按理來說不可能在他猝死的第二天就升溫到這個地步。

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細碎的響聲,而後腳步聲愈近,一個略顯低沉的嗓音響了起來。

“人是怎麽傷的?”

語氣涼薄又疏離,不疾不徐,雖是關心的話語,但是在平淡的語氣下顯得冷漠了不少。

“好像是不小心踩空,從樓梯上摔下來了。”

褚聿側目掃了眼病床。

病床上的人長了張出衆漂亮的臉,皮膚細膩幹淨,五官輪廓柔和瑩潤,許是因為受傷,整個人顯得有些憔悴,嘴唇的顏色也淡了幾分,幾縷發絲垂在額上,和覆着一層薄汗的額頭相襯着,如同被灑落泠泠月光的雪山石。

“畢竟是在褚氏傷的,醫療費用全由公司報銷,另外該批的病假也批了,已經走了程序,嗯……”周珊看了眼手機,繼續道,“也已經通知了他的父母和朋友,他們應該馬上就會過來。”

“嗯。”褚聿收回目光,垂眸看了眼腕表,見時間不早了,想到自己被臨時中斷的事務,道:“走吧。”

“是,褚總。”

褚氏?褚總?

池析亭一懵。

他身邊有哪位老板姓褚嗎?

池析亭的眼皮猛地顫了一下,像是意識到什麽不對,耳畔的機器聲驟然拖長,也愈發刺耳,冰冷的聲音仿佛直接穿過耳膜,徑直刺進了他的大腦裏。

猝死的感覺再次席卷而來,像是一把開了刃的刀,毫不猶豫地劃開了他的大腦,那股窒息感湧了上來,逼着池析亭睜開了眼。

眼睛是幹澀的,視野也很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層白霧。

入眼的便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白。

是病房。

池析亭緩緩眨了眨眼,視線又被站在門口的男人吸引了。

蒙蒙視線下,他看不太真切,只感覺那個男人身形挺拔悍利,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西裝,微微側着臉,只有小小的窄窄的一小段納進了池析亭的眸中,但是饒是如此,池析亭也清晰地感覺到了男人身上帶着的一股屬于上位者的壓迫感,氣質冷硬的有些不近人情。

那是誰?

褚總?

他認識嗎?

池析亭張了張唇,還沒等他發出聲音,男人已經側身出門,消失在了他的視野範圍內。

伴随着病房門被關上,池析亭陷入了沉默。

不對,這不太對。

池析亭冷靜地想了想,似乎是因為平靜了下來,原本僵硬的沒有知覺的身體也逐漸蘇醒,額角一陣又一陣的抽痛提醒着池析亭他現在不是在做夢。

池析亭側了側首,看了眼病床旁的櫃子,在櫃面上掃了一圈沒有看見自己想要的東西,微微蹙了下眉,半撐起身體向旁邊探身,伸手去拉抽屜。

還沒等池析亭的手指碰到抽屜,房門又被推開了。

一個粗犷又帶着慌張的嗓音響起。

“我靠。”傅寧一個大跨步,兩步就竄到了池析亭身邊,一把撈住池析亭,低聲吓道,“你幹嘛啊,要什麽東西我給你拿,你躺好。”

池析亭緩緩眨了眨眼,視線凝在傅寧臉上,細細地在傅寧臉上掃了一遍後才僵硬地垂下睫毛,纖長蜷曲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

完蛋。

這個人他也不認識……

“你要什麽呀?”傅寧碎碎念了兩句,把手裏的果籃放下,彎腰去拉抽屜,等了半天也沒聽見池析亭的回答,這才納悶地又喊了一句,“池析亭?你說話呀。”

像是觸到了什麽敏感點,池析亭猛地回頭看傅寧,一雙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傅寧,半響後才道:“你剛剛叫我什麽?”

傅寧懵了,手指蜷了幾下,茫然地和池析亭對視了幾秒,半響後才僵直地站直身體,視線逐漸轉移到池析亭額角的傷口上,表情凝重地抿了抿唇。

“失憶?”

醫生看向半卧在病床上的池析亭,皺了下眉。

池析亭舔了舔幹燥的下唇,有些心虛地撇過視線,輕飄飄地看了眼傅寧,而後才緩緩點了點頭。

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失憶,怎麽就不算是失憶呢……

他确實啥也想不起來了,借着失憶的由頭多打聽點信息對他來說也不是壞事。

醫生道:“頭部創傷确實有記憶缺失的可能,但是你的創口不太大……要是不放心的話,可以再做個腦部檢查。”

池析亭點頭表示自己清楚了。

一旁的傅寧也輕輕松松地就接受了池析亭失憶的事實,把醫生送走後就一屁股在池析亭的病床旁坐了下來,盯着池析亭看了半響後道:“你也不記得我了?”

池析亭點頭。

傅寧抿了抿唇,“那你都記得些什麽?”

記憶缺失能缺失到連他都忘了?

“記得我叫池析亭。”

“其他的呢?”

“無。”

“……”

傅寧沉默幾秒,嘆了口氣,開始給池析亭“科普”他的平生。

他倆是發小,關系很好,“池析亭”現在還在念大學,專業是市場營銷,已經開始大四實習了,今年六月份就可以卷鋪蓋離開大學,正式踏上當代社畜的道路。

而傅寧就讀于藝術院校,也已經開始跑劇組試戲了。

“實習公司還是你爸幫你找的,聽說蠻不錯的,隔壁大學的那個很牛的,霍,霍啥來着……”傅寧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才回憶起來了,“對,霍宥深,他好像也投了簡歷,應該是錄用了吧。”

霍宥深?

池析亭眸光一滞,下一瞬,那些塵封的記憶也潮水般地湧了進來,連帶着額角的傷口再次刺痛了起來。

他應該是穿書了。

穿的是他因為長時間加班導致作息紊亂,失眠之下随意翻開的一本小說。

那是一本大男主職場升級爽文,講述的是男主霍宥深依靠自己的能力和敏銳的商業嗅覺,在職場中叱咤風雲,從一名小實習生爬到總經理,最後自立門戶,成立霍氏,一步步爬上商界巅峰的故事。

而池析亭就穿成了男主攀至頂峰的過程中,一個出場時間不過五分鐘的小炮灰,臺詞不超過十句的背景板。

按理來說當個炮灰也沒什麽不好的,只是……

他怎麽重來一世還特麽的要打工啊?

他看別人穿書不是穿成大少爺就是富二代的,怎麽輪到他穿書穿的還是一只社畜嗎喽?

上輩子打工的悲慘經歷倏然鑽進了池析亭的大腦。

007,996,24小時随時待命。

實習的時候錢少事多,一個人幹無數雜活,頂着實習生的名頭幹的是打雜的活,永遠沒有固定工位,哪個部門缺人就被派去哪個部門頂人頭,好不容易熬到了轉正,面對的又是日報周報月報,周考核月考核季考核,無限大的業績壓力和各種稀奇古怪的甲方,還要抽時間帶新人。

實習生,正式員工,組長,部門總監,再到區域總監。

看起來一帆風順,但是背後卻是無數次的能力的更新洗牌,職位上升了不止是代表工資和福利上升,還代表了工作內容的再一次疊加,小員工會的你要會,小員工不會的你也要會。

在黑心資本家的壓榨下,池析亭終于從牛馬變成了一個較為成功的牛馬,從廉價勞動力的代名詞變成了一個較為廉價的勞動力的代名詞。

卷字當頭,池析亭不只需要養活自己,還有一大家子人要養,父親的負債,弟妹的學費,各種壓力逼迫下,池析亭只能忍辱負重,沒日沒夜的加班,眼睛一睜就是工作,眼睛一閉也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歸西了。

長期的高負荷工作下,池析亭終究還是沒撐過去。

池析亭垂了下眼,一股子酸澀湧了上來。

所以拼命上班的意義是什麽呢?

精神和身體狀況都變得貧瘠,但是物質上好像也毫不寬裕。

可以說是兩敗俱傷……

見池析亭突然不說話了,傅寧也噤了聲,擡眼打量了池析亭幾眼。

池析亭安安靜靜地坐在病床上,本就白皙的皮膚因為卧病更蒼白了幾分,半垂着眼,眼皮薄薄的一片,眼睫微垂着,濕漉漉的,劃出一段漂亮柔和的弧線,看起來憔悴又可憐。

傅寧的目光在周邊游移了一圈,挑了個蘋果開始削,關心道:“你也是,怎麽這麽不小心,還能從樓梯上摔下來。”

“對了,等會兒記得給你爸媽回個電話,你手機關機了吧,他們打不通你的電話就打我這來了。”傅寧艱難地把蘋果削完,伸手遞給池析亭,“喏,吃了這個蘋果,以後都平平安安的。”

池析亭回神,擡眼和傅寧撞上視線,又垂眸看向傅寧手裏的蘋果。

傅寧應該不太會削蘋果,整個蘋果都坑坑窪窪的,但是還是仔仔細細地把每一塊皮都去幹淨了。

平平安安的。

是呀。

以前公司有個新人心血來潮問過他,人生的最終目的是什麽呢。

他當時随口回了一句,人生的目的就是活着和享樂。

結果上輩子別說享樂了,他連活着都沒有實現。

這輩子……

去他媽的996,007,卷是不可能卷一點的,他只想老老實實地當個職場混子,然後用心地重新活一遍。

至于那個實習。

池析亭向傅寧輕聲道了聲謝,而後才接過傅寧手裏的蘋果,慢吞吞地咬了一口。

他對實習的刻板印象只有八個字。

月薪三千。

狗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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