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056章 第 56 章
深夜, 阿卡姆醫療區的病房裏,只有連接在那個自殺未遂的獄警身上監控各種生命體征的儀器發出微弱的嗡鳴聲。
專門負責醫療區的值班人員醫生坐在監控室裏,手撐着下巴, 頭一點一點地打着瞌睡。
他沒有發現,監控畫面裏,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慢慢睜開了眼睛。
獄警眨了眨眼,确認這裏仍然是阿卡姆,而不是死後世界時, 萬念俱灰地擡起手, 拉掉了罩在自己口鼻處的氧氣面罩。
沒過多久, 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 但他捏緊雙拳, 死死閉着眼,克制着将氧氣面罩重新罩上自己口鼻的本能。
連着他生命的監測機器發出急促的報警聲。
“你不想活了嗎?”
聽到問話, 他的眼睛微睜一條縫隙看向窗外, 似乎看到外面暗影浮動的樹枝上站着一只烏鴉, 而這句話就好像是烏鴉問出來的。
是的。
他想要回答,但張開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可是烏鴉像是聽到了他的回答似的,再次開口說話。
“無論如何,自殺之人都是無法進入天堂的。”
獄警覺得自己慘笑了一聲,但事實上, 他只是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動了一下。他想:我不敢上天堂,因為無顏面對我的妻子, 我甘願下地獄,因為大概只有在那裏, 才能再次見到我的孩子。
“好吧。”
烏鴉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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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好吧?
獄警有些疑惑。
“你有什麽未盡之事?我能聽到你靈魂深處發出的不甘坳哭。”
獄警的眼睛亮了亮。
你能為我報仇嗎?他問。
“那要看你能付出什麽。”
我只有這副殘軀,還有來生。
“你要找誰報仇?”
我要殺了小醜, 我明明按照他所說的做了,我幫他離開了阿卡姆,可他還是殺了我的孩子。
獄警緊閉的眼角留下一滴淚,滲入身下有些泛黃的白床單。
“和魔鬼做交易,就要做好血本無歸的打算,要知道,魔鬼總是會騙人的。”
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我可以幫你報仇。作為交換,你不再有來生,要殺人,就要付出你的靈魂。你願意嗎?下一次新生也許你會有新的妻子,孩子。”
我願意,我不要來生,我要為我的孩子報仇!我願意!
“和我簽訂契約吧,付出你的殘軀和靈魂,讓愚弄過你的人付出代價。”
你會不會也騙我?
“這就是契約的必要性。”
好,我簽!
在他的注視下,窗外的烏鴉像是忽然無視窗玻璃的阻隔,直接飛進了病房。
它站在已經瀕臨死亡的獄警床頭的位置,輕巧地跳上他的額頭,低頭用鳥喙啄了他眉心一下,被他啄過的地方立刻滲出一粒血珠。
烏鴉用爪子将血珠蹭開。
獄警的眼睛睜得很大,想要努力看清正站在他額頭俯視着他的烏鴉,他的大張着嘴,反向拱起腰部,胸腔位置高高頂起一陣子,最後頹然地徹底癱軟在了病床上。
連接在他身上的監測儀滴滴亂叫了一會兒後,終于變成一陣平直的長音。
監控室的值班醫生被刺耳的警報聲吓醒,看了病房號一眼後,立刻跳起來往那裏跑。
那個自殺的獄警是他的朋友,阿卡姆監獄的工作其實非常辛苦,而且相當危險,每一個病患都是哥譚的心腹大患,為這樣的人治療,風險實在不小,除了有被犯人影響,也變成對社會危害性極高的精神病罪犯之外,還有可能因為長期壓抑的氣氛和生活而自己患上精神病。因此,在這種工作環境裏,能找到一個可以談天說地吹牛皮的同事真的很不容易。
因為關心他的安危,醫生甚至都忘記了戈登警長說過,病人一醒就要立刻通知警局。
推開房門,就看到他的獄警朋友已經醒了,他臉色青白,神情頹喪,正在從身上一個個拔監測儀器貼片。
原來心電監測是被他自己拔掉的。醫生松了口氣,走過去制止了他繼續拔輸液管的動作。
“別折騰了,你才剛醒,還有勇氣再死一次嗎?平時怎麽沒見你這麽有種?”醫生半開玩笑半抱怨地說。
“我沒事了。”正使用着獄警身體的阿加雷斯說。
“雖然咱們倆關系很鐵,但戈登局長交代過的,你醒了得通知他,哎,兄弟,想開點吧……”
醫生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剛要撥通戈登局長的電話,餘光就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獄警正用金棕色的豎瞳看着他。
醫生繼續按着屏幕上的鍵盤,忽然覺得好像有什麽不對,再轉過頭和獄警對視的時候,一層一層的雞皮疙瘩爬上他的脖頸,他的身體變得僵硬,思維也開始變得朦胧。
“不,你誰都不會通知,這裏很好,這裏什麽都沒有發生。”金棕色豎瞳的主人看着他說。
“是……是的……我,我來查房,一切正常……”
醫生喃喃說着,将剛撥通的電話按掉放回口袋,慢慢轉身,走出病房。
他的手機在走到一半的時候就響了起來,醫生從口袋裏重新拿出手機接通。
“戈登局長?有什麽事嗎?”
他邊向值班室走邊問。
“醫生,你打我電話做什麽?”戈登在電話裏的聲音顯得有些疲憊,很顯然,他也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醫生疑惑地皺了皺眉,将手機從耳邊拿下來放在眼前看了看,才說:“真是抱歉,大概是我剛才放在口袋裏,不小心按到了吧。”
“好吧,我還以為那個獄警醒了呢。”戈登輕輕呼出一口氣。
如果他醒了的話,自己就得立刻趕過去,他們需要傳喚和問詢這個放走小醜的人。這人以後肯定不能留在阿卡姆了,說不定還要坐牢。
想到這裏,戈登不禁微微搖了搖頭。
小醜就這樣又毀掉了一個普通人的人生,真是該死!
“啊,他還沒醒,我剛查完房,一切正常。”醫生回答道。
“那就好,不打擾你了,有任何情況都可以給我打電話。”戈登說。
“好,好的,謝謝你,戈登局長。”
醫生禮貌地道謝,挂掉電話,走進了值班室,然後神色如常地關掉了警示鈴聲。
他一邊低頭看着桌上攤開的雜志,重新用手掌撐着下巴,很快,他的頭又開始困倦地打盹。
使用獄警身體的阿加雷斯在醫生離開病房後,也離開了那裏,只不過他是去往阿卡姆監獄的深處。
他憑借着之前看蝙蝠俠和戈登走過的路線找到正确的建築,再禮貌地詢問裏面的獄警。
在惡魔之瞳的蠱惑下,沒有任何人覺得這一切有什麽不對。
他本來就是阿卡姆監獄的獄警,當然有資格進入監獄的深處。
所以,當他站在小醜牢房門前,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從門外進到了門內。
帶着他一起過來的獄警茫然地看了看自己身邊,完全忘記自己為什麽走到小醜的牢房前,今天自己的執勤線路明明不是這一條。
他打了個冷戰,搓着自己的胳膊火速離開了這裏。
希望不要被蝙蝠俠發現自己擅自來到小醜牢房前,不然就得接受至少一個小時審訊式的盤問,他真的有點怕這個。
小醜敏銳地睜開眼,就看到自己面前站着那個愚蠢的獄警。
斷掉的骨頭讓他沒辦法将自己撐起來,不過無所謂,自己也根本不想因為這種無關緊要的人浪費眼神。
他重新閉上眼,但只有一秒鐘,他就意識到了不對。
小醜重新睜開眼,他艱難地掙動一下身體,勉強擡頭,用已經快速恢複好的,不再腫脹的眼睛仔仔細細打量了來人好幾眼,才用被口縛塞着的嘴嗚嗚叫了兩聲。
“眼力不錯,一眼就認出我來啦?不愧是擁有拉撒路祝福的人。”阿加雷斯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一副一次性手套,慢悠悠地為自己戴了起來。
這是他剛才從醫生的口袋裏順的,他不想再直接接觸到小醜了,以防被其他具備天堂屬性的東西暗算。
戴好手套後,他幫小醜摘掉了口縛。
“真不錯,恢複得又快又好。”阿加雷斯輕佻地捏着他的下颚骨左右轉了幾下,用檢查牲畜健康狀況的姿态和口吻觀察着說。
小醜對這種程度的侮辱不以為意,他再一次咧開嘴,勾起他标志性的笑容說:“你就這樣來找我?不怕小蝙找你麻煩嗎?他對我這裏的監控可是無孔不入。”
“那之前不還是被你跑了?”阿加雷斯說。
“你能變回你原來的樣子嗎?我實在不想對着這個愚蠢的容貌說話。”小醜嫌棄地說。
“恐怕你沒有嫌棄的資格,這張臉真正的主人,付出靈魂的代價,想要讓你死呢。”阿加雷斯又開始在自己身上摸索,也不知道他在找什麽。
小醜不屑地哈了一聲,像是知道自己不可能被輕易殺死似的,他篤定道:“那你可要食言了。”
阿加雷斯沖他笑了笑:“你真的以為,有了上帝的祝福,你就能夠不死不滅嗎?”
“什麽上帝的祝福,不知道,我不信那種東西。”小醜笑道。
阿加雷斯挑了挑眉:“你不知道你身上有拉撒路祝福?”
聽到拉撒路這個詞,小醜動了動眉毛,知道阿加雷斯指的是什麽了,于是也笑了起來:“這是什麽笑話?惡魔之首得到了上帝的祝福?哈哈哈哈……”
阿加雷斯以為他說的惡魔之首是指他自己,于是點頭道:“我也覺得挺好笑的,啊……找到了。”
他的手裏多了一顆火紅色的,長得像種子一樣的東西。
阿加雷斯一手卡住小醜的雙頰,強迫他張開嘴,将種子硬塞進他的口中。
小醜感覺到了危險,他使勁用舌頭将阿加雷斯想要送進他嘴裏的東西往外頂,阿加雷斯幾次沒讓他吞成功,失去了耐心,直接捏着種子用手指将它粗暴地捅進小醜的食道裏,然後捂住他的鼻子,擡起他的下颚,強迫他進行吞咽。
确定種子被他吞下去後,阿加雷斯松開他,後退了幾步,嫌棄地甩了甩手,有種想要把手套直接脫下來扔了的沖動。
但理智告訴他,再等等,等一切塵埃落地之後。
小醜渾身上下都不能動,他梗着脖子劇烈的咳嗽和嘔了幾聲,都沒有把已經咽下去的不明物體吐出來,他才重新擡起頭,輕蔑地看着阿加雷斯,問道:“你費盡心機躲過蝙蝠俠的監視來到我面前,不會就是為了給我下毒吧?”
阿加雷斯淡聲說:“總之不是為了跟你聊天。”
小醜大笑:“想法很好。”
“不用你說。”
阿加雷斯靜靜的等着。
他喂給小醜的是一枚地獄之火的火種。亞茨拉斐爾告訴他,只有地獄之火能與上帝的祝福抗衡,地獄烈焰可以烤幹聖水,聖水也可以澆熄地獄之火,它們兩個此消彼長。
就像惡魔忌憚聖水那樣,天堂的人同樣害怕地獄烈焰,地獄烈焰對天使來說都是最殘酷的刑罰,應該也能對付擁有上帝祝福的人類。
阿加雷斯的思路瞬間被打通了。
對啊,聖水對惡魔來說是酷刑,地獄烈焰對天使來說也是審判,而且撒旦大人會輕易對上帝老登認輸嗎。
地獄和天堂原本達成的協議就是雙方都不允許任何超自然的力量明目張膽地顯現在人間,現在可不是地獄先破的戒。
在技術上來說,滅世戰争開啓之前,地獄之火很難在人間大範圍燃燒,火種也不是誰都能拿到的,但這對阿加雷斯這種高階惡魔來說都不是問題。
火種雖然珍貴,但也不是完全拿不到,地獄準公爵還真的有,他都忘了是幾百年前,哪個魔鬼為了讨好他而贈予的了。
小醜越笑越猖狂,阿加雷斯慢慢蹙起眉。原本遇到天堂物質就該立刻燃燒起來的地獄火種到現在都沒有觸發,等了一會兒,阿加雷斯心裏也有些不确定起來。
糟糕,這火種不會受潮了吧?還是這玩意根本就是個假冒僞劣産品?哪個不知名的魔鬼膽子這麽大,敢送假貨給準惡魔公爵?
阿加雷斯雖然沒有表情,但他的眉頭忍不住微微蹙起。
這一次如果再失手,他真的會生氣!
“你和小蝙看上去很親密的樣子,難道他沒告訴你,小醜叔叔百毒不侵嗎?”
小醜越笑越自信,最後說話的時候都樂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的身體被牢牢地困在束縛衣中,只有臉和手指露在外面。他整個人被綁在束縛床上,此刻笑得束縛衣布料和床板一起跟着在抖動。
阿加雷斯雙目含冰,他再一次冷冷地仔細打量小醜,忽然,他的目光在小醜被束縛在胸前的左手拇指吸引了。
随着他的大笑,他拇指指根的位置若隐若現地顯示出一圈泛着暗紅色光澤的銘文。
銘文的形狀阿加雷斯很熟悉,那是惡魔銘文。
阿加雷斯手中再次多出一把鐮刀型匕首,他精準的一刀削掉了小醜的拇指。
刺耳的笑聲戛然而止。
一截拇指掉在地上,阿加雷斯稍稍一偏頭,躲開了随着拇指掉落的一串血珠。
那截拇指剛剛落地,束縛床上的小醜安靜了一會兒,忽然爆發出一串尖銳的,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他臉上的笑容再也保持不住,表情扭曲成一個極度痛苦的形狀。
地上那截斷指根部的紅色暗光印記快速地明滅幾次後,終于暗淡了下去,那截斷指卻慢慢發出滋滋的像是被炙烤的聲音。
這一切發生得很快,斷指忽然被一小截紅色火焰包裹在其中,只用了半分鐘不到,就被燒成了一撮小小的灰燼。
小醜的慘叫聲還在持續,但阿加雷斯根本沒有将關注點放在他身上。
他盯着地上的那團餘燼直到它熄滅,才慢慢蹲下身來。
斷指周圍的血跡早已經被地獄之火烤幹,阿加雷斯左手捏住右手的指尖,将手上的一次性手套脫下來扔在一邊。
他的心髒砰砰狂跳,體內的惡魔之血也在翻湧和奔騰,他感覺到自己的靈魂發出振奮的尖叫。
這尖叫聲甚至蓋過了身邊的小醜發出的慘叫聲。
他将手指伸向那一小團看看蓋住地面一個硬幣大小面積的灰燼,撿起靜靜躺在上面的,烏鐵色的啞光指環。
指環被惡魔接觸到後,再一次泛起隐約的暗紅色光芒,這一次阿加雷斯終于看清了戒指上緩緩流動着的惡魔銘文。
上面刻的是:永恒之戒,智慧之主,洞察幽冥,統禦萬物,力量之環,萬物之尊,秩序之鏈,混沌之淵。
啊?他找到了地獄苦苦尋找千年而不得的所羅門之戒?
怪不得一開始,地獄之火對小醜沒有效用,原來是所羅門之戒在庇護他。
阿加雷斯拿着戒指緩緩站起來,他看着小醜在束縛衣中痛苦掙紮,金屬的束縛床也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嘎吱的響聲,像是要散架的樣子。
小醜的臉上再也沒有任何笑容,他的眼淚鼻涕和口涎被糊了一臉,看上去非常狼狽。
他看上去和任何一個在地獄受盡折磨的惡棍沒有任何區別,既平凡,又普通,既凄慘,又無助。
阿加雷斯看着在床上痛苦蠕動的小醜,拉撒路的祝福會不停地修複被地獄之火灼燒的身體,但只要地獄不滅,地獄之火也永遠不會熄滅。
這就像天堂的地獄的博弈,雙方保持一個微妙的平衡,但任何一方都不會認輸。
如果把這種角逐的戰場放在一個普通人類身上的話,可絕對算不上什麽美好體驗。
小醜将在被地獄烈焰焚燒的痛苦和拉撒路祝福的永生恩賜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身後背負了太多鮮血和人命,簡單的死亡對他來說反倒像是解脫,就讓他在這種痛苦中,好好享受上帝賜予的永恒吧。
小醜咬掉自己的舌頭,血從他的嘴角流出來,半截舌頭從口中掉出來,但很快,他的口中舌根斷裂的地方重新長出新的舌頭,就像他無數次被蝙蝠俠打斷,又被修複的骨頭,就像他無數次本該死去,卻又奇跡般活下來那樣。
他看向阿加雷斯的眼神終于變了,那裏有憎恨,有祈求,但唯獨沒有後悔。
“那天你在哥譚劇院前,說要燒死我,我就覺得這個想法挺好的。你沒有猜錯,我的确是魔鬼,而且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生物,我都很擅長應對。遇到我,算你倒黴吧。”
阿加雷斯将戒指翻轉着滾過自己的每一根手指,看着上面因為失去了天堂物質的刺激而逐漸暗淡的惡魔銘文,淡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