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第11章

薛匪風所在的客棧。

“将軍執意要親自去那漕幫?”神醫摸着胡子,眯起一雙狐貍眼,不小心把胡子扯掉一半,從容地貼了回去。

薛匪風當沒看見:“是,有勞神醫。”

“那我就只能下一劑重藥,以免将軍半途力不從心。”神醫笑眯眯說完,挑起一根兩指長的銀針,非常随意地紮進薛匪風膝蓋。

“接下來不太好受,将軍海涵。”

薛匪風面不改色:“無妨。”

密密麻麻的針紮刺痛從關節處不斷傳來,随後蔓延到五髒六腑,仿佛回到剛受傷那陣日子。薛匪風閉上眼睛,在缭繞的草藥煙氣中,睡意漸沉,或許是相似痛感,讓他夢見了誤會被沈清然下毒的那天。

夢裏兵荒馬亂,耳音嘈雜,李家村的日子夾雜在支離破碎的夢境中,是馬背上難得寧靜的時刻。

畫面的最後一幕,定格在沈清然握着劍鞘沖進來,擔憂過後,神色欣然地問他“如果我被欺負了你會幫我嗎?”

薛匪風猛地睜開眼,叫道:“常柏!”

“屬下在。”

“你去李家村,守着沈清然。”

薛匪風負手走到窗前,盯着外面追逐的黃狗,劍眉擰出一個深深的弧度。

除了抱怨幹活累,沈清然從不跟他說在外面的情況。

可若是沒有人欺負他,得知自己會武功,怎會第一反應不是被冤枉的憤怒,而是問他,會不會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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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自己當時足夠關心沈清然,就應該追問一句。

可他沒有。

薛匪風十足懊惱,像是兩軍對陣時,敵情判斷失誤,以至于追悔莫及。

……

沈清然早睡早起,生活習慣完全融入了勞動人民,家裏連個解悶的人都沒有,沈清然無聊地坐在門檻上。

他有些嫌棄自己,因為他起了一個微妙的心思——讓薛匪風回來對自己刮目相看。

證明自己不是飯桶!

沈清然握了握拳,是時候下地幹活了。

他想起薛匪風回來第一天,他醒來時,薛匪風已經在院子裏劈柴。一人高的柴堆碼得整整齊齊,他估計薛匪風一回來看見竈房沒有柴火,天還沒亮就拖着兩條腿上山砍柴。

這麽一對比,自己真是廢物,做飯不會,砍柴不會,下地不肯。

總不能還讓薛匪風去砍柴了,一不留神從山坡上翻下來,雪上加霜可怎麽辦?

沈清然空着手就去甘蔗地了。孫老二走之前囑咐過,甘蔗需要剝葉子,每一小節都包着兩片葉子,待裏面的甘蔗粗壯皮實之後,剝掉外面的老葉子,才能讓甘蔗節長得俊秀挺拔。

甘蔗葉曬幹之後可以燒火,十分易燃,可以少砍很多柴。

五畝甘蔗,沈清然退意萌生。

葉子上居然有毛刺,邊緣鋸齒還十分鋒利,沈清然看着自己白嫩嬌氣的雙手,試着剝了一節。

跟在砂紙上摩擦沒有區別!

沈清然沒有手套,徒手剝了三根,手心布滿綿密的刺痛,細細的血絲橫七豎八,沒一會兒就把手折騰得握不起來。

沈清然狠着心腸一鼓作氣,剝了一列過去,然後根據孫老二的教學手冊,拿了三條甘蔗葉長長地搓成一條繩,把甘蔗葉一捆一捆地綁好,搬到向陽的地方曬幹。

沈清然樂呵呵地看着排成一列……好吧,只有三捆甘蔗葉,這是他今天豐盛的勞動成果!

好想跟薛匪風炫耀!

沈清然摳着手指想,等薛匪風回來了,這些葉子也該曬幹了,他要當着薛匪風的面燒得噼裏啪啦。

他無聲興奮了一會兒,不敢笑出聲。從昨天開始,他總怕有人躲在哪裏偷聽他講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山老虎不在,猴子充大王,薛匪風一走,沈清然把他的男裝拖出來穿,他卷起袖子,在河邊輕輕搓着兩只手,發炎灼熱的小傷口被冰涼的河水一激,頓時平複了不少。

沈清然對待薛匪風的衣服可比自己的認真,走路的時候盡量不被樹枝刮破,他甩着手回家,突然瞳孔一縮,閃身躲到草垛後面。

小破屋前面聚集了一堆吊兒郎當的青年,他們擅自推開了院門,估計進去的時候有些着急,争先恐後生怕晚了一步好東西被人搬走,把籬笆都帶翻了。

沈清然心裏一咯噔,大氣不敢喘,他一個人勢單力薄,這群人能做出搶原主錢袋偷錢的事,底線基本沒有。他又啞巴,意思容易被曲解,不如不出去,等他們走了再說。

以李秋生和李春生為首的無賴們,久等沈清然不回,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豐子回來後,你們有誰見過沈清然?啧啧啧那跟以前真是不一樣,我差點沒認出來。”

“哥幾個光想着沈清然傻,沒想到臉洗幹淨之後,那叫一個什麽來着……花容月貌……”

一群人對視一眼,發出一陣心照不宣的下流笑聲。

“別想了,論長相咱誰比得上豐子?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哈哈哈,人家都忘記咱給他做過飯了……”

話是這麽說,心裏想的究竟是什麽,看他們不懷好意的眼神和不斷試着去推李豐家大門的舉動,傻子也知道。瘸腿的薛匪風和啞巴的沈清然,對他們沒有任何威懾力。只要一口咬定沈清然是自願請他們來的,一個瘸子難道還能打得過他們?

沈清然一動不動躲在草垛之後,僵持着不出去,他心裏晃蕩着驚慌和無措,急速思索着辦法。

時間慢慢流逝,那群人按捺不住,起哄道“咱們先進去吧”,說着一擁而上,姿态宛若去菜市場搶一毛一斤的雞蛋。

沈清然急了,家裏的東西都是薛匪風一點一滴添置的,那個瘸了腿還要掙紮着出山的男人,臨走時,滿心滿眼都是擔憂他吃不飽飯。

他決不能讓薛匪風的心血再次付諸東流。

這群趴在別人糧倉上的臭老鼠,憑什麽!

沈清然松開女性化的發髻,胡亂紮起來,從地上抓了兩把草木灰抹在眉毛和嘴唇上,均勻抹開之後,沈清然清了清嗓子,從容地站起來,挺直脊背,一手背在身後,假裝一個滿腹經綸的書生。

“我是清然的堂兄,諸位聚衆于此,有何貴幹?”沈清然叫住那群人撞開木門的無賴,露出一個疑惑的神情。

陽光下,沈清然長身而立,端方君子,溫文爾雅。

一群宵小倏地僵住,齊刷刷扭頭看去,被那陽光刺了下眼,所謂相形見绌,不過如此。

“堂、堂兄啊。”

呸!誰是你堂兄。

這容貌相似度,誰也不會懷疑是假親戚。

沈清然越過怔愣的衆人,對打頭的李秋生一笑:“昨日清然母親突發險疾,思念女兒,特派我來告知一聲。清然已經回娘家,諸位若是有事,不妨十天後再來。”

十天後,薛匪風就回來了。

無賴們讪讪地,在讀書人面前天然就低了一截。有人已經想走了,腳步不甘心地往外挪移。

李春生和李秋生也往外走。

沈清然松了口氣,他突然深刻體會到“寡婦門前是非多”這句話,“是非”偏要找上門,薛匪風還活着呢就這樣。

他扶着被撞壞的門,有些痛心,剛想跟薛匪風炫耀他下地幹活,門就壞了,他還不會修,這可怎麽解釋?

不讓薛匪風擔心也好,給自己留點顏面也好,或者說,純粹卑鄙地隐瞞,為了不讓薛匪風因為自己惹麻煩而趕他出去,沈清然不願意讓薛匪風知道這些糟心破事。

李秋生琢磨着蔡氏說的話,沈清然屋裏養了野男人,分明就是找到下家,看不上他們兄弟了。

他心底升上一股憤怒。

大抵他們這樣的地痞無賴,人見人嫌,需要原主這樣低到泥裏的姿态捧着他們,有求于他們,才能讓李秋生勉強感到一股洋洋自得的淩駕感。

吃了他做的飯,豈是這麽容易打發的。

李秋生猝然轉身,沖到沈清然面前,惡聲惡氣:“你騙我們,沈清然在家吧?”

他這一說,其他人都反應過來,哪有那麽巧的事,偏偏老娘今天就生病了?若說是回娘家,切,他們就是看不起沈清然那副沒骨頭的懶樣,這麽一個人,自己上路,堂哥留在這裏,可能嗎?

一種被耍了的憋悶席卷心頭,李秋生表情頓時一橫。

沈清然嫌惡地看着逼近自己質問的李家兄弟,往後退了一步。

這一退,就被認為是心虛。

李春生撥開擋事的沈清然,一把推開屋門,“我倒要看看她在哪!”

“你幹什麽!”沈清然伸手阻攔,被風筝一樣拍到旁邊,他看見那群人沖進去亂翻亂動,氣得手指顫抖,眼眶發紅。

薛匪風的輪椅擋在前面,被一把掀翻,沈清然看了一眼傷口細碎的掌心,眼裏閃過一抹狠厲,他抓起一旁的手腕粗的杉木,橫在李春生面前道:“你他媽滾!”

一直以來這這群人身上吃了多少不能說話的虧,沈清然嘴上一解禁,撕破臉立馬就想罵個爽。

還沒等他發揮,李秋生操起鋤頭,像勾起地裏的雜草一樣,輕松地把沈清然攔腰放倒。

沈清然掉了幾級臺階,痛得蜷在地上說不出話。

他單手撐地,一手捂着肚子,面色蒼白,內心就是遺憾。

非常遺憾。

他好不容易才能罵人!

他眼睜睜看着這群土匪,今日像是揭下人皮了一樣搜刮屋內,卻痛得提不起氣罵兩句。

常柏遠遠看見主子的屋裏一團亂,有個人倒在地上,眼皮一緊,刷拉抽出劍,動手時,怕給薛匪風惹上官司,到底把劍收回去。

他浮誇地喊了一聲:“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丹田發聲,氣勢如虹,短暫震住那群人。常柏迅速加入戰局,身影轉變如風,光是用劍鞘就把一群無賴打得滿地找牙。一院子都是抱頭鼠竄哎呦叫痛的鼠輩,聰明的見打不過,趁早尋了院門開溜。

常柏卻像身後有眼,腳尖挑起一根木棒,雷霆直擊那人後背,瞬間跪趴在地,直到把一群人都打得屁滾尿流地才停手。

“再有下次,別怪我長劍開刃。”常柏拔了下劍,劍光映在那群人額頭,一個個吓得面如土色。

常柏冷冷看着被打成豬頭的李氏兄弟,心裏冷笑,欺負他們主子是瘸子,那就自己嘗嘗這個滋味。李家兄弟現在還沒什麽感覺,但若是不及時醫治,遲早要癱。他原先不屑下這樣的髒手,但是看他們那樣子,忍不住了。

沈清然被這個黑衣小哥的武功驚到,場面急劇變幻,他卻想起薛匪風在戰場上的姿态,也該是這樣千軍萬馬所向披靡吧?

他正要道謝,就聽黑衣小哥,隔着三米遠,叫了一聲“夫人”,關切而敬仰地問“您有沒有受傷?”

沈清然嘴巴一閉,陷入迷茫。

所以我現在應該是男的還是女的?

這個人眼神是不是不太好?

透過本質直接看到了假象?

常柏腦內劇烈鬥争,不知道能不能扶,那可是将軍夫人啊!

話說,夫人女扮男裝的時候,還挺像那麽回事!

常柏想,夫人這樣子,随軍也沒有問題。南征北戰,免去異地相思之苦。

他們将軍治下嚴明,絕不允許自己破例攜帶女眷。但是他們夫人這樣的,完全認不出來。

常柏一拍大腿,他們夫人真是牛逼!

沈清然捂着肚子站起來,沒忍住“嘶”了一聲。

常柏跟着倒吸一口冷氣,他路上解手來晚一步,怕不是會被主子抽死。

見沈清然揉着肚子,但是沒有血溢出,常柏冷着一張臉,語氣平靜,瘋狂暗示:“夫人家裏有沒有藥?”

我們将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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