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第 35 章

那天晚上, 沈清予睡得渾渾噩噩。

夢裏,她陷入無法掙脫的泥濘裏,作為旁觀者觀看了教堂那位老奶奶的一生。就在她忍不住要為老奶奶哭泣的時候, 畫面一晃,她看到了自己兒時不堪的畫面。

那時妹妹剛生出來沒多久, 父親再次出軌, 又因嫌棄她們兩人不是男孩, 在妹妹出生不到半年便和媽媽提出離婚。當時爺爺不同意,用各種難聽話不停地罵着父親。

家裏每天都是烏煙瘴氣的, 而對于爺爺的謾罵父親也只能受着, 畢竟他靠爺爺的名聲在生活。可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麽, 她從幼兒園回來那天,門外圍了一群人,家裏變得空蕩蕩。

年紀尚小的她,望着家裏一片狼藉,錯愕又害怕。

她孤零零一人站在人群前端, 聽着一聲又一聲的閑談落在她身上,而後才隐隐得知, 父親帶着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 帶着小三銷聲匿跡跑到其他城市了。

快到冬天了,爺爺動用了所有人脈,但都無疾而終。

而一月之後,家裏闖進了一群有權勢的人, 他們身形魁梧各個穿着西裝, 看起來極為滲人。

母親看到他們的出現, 默默收拾東西跟着他們離開。臨走時,看到她抱着妹妹從卧室裏出來, 母親情緒崩潰,丢下手上的東西直接上前緊緊抱住她們姐妹二人。

年幼的沈清予好似察覺到母親要離她而去,眼淚簌簌一滴又一滴地砸着地面。剛經歷了與父親的分離,那時的她對這些極為恐懼,緊緊抱着母親死活也不松手。

後來車上下來一位中年儒雅的男性,他輕輕揮手,那群人上來将她與母親活活分離,拖着母親離開了那條巷子。

大門重重合上,母親無措的身影也随之消失,沈清予無助地望着爺爺,不停地在想是不是做了什麽讓爸爸媽媽不高興的事。

所以才都要離開她,都不要她。

抛棄她。

那個冬天,好冷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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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之後,清臺沈家在揚州出了名。那些人口口相傳,話到每一個人口中都變了味。

而這些污穢的話,從那個冬天開始。一直等她離開揚州,全然都落在了她身上。

……

許是作息還沒調過來的原因,醒來的時候時間尚早。

望着窗簾隐隐滲透的魚肚白,她眼神空洞地睜開眼,視線落在枕頭上的淚水。她慢吞吞地眨着眼,指尖抵在濕漉的眼角,才緩緩明白過來是做夢的原因。

天蒙蒙亮,沈清予緊抿着唇沒再去想關于夢裏面的事情。時間還早,她随手捋了下頭發,半靠在床上無所事事地翻着手機。

這才發現林凝思早在一個小時前給她發了消息,也在抱怨時差問題,還時不時吐槽林诏為什麽不多給她們放一天假。都不讓調整直接去上班。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

距離上班沒剩多久,兩人默契的沒再多聊,各自收拾了一番去上班。

早上林诏依舊沒來,她換好衣服坐在休息室裏繼續整理着這十幾天的日志。索性下午也沒有預約的顧客,她中午連吃飯都懶得出去,一直縮在這個無人的休息室內。

像是栖居的龜殼,她面對泛着微光的屏幕,煙抽了一根又一根。

直到快下班時間,她滑動着鼠标保存日志,發給林诏後起身把眼前這一塊兒重新整理了一番。

氣味散去,沈清予合上電腦回原先的休息室換上了自己的衣服。準備走時,正好迎面碰上剛回來的項雲。

“姐,你要回去了嗎?”項雲剛從藏室出來,戴着專業口罩不停地活動着脖頸,低聲抱怨:“林哥什麽時候能再招點像我這樣的人,那麽多東西全讓我一個人整理,我感覺到下輩子我也幹不完。”

瞧着小姑娘情緒低落地模樣,沈清予放下手中的包包,陪她在一旁沙發上坐了下來。

休息室很靜,只開着一盞氛圍燈。兩人靜靜地坐在沙發上,項雲嗚咽地抱怨着工作上的壓力與痛苦。

這一天沈清予心情也不佳,她沉思聽着,從包裏拿出紙巾遞給項雲。

“我突然覺得我人生一片灰暗,館內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專長,只有我——”項雲煩躁地搓着頭發,“每天做着随時都會被人代替的工作,現在林哥又急于改革,指不定哪天就會把我開了。”

沈清予伸手替她整理着頭發,聲音很輕:“林哥不會這樣的。”

她想了想,停頓了須臾,又說:“我之前跟你說過,林哥有意讓你接觸其他事物。”

項雲點點頭,身上看不見一點先前的生氣,“那是我一開始主動提的,但太難了…我學不會。可偏偏最近林哥又提起這件事了,讓我加快進度。”

他們這一行業,也有很多是半道入行的。但這些人基本都有一個相同的品質,那就是對古玩文物之類的特別感興趣,平日裏為了了解這些也願意花上許多時間。

而項雲,對這個行業來說,算是完全小白的人。就連當初來面試也是看上這裏的福利待遇和條件,連之前的一星期惡補了速成知識。

沈清予想到了過完年後在單位群裏發的那些網課,問:“我之前群裏發的那些,你看了嗎?”

“看了。”項雲點頭,“可我看完只覺得雲裏霧裏,尤其是裏面老師輔助以前歷史講的,聽得我頭更大了。一想到以後這個還有對歷史還要有更深入的了解,我就有點害怕。”

“本來高中選了文科,死記硬背了幾年總以為解放,沒想到上班之後還要繼續之前的日子!”

“回去之後我給你找些基礎的,你沒事的時候看看。”沈清予并不清楚項雲的學習能力,只是想幫她,“看完這些,再去看程度深的會好一點。”

項雲吸着鼻子,伸手感恩似的抱了下她:“姐,謝謝你。”

過了幾秒,沈清予還沒搭話,身旁小姑娘又開始自說自話,言語裏的豔羨不止:“姐,你長得漂亮、學習好工作也好,這麽年輕可以靠自己

在北京這樣的城市獨立。你的前半生是不是特別順利,特別幸福?”

這種話,沈清予還是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來。

還是描述她的。

想到自己之前二十多年的處境,以及昨晚那段記不太清的夢境。她也不想透漏太多,小幅度搖頭,“還好,那時候只知道學習。”

只有這樣,她才能和那些人避開交集。

窗外天色漸晚,今天輪到項雲和另一位同事值班。所謂值班,就比平常下班時間晚一個小時,主要也是檢查一下房門都鎖好了沒有,以及一些特殊物品有沒有回歸到原位。

兩人沒再多聊,離開前沈清予從櫃子裏拿出在多倫多給項雲帶的禮物,“開心一點,別難過。”

項雲捧着禮物重重點頭:“我知道了姐,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從品緣閣離開後,沈清予直接攔了輛車去了西苑。

今天是潘老上課的日子,今天一大早她在寫日志的時候和潘老通過電話,在電話裏得知潘老沒有取消上課的意思,她也沒多嘴問,只簡單問候一番便挂斷了電話。

到了西苑時,正好迎面碰上了整理花圃的李管家。她上前輕聲問:“二叔在裏面嗎?”

李管家搖頭,“先生這幾天沒回來過。”

沒回來過……?

可能是在國外那幾天公司堆積了許多事情,忙完索性在別的住處休息。

沈清予沒多想,垂眸朝客廳茶室裏走去。

潘老雖上了年紀,可說話的嗓音比他們年輕人還要有氣勢,一時間偌大的客廳都回蕩着潘老渾厚的嗓音,混雜這濃濃的京腔。

“差不多行了,人也不是小孩子了。”

“瞧你這話說的,忘了你現在多大年紀了?”

擡起的腳頓了須臾,意識到潘老在裏面打電話,沈清予抿了下唇,轉身離開此地。

下一瞬,茶室又再次傳來潘老的聲音。

“哪來的四十,阿憬三十成嗎?況且,我瞧着那姑娘人挺不錯,跟外面那些莺莺燕燕不一樣。”似想到了什麽,潘老喝了口茶,“就是性子有些悶,不過這樣也好。”

許是察覺到言語裏‘那姑娘’指的是自己,沈清予擡起的腳步又放了下去。

鬼使神差的聽了下去。

沒幾秒,茶室再次傳來潘老的聲音。

“我知道老徐家孫女兒,跟時家姓,這事兒當時鬧得沸沸揚揚。”

“年輕氣盛做這些也正常,阿憬的脾氣你不知道嗎?但做的确實有點狠了,都要經常見面的。”

“你別老找那些大師,你忘了給他找多少個了嗎?阿憬這孩子就是個知命不懼的,這不挺好的嗎。要真聽你的話束手束腳,他還能有現在的成績嗎?”

“得,你要真拿這倆姑娘比……什麽?阿憬這些全為了這姑娘?時家今兒去公司找了?”

……

寂靜的四周從始至終只有潘老打電話的聲音,而後面說了什麽,沈清予也不太記得了。

大腦在聽到最後一句時轟的一下炸開,內心複雜的情緒如抽絲剝繭般湧上。

從剛在一起那天,沈清予清楚自己和段聿憬的身份,她也十分清楚以她的身份永遠不會真正站在他身邊。

只是,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她不禁想到了項雲給她的描述,以及男人忽然出現在多倫多街頭緊緊擁住她的一瞬。

患得患失的感覺始終包裹着她。

而此時,她內心竟有些別樣的漣漪,但很快又被內疚覆蓋。

和段聿憬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沈清予學到的遠比之前在學習以及工作兩年的還要多。這些不止有物質上的,還有精神和眼界上的。

所以,在獲得這些同時,她從沒想過段聿憬會為她出頭又或者什麽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很多時候沈清予也不清楚自己對段聿憬的感情,時而萌發隐晦的情愫,究竟是一瞬的慕強是還是喜歡。

她的感情經歷只有程旭哲一人,而這些情愫在面對程旭哲時,從沒出現過。

但現在,她唯一确定的,不想因為自己和他添一些沒必要的麻煩。

潘老的聲音在腦海中始終揮散不去,沈清予緊抿着唇角,在消耗這句話的同時,一時間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心情繼續呆在這個房間裏。

她低着頭,雙腳下意識後退,頻頻傳來的聲音讓她控制不住想要逃避,縮回屬于自己的龜殼中好好整理一下自己對段聿憬的感情。

下一瞬,陰影布上,身後傳來男人淡然的嗓音。

“還要站多久?嗯?”

緊繃的脊背微僵,沈清予回過神來朝聲源望去。才發現段聿憬穿着不如同往日般繁瑣,只一身簡單低調的黑色西裝,卻襯的他身段很好,尤其是窄腰長腿在夜色中更加惹眼。

他面色硬朗,發梢和衣領沾着濕漉的水汽,本就冷的面色像是覆了層寒霜。

“外面下雨了嗎?”看到他,沈清予張着唇下意識問。而後又捕捉到他剛剛那句話的其中一字。

還。

長睫發顫,她抑着發顫的嗓音,輕聲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嗯。”段聿憬不知在回答哪個問題,随手解着西裝扣子,“沒多久。”

沈清予垂下眸,張着發幹的喉嚨,猶豫道:“…那我先回去了。”

“回去做什麽?”段聿憬伸手攥着她手腕,許是察覺到女孩情緒不對,稍用力直接撈過女孩攬在懷裏。

從多倫多分別,這是将近一周裏,兩人第一次見面。

逼人的寒意從衣領湧進,沈清予垂眸,視線仍落在男人淋濕的衣領,妄想從中找到什麽。

身前男人也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等着她。

默了一會兒,她緩緩開口,指尖緊攥面不改色地胡謅道:“我回去工作,好多資料沒整理完。”

“潘老在裏面,确定要回去?”段聿憬俯身低問,說話時指腹似有若無地摩挲着女孩唇瓣的輪廓。他眸色發沉,可說出的話卻仍是不摻雜情緒。

抵在頰邊的指腹不輕不重地掐了一下,他拍了下女孩腰窩,語氣裏帶着絲催促:“進去吧,別讓潘老等急了。”

話落,他看着身前女孩,似意有所指:“有什麽話,等結束後再說。”

也是這時,沈清予後知後覺發現潘老的談話聲不知何時停下,轉而的是茶壺沸騰的細微聲響。

她繃直唇線,視線再次落在男人身上,可頭頂光線好巧不巧落在男人鏡片上,什麽也沒看見。

這種時候,她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只調整好情緒轉身朝茶室走去。

而在她轉過身的瞬間,身後男人頭也不回地上了二樓。

聽到腳步聲後,沈清予沒回頭,挺直腰背敲響茶室半掩的房門。

許是方才在門外的談話只是幻聽,又或者這件事情對他人來說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整個課程,潘老和往日一樣絲毫不拖泥帶水,直接切入主題。

沈清予沒過多去想那些,她永遠清楚,在她的狹小世界中,眼前潘老的講課比什麽都要重要,對她幫助也更大。

那節課結束之後,兩人照常坐着閑聊了會兒。也許是因為那通電話的原因,沈清予總覺得潘老看她的眼神多了絲疑惑和不解。

她權當沒看見,也沒去多問,只輕聲搭着話。

送走潘老之後,她把在多倫多淘到的小物件拿了出來,雙手遞給潘老。

“潘爺爺,這是那邊地下市場淘到的,覺得還挺新奇的,送給您。”

潘老接過樂呵呵的看了眼,只靜靜端詳幾秒,說:“這雖是仿品,可不是那邊兒的産物。小姑娘,我沒看錯人。”

沈清予抿唇輕笑,笑着說喜歡就好。

送走潘老之後,四周再一次只剩下她一人。也在此時,那些刻意舍棄的記憶再次攀爬上來。

她垂着眼睫,想到潘老的談話,心裏猶豫着要不要上去問一下。

“沈小姐,先用餐吧。”李管家從餐廳出來,伸手示意,而後又說:“先生在樓上開會。”

複雜的情緒不斷蔓延,沈清予垂下長睫,擡腳朝另一側餐廳走去。

将她帶到後李管家便去忙自己的了,偌大的房子除了她,只剩在廚房随時聽候的阿姨。她不習慣這種方式,簡單吃了點便離開了餐廳。

寂靜的四周,連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往往在這種環境下,人的感觀和大腦總會随着一些風聲放大各種事情。

沈清予緊咬着唇角,擡眸朝樓上望了眼。

可不論她看了多久,樓上始終沒有一絲動靜。

就在她再次萌生出回去的想法,忽然想到男人上去前留下的一句話。

她有些猶豫。

面對段聿憬那張漠然的臉,她根本不知道要說什麽,該怎麽問。

長篇大論的話在肚子裏揉爛,沈清予深呼一口氣,索性不再去糾結這些。

這樣想着,沈清予擡腳上了二樓。

二樓裝修風格簡約,所視之處和段聿憬整個人一樣,都透着很淡的風格,讓人莫名有種生人勿進不敢招惹的感覺。

她來到書房門口,白嫩的指尖輕抵在門把手上,還未來得及摁下,身後響起男人低醇的嗓音。

“找我?”

抵在門把手的指尖如條件反射收回,沈清予側眸望着身後男人。

像是剛洗完澡,他只穿着簡單的黑色家居服,頭發擦的半幹,但仍有水珠順着發梢落下。

對上男人漆黑的眸色,她不禁想到過年前在書房發生的事情。

像是怕舊事重演,她本能解釋:“我想找你,還沒進去。”

話落,她又覺得這句話出現在此處,莫名有些奇怪。

沈清予張着發幹的喉嚨,想了想,生硬地岔開話題:“你不是在開會嗎?”

或是因為她前半段的話,男人唇角扯着不明顯的弧度。

段聿憬低了恩了聲,擡腳朝她走去。氣質本就漠然的他,此時半耷着眼,居高臨下地望着她,“開完了。”

默了須臾,視線落在女孩泛着氤氲的眼眸,喉結滾動,他上前攬住女孩,問:“找我有事兒?”

沈清予看出男人眼底布着的欲色,內心燃起一絲希望的火苗都被這些情欲所澆滅。

牙齒緊咬着唇邊,她小幅度搖頭,強撐着笑:“沒什麽,剛把潘老送回去了,我要回去了。”

指尖穿過女孩柔順的發縫,段聿憬想到了什麽,攬着女孩的手收緊,嗓音發沉,“聽着那些話了?”

沈清予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這件事,神情閃過一絲錯愕,但很快再次被掩蓋。

“…也沒有。”

她微仰着頭,視線對上男人鏡框下的眸色,還沒來得及說話。眼前被一片陰影遮住,挺直的腰背下意識緊貼着冰涼的牆面。

四周光影昏暗,微弱的線性燈光似有若無地落在身上。

餘光察覺到男人下沉的陰影,沈清予忽然想到之前的遭遇,以及在教堂前迎風聽到的那句話。

‘養在身邊圖個樂。’

她側眸躲開,心底再次泛起希冀,緊繃着唇角緩緩道:“二叔,你為什麽要為了我去找時書禾?”

正如兩人再一起之前,他清晰表明只覺得她這個人乖巧,足夠聽話。

所以,她也從不打着他的名號去做任何事。

而潘老之所以覺得她不錯,想來也是這樣認為。

周遭靜了瞬,頭頂傳來一道低低的笑聲。很低,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

男人眸色黑的吓人,虎口鉗着她的下巴,伴随着熟悉的清香,濕漉的吻鋪天蓋地落下。

模糊間,男人低啞的聲音不太清晰的湧入耳廓,是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見不得你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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