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上司

第15章 上司

珋書,二十六歲,出身于雁州國北部成州,在雁國最高學府大學就讀。

珋書成績優異,已面臨畢業,正跟着在大學教書的春官恒株學習。他每周拜訪一趟恒株,從恒株那裏借一些非常珍貴的書籍拜讀。最近,恒株終于開始給珋書講課,講一些實際的案件處理,課也從每周一次變成了每周兩次。

上次上完課後,恒株就對珋書鄭重地說。

“你學得已經差不多,其他東西只能之後慢慢體會。就是說,你已經順利地完成了你在大學所有的學業,現在可以正式進入春官府。”

珋書早知道自己在春官府有名額,才跟着春官學習,也知道早晚都會有這一天,正式進入春官府。但這次當面聽到這個消息,還是讓他非常激動。珋書無法抑制興奮的笑容,感激地向恒株一拜。

“多謝恒株大人!”

“現在還不是正式上任,正式上任安排在後頭。這一段時間你要以實習官員的身份做事。我明天就過去幫你入籍,地位暫時是中士,等你正式上任再會往上調。”恒株微笑着說,但笑容很淡,“這表明你已經不再是大學的學生,你從現在開始起就是我們雁州國的官吏,雁州國國府的一員,你應當明白。”

“是!”珋書嚴肅地回答。

“本來這需要一系列的手續,可放在你這種特殊情況,暫時先省了。”恒株說着,從抽屜底下抽出一本薄薄的冊子,遞給了珋書。

“你雖然已經确定入籍,可請勿對其他人說,即使是對你的親友。在表面上,我們還是需要你呆在大學當大學生。”

珋書點了點頭,瞄了一眼手中的冊子,冊子很薄,拿在手上幾乎沒有重量。恒株指着那本冊子繼續說。

“——因為你作為實習官員參與的國府第一份工作,就是協助我們完成幾次企劃。”

“大學面臨一些改變?”

珋書敏銳地意識到,需要他呆在大學完成的企劃,以及突然下放到大學的春官,一切都可以對上號。恒株贊賞地點了點頭。

“沒錯,你日後在春官府将負責教育這一方面。給你的那本冊子是簡略的企劃,寫了一些大學之後的方向,我們後天就此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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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珋書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冊子。恒株坐了下來,端起一杯茶。

“待後天你來的時候,我會向你介紹這次企劃的負責人,我們的頂頭上司。”

“不是您負責嗎?”

珋書訝異地問出,恒株是很厲害的人,珋書以為會由恒株負責這次企劃,且對此毫無懷疑。恒株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不,還有一位總負責人。”

珋書緩緩地點了點頭,行禮離開。

第二天,珋書在讀書的時候突然感覺體內有一股奇怪的感覺湧了出來,通過四肢戰栗着沖向心髒。一陣頭暈襲到腦門上,珋書晃了晃,暈眩過去之後全身變得非常輕松。

這就是入仙籍的感覺,珋書讓自己沉浸在那舒服的後勁裏。

就算是自诩成熟的珋書也難免起好奇心,雖然早已知曉進入仙籍後人會有什麽樣的不同,卻忍不住去試一把。珋書拿出一把刀小心地劃了一下手臂,刀刃碰到了皮膚但劃不動,順着皮膚滑了下去,珋書再加一點點力,刀刃仍然無法刺入手臂。

放下了刀,珋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受了自己已經不是普通人的事實。

終于。

珋書有強烈的沖動,想要告訴他的家人這個好消息:想要讓他辛辛苦苦工作的父親露出欣慰的微笑,想讓溫柔美麗的母親開心地歡笑,想讓正在成州州府工作的弟弟春墨為他驕傲。

也許他還可以讓他的父母也一起入仙籍,享受仙人的生活。他安定下來後,父母也不同為生計操勞,春墨的負擔也會減少。

珋書不禁開心地微笑了一下。

過一會兒後,珋書按下激動的心情,再次認真地讀了幾遍恒株給的冊子。

冊子上寫的東西不多,只有寥寥幾頁,寫明大學之後可以采取的改變。這些改變并沒有對現有的大學制度大動幹戈,只有一些看起來不大不小的改變,但如果想要完整地完成這企劃,則需要安排很多步驟。即使都是些一旦流程化就會變得簡單的改變,其初期工作卻絕對艱難。

仔細研究着這個冊子,珋書漂浮的心情慢慢沉靜了下來。珋書翻出他的手抄本,上面有讀着恒株以前借給他的書做下來的筆記,參考着這些筆記,珋書試圖用自己的方法策劃這些企劃。

等到珋書再次去見恒株的時候,他的心态已經恢複到冷靜。

珋書恭敬地敲門,得到恒株的應答後小心地推門而入。

恒株端坐在椅子上,正執筆寫東西,看到珋書也只是微微點頭,示意珋書就坐。珋書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他環顧了一下四周,非常訝異地發現六太居然也在房間。六太正在角落裏咬着筆頭,皺着眉看書。看到珋書盯着他,擡眼瞄了一下,又重新回到書上。

六太?

珋書眨了眨眼睛。

為什麽六太會在這裏?又被恒株抓來了?

以前恒株給珋書上課的時候,偶爾六太也會捧場,被恒株抓來練字。這種時候,珋書學珋書的東西,六太寫六太的字,互不相幹。所以就算上課時有六太出現在旁邊,珋書也學會了不去在意。

但今天不是……

珋書掃了一眼房間,并沒有見到任何其他人,他皺了一下眉毛。難道因為有六太所以改成了其他日子?還是說因為他們的頂頭上司太忙了,改成其他日子,才捉了六太回來?

在珋書胡思亂想的時候,恒株寫完了東西,放下筆抖了抖紙張,小心地收起來之後,微笑着面對珋書。

“入仙籍的感覺怎麽樣?”

“很……微妙。”珋書搜刮着可以形容的單詞,沒等他詳細描述,恒株便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兒,眼睛越過珋書默默地望着牆壁的某處。珋書不方便打擾,也等候恒株的反應,恒株輕輕一嘆,才開口。

“珋書,有些事我需要告訴你。”

珋書意識到了恒株的認真,立刻端正了坐姿。恒株微微歪頭盯着珋書,輕描淡寫地說。

“恒株是我的假名。因為迫不得已,我才用這個假名到大學教書,南錦應我的要求,讓我接替了他。”

“啊?”珋書一愣,只能發出單音節的疑問。

“我真名叫朱衡,其實并不隸屬于春官府。”

朱衡?

朱衡!

珋書感到後背倏地僵硬,大腦一陣發麻,手腳因激動而顫抖。他怎麽可能不知道朱衡是誰!讀雁國大學的人們誰不知道朱衡?!

現任大司寇朱衡,可是雁州國鼎鼎有名的超級大官,擁有巨大的權力。朱衡雖然只任大司寇,卻不只是普通的秋官府之首,更是雁州國五百年王朝的見證。

“您……您怎麽到大學教書?”

珋書按捺住怦怦直跳的心髒,恭敬地問,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緊張的顫抖。

珋書一想到這段日子他可是從恒株,不,朱衡大人接受了教導,不由陷入一陣狂喜。他居然受到了那位傳說中的名官直接指導,這是何等的榮幸!

朱衡淺笑着回答,姿勢還是那麽端莊,絲毫沒有高官的趾高氣昂,“我應該把你的反應看成你知道我是誰。”

“是,朱衡大人!”

珋書大聲回答,聲音已經不再抖了。他開始回想之前的種種,難怪南錦對朱衡很恭敬,難怪朱衡對付一群年輕的大學生易如反掌。

朱衡依舊淡淡地笑着,如果不注意幾乎看不出朱衡的嘴角是彎的。

“我想我到大學教書還是不用真名比較好。”

“那是。”珋書贊同地點了點頭,就光是沖着朱衡的名字,大學也會一片大亂。

“我這次到大學,是為了這次的教育改革。因為這次的改變最終會牽扯到秋官府,所以我參加也無可厚非,大宗伯也同意了。”朱衡回頭看了一眼角落的六太,“雖然還有其他一些原因。”

六太聳了聳肩膀,跳下椅子慢悠悠地走到珋書和朱衡之間,靈巧地跳上桌子盤腿坐了下來。

珋書對六太的大大咧咧暗暗吃驚,這孩子是怎麽了?六太就是聽珋書和朱衡剛才的對話,也應該明白朱衡不是普通官吏才對,可為何……

珋書還沒來得及吞下他的疑惑,朱衡就微笑着對珋書說。

“同時向你介紹,這位大人就是這次企劃的提出人兼總負責人。”

“喲!”

六太興高采烈地擡手向珋書打了聲招呼。接下來和朱衡一起欣賞珋書瞬間破碎的面具。

“……這位大人?……六太?”

六太快樂地撲哧撲哧笑着,朱衡的笑容也擴大了幾分。

看六太樂不可支的樣子,朱衡有些寵溺地搖了搖頭,用一本正經的聲音對微張着嘴的珋書說,“六太的确是這位大人的名諱,但我們不能直呼大人的名諱。通常,我們會稱這位大人為‘臺甫’。”

“臺甫?!!”

珋書幾乎尖叫了出來。

六太笑得更大聲,歡樂的笑聲填滿了朱衡的房間。

笑得差不多的時候,六太在呆若木雞的珋書眼前揮了揮手,“……那啥,沃飛去關下門。”

珋書空白的大腦只能聽到身後的門關上的咔嚓聲。也只能呆呆地看到朱衡站了起來,溫柔地給六太解了包頭布,六太順勢搖晃了一下頭。

瞬間,一頭燦爛的金發傾瀉而出,像是奪去了屋內所有的光輝,美麗得無法用世俗的詞來形容,珋書從未看過如此震撼的金色。金發順滑地流在六太纖瘦的肩膀上,搭在六太笑得粉粉的臉頰上,感覺非常自然,就像六太本該就是如此,活在金色的閃耀中,這才是六太真正的姿态。

如果剛才他還存有疑慮,現在他無需二言完全可以确定。

眼前的人正是臺甫延麒。

是雁州國獨一無二的麒麟。

“等等……不,不,這不可能!”珋書喃喃道。

“為何?”

六太将雙手搭在疊在一起的腳踝上,身子不停地左右晃動,興致勃勃地問。珋書被這事搞得如同頭挨一棒,有些暈乎,開始緊張得咬舌頭。

“你……不,您是臺甫,您真的是臺甫……可是,你,您知道,您的金發,蜂蜜色,您,您的發色……青彰他們……”

在前些日子,一群大學生曾讨論過一整天包着頭的六太真實的發色,當時有一堆人見證六太的頭發是蜂蜜色,而非金色。

“哦,那個啊。”六太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笑容在珋書看來有點欠扁,“是假發來着,你知道什麽是假發嗎?就是用其他人的頭發做成可以戴在頭上的頭發,我從蓬萊拿了那玩意兒過來,把其他發色的頭發往頭上一蓋,就可以隐藏我的金發。”

“但您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

麒麟不都是到十八九到二十出頭才會停止成長嗎?上次見到的一個老剛氏就是這麽告訴珋書的啊!而且只有十二三歲的臺甫靠什麽輔政?

“哎呀哎呀,關于這個嘛,麒麟在成獸之後會停止成長,麒麟成獸的時間大概是十五歲到二十五歲這個期間。不過呢,我是特別早熟~十三歲左右的時候已經成獸了。”六太繼續得意道,那自滿的樣子真的只像十二三歲的少年。朱衡在旁邊無奈地嘆氣。

珋書無言地癱坐在椅子上,已經顧不上任何禮儀。他還是覺得自己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消化,才能正視六太的身份。

“……您居然是麒麟?”就算看到了真實,也想拒絕相信,珋書現在的心态大概就是這種吧。

六太說着“那當然!”,大大地點了點頭。

“……一國的臺甫怎麽能這麽閑?”

珋書在心中默默算起六太到大學游玩的頻率,六太那全然是一副游手好閑的小孩模樣,知道六太的身份之後,這簡直讓人無法置信。

六太無辜地睜大雙眼,眨了眨,“因為雁國的官吏都很能幹啊。”

六太轉頭對朱衡說了一聲“是吧?”,又回頭對珋書燦爛一笑。

“你以為,為什麽雁國的官吏特別能幹,特別有名?”

珋書活了二十六年,可以說他的人生幾乎一帆風順,順利地讀書,順利地少學畢業,順利地考上大學,順利地大學畢業,順利地進入春官府。

但是現在,接見了第一次工作總負責人的現在,珋書覺得他快要崩潰了。

雁國格外有能的官吏們是雁國的驕傲——什麽的,去死吧!這些其實都是被逼出來的吧!被這位三天兩頭跑到各種地方玩的臺甫!

天吶,就光是大學他就跑得這麽勤,如果他還跑其他地方,那政務……

眼前一片黑暗。

“……別說主上也是這樣子。”

對絕望呻吟的珋書,六太眨巴着漂亮的紫色眼睛,小心翼翼地開口。

“呃……其實你已經見過了。”

珋書一愣,原本空白的腦海一下子開始迅速運作起來,之前忽略的所有細節搭上了線,然後明白了。

“……風漢。”他現在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無力得有點想哭。

六太壓着笑聲哧哧笑着,美麗的金發順着他的頭顱一顫一顫。非常可愛,但又非常可恨。

珋書揉了揉眉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睛咬牙切齒道。

“搞什麽?為什麽一國之君要跑到大學當大學生?!”

“我就是這麽和尚隆說的!”六太鼓起雙頰不滿地嚷嚷。

“為什麽您們都沒有阻攔?”

六太歪了歪頭顱,“你都說了他是一國之君啊!誰敢阻攔?”

“那主上為什麽想要讀大學?大學是給主上教書的地方嗎?”

“那都是鳴賢的錯!都是鳴賢說什麽三年畢業之類的混賬話!你和他算賬去吧!”

六太的眼睛閃閃發亮,感覺很期待這種事的發生,珋書有些無語地靠向椅背。珋書這才慢慢地想起來,六太當時的确有阻攔過風漢入學。那時候珋書還對此很疑惑,為何六太想要反對家人讀大學。

“說起來,珋書,還是你幫尚隆入學的哦,尚隆就是從你這裏得知入學的相關事項!”

六太拍了一下手掌,珋書把臉埋進手掌中,要是他知道……要是他知道……他哪敢讓延王入學啊啊啊啊!

朱衡也坐了下來,端起茶杯,淡然地喝了一口茶,淡定地對珋書說。

“其實主上在大學學很方便,放在眼皮底下總比找不到人好管很多。”

珋書目瞪口呆,朱衡對珋書笑了笑,眼睛眯成了細縫。明明笑得如沐春風,卻硬生生地讓珋書感受到徹骨的寒冷。珋書突然明白了為什麽傳言中的朱衡會那麽強大。

朱衡冒充春官到大學,其實主要是為了抓這一對離譜得無法無天的主從吧。珋書越想越清楚,越想越明白,之前所有的疑惑都可以得到解答。珋書擡眼尊敬地望向朱衡。

“……您辛苦了。”

“沒事兒,習慣了。”

朱衡笑着回答。珋書也不禁露出了苦笑。

六太在旁邊大聲笑着,抹着笑出來的眼淚,向朱衡伸出手。

“不行,笑得渴死我了,我也要茶~”

朱衡放下茶杯,冷淡地開口,“奏折批完了嗎?”

“靖州那份早就完了!”

“國府的呢?”

“那是尚隆的,不是我的!”六太強調着。

“那麽主上人呢?”

六太聳了聳肩膀,“最近好像和陸颉一起混,現在應該是一群人湊在一起作詩什麽的吧。”

朱衡點了點頭,像是滿意六太的合作,起身給六太和珋書泡了一壺茶。

珋書看着正不雅地坐在桌子上,前後晃蕩雙腿的六太,有些不可思議。

“臺甫,您真的會處理政務嗎?”

話一說出口,珋書立刻火辣辣地臉紅。即使臺甫再離譜也是臺甫,珋書從小就很重視禮儀,一時無法容忍如此放肆的自己。

還好六太好像沒有真正生氣,只是嘟着嘴哼聲。

“少看不起人,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呢!”

朱衡給六太遞上茶,淡淡地說,“都白吃了。”

六太立刻蔫成一棵小白菜,腦袋無力地耷拉起來。

雖然知道無禮,但珋書差點笑出了聲。

不過六太不愧是歷朝五百年的延臺甫。一旦進入工作模式,即使說話的語氣還是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也常常拉着話題跑來跑去,卻不失為是一名強大的官吏。

六太進入狀态之後工作效率極高,單單就大學的假期問題,不到半個時辰已經談好了大部分,包括細節。只是之後六太開始表現出煩躁,踢凳子踢桌子喝茶吃點心,死活不肯靜下來。

“臺甫。”

朱衡嘆氣道。

“嗷嗷嗷——我今天超額了,我要休息!我還是小孩!”

六太直接在書桌躺了下來,直打滾。

朱衡眉毛一挑,“臺甫請注重形象。”

“反正珋書看過了我最無賴的樣子,我不怕不怕啦~”

珋書瞧着這笑嘻嘻的麒麟,啞口無言。麒麟都不應該是清高優雅的嗎?為什麽到延麒這裏就會變異成這幅模樣?而這樣的麒麟居然輔佐了王五百年之久?

忘了,王本身也是不着調的人,珋書深深嘆氣。

朱衡像是知道了再怎麽逼六太,六太也不會回到工作狀态,放棄了督促六太,直接對珋書說。

“剛才我們讨論的那些,都整理出來吧,寫完後要到春官府那邊過目。”

“是。”

“臺甫也快點回宮吧,大司空今天有事找您。”

六太一咕嚕爬了起來,警惕地問,“帷湍幹嘛要找我?有事讓他去找尚隆去。”

“還不是因為主上在大學讀書找不到人。”

六太憤憤不平地嘟囔一些不怎麽雅的語言,輕巧地跳下桌子。

“我要吃完午飯再回去!”

“在宮裏吃不是更好嗎?何況都是齋食,對您不是更合口嗎?”

“但是在大學吃飯有人請我吃耶——”六太理所當然地回答朱衡,朱衡的眉毛往前皺了皺。

“臺甫……”

“別人請我吃的飯更好吃。”六太揚着頭顱說着,拉起珋書的衣角,“要麽,這次就由珋書你請我吃飯吧。”

珋書一僵,看到六太一臉期待地望着自己,紫色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如今沒有包着頭,一頭漂亮的金發圍住六太的小臉,和紫瑩的雙眸相稱,實在太過耀眼。

“……好。”

“哦也——我居然還可以吃上珋書請的飯!”

六太歡呼着,跑向朱衡,朱衡嘆氣着遞給六太包頭布,六太麻利地包上了頭,動作熟練得讓人發指。這人到底如此包着頭跑了多少次的下界啊啊啊!

也許是因為知道了六太的身份,看着六太的立場發生了改變,珋書實在無法讨厭起有點任性的六太來,話語間也不由夾帶了尊敬和溫暖。

“其他人都不知道您的身份?”

六太回頭,“樂俊知道。對了,你注意一下言行,不要在這種地方用敬語,不要透漏我的信息。”

珋書身體一頓,繼續往前走。

“樂俊?他知道?”難怪樂俊對風漢和六太的态度都很恭順。

“哦。”

“這麽說……樂俊當年到大學讀書,也是您……你們安排的?”

珋書頓了一下,把敬語改了過來。

“真聰明!”六太笑嘻嘻地回答,“因為有人拜托了我們,給樂俊一個上學的機會,你知道的吧,巧國不允許半獸上學,樂俊無法在巧國讀大學。我們呢,只是搞定了樂俊大學入學考試之前的東西。第一名考上大學也好,之後的表現也好,都是樂俊他自己的努力。”

“——樂俊是很優秀。”

“是吧?”六太微笑,溫暖得讓珋書第一次看到了身為麒麟的仁慈。珋書也嘗試着向六太回以微笑,心底暖暖的。

看到六太和珋書一起過來,鳴賢馬上大喊。

“喲——珋書,六太!”

珋書微微皺了眉,他已經知道了“六太”這名字是身為胎果的延麒在蓬萊的名字,聽鳴賢如此大咧咧地直呼臺甫的名諱,還是忍不住油然而生的不适。

六太瞄了一眼珋書,不着痕跡地捏了一下珋書的手,“珋書,放松,不準露餡。”

珋書點了點頭。越發覺得自己以前很過分,他一想到以前自己很讨厭六太,對六太的各種冷笑與冷待,心裏就一陣陣地發寒。他都做了些什麽呀,臺甫——我對不住您!

六太走過去坐在鳴賢旁邊,鳴賢給了六太一個小小的手肘,“六太,風漢怎麽搞的?”

珋書的身體立馬進入緊繃狀态。

鳴賢!他居然給臺甫一個手肘!一個手肘!臺甫那麽嬌柔的身體!

“風漢又怎麽了?”

六太歪着頭問,看起來像極了普通的十二三歲小孩。鳴賢皺着眉頭低聲說。

“他怎麽和陸颉他們一起玩上了?”

“哦,好像他和陸颉說明了之前的是誤會。”六太不在乎地說着,往飯桌看瞧了瞧。

“我要吃飯!”

林熹小聲嘆了氣,起身說,“珋書也沒吃飯吧?我去打。”

畢竟六太都點名讓珋書請客,珋書想自己過去打飯,剛要起身就被六太從桌底下踢了一腳。珋書一想就明白了過來,珋書之前一直都很讨厭六太,态度突然轉變,難免引起其他人的懷疑,特別是像林熹這種觀察力敏銳的人。

“風漢怎麽扔下少爺了?”博餘問。珋書身體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一抖。

誰扔下誰了?主上才不會扔下臺甫!主上要和臺甫長命百歲的!

“他是他,我是我。”六太有點冷漠地說着,等待林熹打來的飯。

青彰在六太旁邊看着六太把玩筷子,忍不住比劃了一下六太的身高,“六太你怎麽真的不長個呢?”

他當然無法長個子!

珋書在心中吶喊,那位大人可是臺甫!成獸的麒麟延麒!已經無法再長了!永遠都是那副小模樣!他就是不長也比我們中的任何人還要年長十倍!

六太白了青彰一眼,扭頭沒有理他。

“诶……六太真是大少爺脾氣呀。”鳴賢由衷地感嘆。

說什麽!臺甫那哪裏是大少爺脾氣!要是你被那麽一說看看,那位可是臺甫!雁州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臺甫!是上天派下來的,雁國唯一的麒麟!

珋書竭力保持着面無表情,心中卻痛苦地大喊大叫。

“六太不要挑食。”

打飯回來的林熹放下飯菜,順手拍了拍六太的頭顱。

珋書汗毛一豎。林熹……你剛才居然拍了臺甫的頭……臺甫的頭……臺甫的頭……

六太沒有計較,拿起大學的公共筷子,毫無怨言地吃着大學廉價的飯菜。除了對葷菜抱怨兩句,沒有任何不滿,一口一口地吃着。

珋書心中淚流滿面。發現自己以前好放肆……

對于六太,珋書以前覺得他太大脾氣,可現在一看,作為麒麟,六太實在是太好脾氣了。

臺甫,我錯怪您了——

珋書看到樂俊在一旁默默地吃着飯,低頭看都不看其他人和六太打鬧,又想到了樂俊知曉六太的身份。

“樂俊。”珋書輕輕地開口,“你早已知道那兩位大人的身份是吧?”

老鼠雙眼瞪得圓圓的,随即暖了下來,溫和地看着珋書,輕輕地點點頭。

珋書聽着鳴賢他們依然放肆地和六太聊天,咬牙深呼吸了一次。樂俊同情地看着珋書,爪子輕輕拍打珋書的後背。

“加油吧,習慣就好。”

珋書悲怆地望着一臉我理解你的樂俊,頓時對樂俊佩服得五體投地。

又看到吃飯吃到一半,拿着筷子和鳴賢打架玩的六太,忍不住再次顫抖了一下。

什麽孤傲清高的麒麟!誰說的,都給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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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司小番外:

自從知曉了六太和風漢的身份,珋書對兩位非常有禮。假名風漢的男子是雁州國的國王,而叫做六太的少年是雁州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臺甫延麒。

讓珋書痛苦的是,這兩位的腦瓜子裏根本就沒有禮儀這兩個字。從朱衡那裏,珋書聽到玄英宮雞飛狗跳的每日生活,堅定了以後作為春官的日子任重而道遠的真理。

而據珋書的觀察,這一切的本源是特別的麒麟六太。

也許是因為胎果吧,六太對那些禮儀嗤之以鼻,對繁瑣的東西非常讨厭,這點和尚隆很像。尚隆也不拘泥于任何規則,聽說春官府的官吏們和尚隆抗争了三百年,終于敗下陣來,讓尚隆穿着那些他國的官吏都不及的樸素衣裳到處晃蕩。現在春官府的官吏們經過兩百年的卧薪嘗膽,正準備再次發動一次強攻擊。而此時的尚隆已經逃出了王宮,正穿着比珋書還要樸素的衣裳,在大學冒充一個稚嫩的大學生。

尚隆與春官的抗争成功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六太。六太并沒有站在春官們的一邊,更是和尚隆一起抗争,到現在,六太在王宮裏也穿着短短的袍子跑來跑去。六太因為外表停留在十二三歲的年紀,宮裏的人們也普遍把他當做孩子,而這只實際年齡五百多歲的麒麟,精神年齡貌似真的停留在十三歲,只要不合他意,會大喊大叫,又哭又鬧,官吏們拿他實在沒辦法。

最歪曲的一個還是六太對待尚隆的态度。

以前珋書和其他人還以為尚隆是六太的仗身,這也是六太對尚隆那種随意的态度導致。雖然沒有見過其他國家的麒麟,但珋書确信,絕對不會有麒麟這麽直呼王的名字,更別提還揪着王的頭發,踢王的小腿,枕着王的大腿睡,還大罵王,有時候還會說“我要失道了,都是你這個昏君害的。”、“你快點去退位吧,我找一個更靠譜點的。”等讓人毛骨悚然的話。

那位離譜地跑到大學學習怎麽當官吏的王,對麒麟非常寵溺,即使六太再怎麽胡鬧也沒有生氣,也跟着一起胡鬧,捏靈獸麒麟的臉頰啊,打麒麟敏感的額頭啊,撓麒麟的癢癢之類。

珋書實在是看不下去,終于有一天,逮住六太,鄭重地對六太說。

“臺甫,禮儀是一國之本。”

然後開始洋洋灑灑地說了兩個時辰,連晚飯都跳過——自從入了仙籍,珋書對跳過吃飯沒有特別的感覺——一直抓着六太不放,最後六太眼淚汪汪地同意以後禮待尚隆。

珋書滿意地等着後果。

沒過多久,六太在朱衡這裏消磨時間的時候碰上了尚隆。

六太糾結地看了一會兒尚隆,才扭扭捏捏地慢慢開口,“主,主上。”

尚隆一頓,奇怪地打量着六太,還伸出手摸了摸六太的額頭。

“你沒怎麽着吧,今天吃錯什麽了?”

“我沒有吃錯什麽,您放心,我很好,主上。非常抱歉讓您擔心。”

尚隆後退了一步,驚恐地看着六太,大叫。

“我求你了,不要再這麽叫我,我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快回去!回到原來的樣子去!”

尚隆誇張地揮着手臂,像六太是可怕的污垢。六太很恭順地向尚隆行了一個大禮,“不,主上,禮儀是一國之本,我對之前五百年我大膽包天的無禮感到深深的……”

“我求你了,六太!快回去!”

六太以勝利的姿态向珋書燦爛地微笑。

“看吧,看吧。”

珋書深深地嘆氣。

算了吧,他那麽多優秀的前任們都沒有完成的任務,他能完成才怪。

歪了就歪了,反正這棵樹歪了五百年了還是很健壯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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