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誰受得了這樣的刺激, 正在吸的毛絨絨的小貓咪,突然變成個胖老太。
鳌拜出去吐了一通,整個鬼都委頓了, 回到觀裏就直挺挺地沉入水井,狂搓剛剛撸貓的手掌。沈萬三也差點把供齋都砸了, 神情頹靡地縮到一旁狂吸香火。其餘的陰鬼也漸次反應過來,發出慘烈的叫聲:
“啊!啊!我不幹淨了!”
“我的手,我的手!”
“嗚嗚怎麽可以欺騙我的感情……”
胖老太躲着魔祖的弑神槍,一骨碌爬起來:“嘿嘿, 見過魔祖。”
羅睺的槍尖跟着胖老太的腦袋走:“見過?本尊允許你用本尊的供齋了嗎?”
“這誰啊?你們認識?”青陽擠到幾個師兄旁邊,小聲詢問, “啥時候來的, 咋變成一只貓。”
趙公明不快地說:“王卿忌吧,算不上認識。我怎麽知道她好好的變什麽貓。”
青陽反應了一下:卿忌?這不是竈王奶奶的字嘛!
傳說, 這位竈王奶奶乃是玉帝之女, 姓蘇名吉利, 婦姓王名博頰,字卿忌,或作卿吉。她天性善良, 憐憫窮人,因愛上一個燒火幫竈的窮小子, 被玉帝罰下人間, 幸好王母娘娘從中斡旋,玉帝勉強給這窮小子封了個“竈王爺”,王卿忌這才成了竈王奶奶。qУ
竈王奶奶還挺委屈:“也不是我想吃, 都是他們喂的!而且都沒有味道了, 全是您用完的吧?我只是吃個空皮囊……”
她幹砸巴了幾下嘴, 很是遺憾的樣子,眼珠一轉,落到青陽身上:“嘻嘻,小道士別一副沒見過我的樣子。其實從你在青福觀開火的第一天起,我就在冥冥之中保佑你啦!不然你以為你那些酒樓是如何興旺起來的?”
“放肆!你好大的膽!”羅睺的弑神槍當先橫挑過去,“什麽意思,你想暗示你比本尊先來嗎?!”
五靈公也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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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分明是我等的功勞!”
“給你臉了!之前看你是女神仙,法相又是位老太太,我等才沒有出手,看來是心慈手軟了!”
“對啊,咱們道門可不分什麽性別,有本事的劃下道來,咱們比比!”
竈王奶奶也就是小小地陰陽了一下,沒想到大家反應這麽激烈。魔祖說打就打,竈王奶奶被槍尖一挑,“啪”地一聲又變回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橘貓,徒勞地在空中劃拉着毛爪,蓬着渾身的毛毛喵喵直叫。
羅睺看這胖貓還敢沖着青陽抻爪子,冷冷一笑:“虛假的肥貓,有什麽可愛。”
“……”青陽也不知道羅睺這打假使者的底氣從哪來的,明明當初自己也是冒名頂替,情不自禁地吐槽,“虛假的貓也還好吧,和虛假的師祖沒啥區別。”
羅睺:“……??”
太過分了……!這小道士,居然因為區區一個假肥貓兇本尊?
青陽黑線的看着羅睺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瞪自己:“還是把人……把貓……”青陽找不到合适的稱代,含糊地過去,“放下來,我想問問,竈王爺呢?”
剛剛竈王奶奶現身,青陽腦海裏蹦出的第一個念頭,不是這是誰,而是老太太還蠻紙醉金迷的哦!被鳌拜、沈萬三、索尼幾個老爺子圍着,旁邊還一群壯漢陰鬼。孝莊和蘇麻喇姑倒是也想撸貓的來着,完全被這群掐腔作調的大老爺們兒惡寒到外圍去了。
青陽就想問:老太太這麽會玩,竈王爺知道嗎?
也不知道剛剛那句話哪裏戳中了羅睺的點,羅睺臉上的陰雲一散,槍尖微斜,橘貓就掉了下來。
別看貓胖歸胖,身姿極為靈活,身體一翻,四爪穩穩着地:“嘻嘻,小道士不知道嗎?竈神除了掌管飲食,辟邪納——”
羅睺将弑神槍倒過來,開始推貓:“什麽小道士,允許你了嗎這麽叫?你給本尊老實點說話,別搔首弄姿的。”
“……”竈王奶奶憋了一下,心想我就撓下耳朵,“……除了掌管飲食,辟邪納福之外,也負責監督各家善惡。我與老頭子一人掌管‘善罐’,一人掌管‘惡罐’,将善惡之舉記錄保存于罐中,每年年底向玉皇大帝報告一回,平時一般不會同行。”
“喔——”青陽聽着還挺新鮮。在他原本的世界,确實有“善罐”、“惡罐”之說,只是這兩個罐子是由竈神左右随侍二神負責捧着的。
竈王奶奶把善罐推出來給青陽看,語調慈祥:“你是個好娃娃,奶奶給你善罐裏裝滿咯,去年上天庭,講的也都是好話……”
別看竈王爺似乎官職不大,其實百姓是相當在乎竈王爺的。
因為負擔着向天庭報告善惡的神職,竈王爺擁有奪人壽命的能力,輕者少活三天,重者少活三百天。所以每到年末,人們都會準備麥芽糖與酒,希望能用糖讓竈王爺說不出壞話,多說好話,用酒讓竈王爺暈頭轉向。這種習俗,就算是宮廷裏也有,每年臘月二十三,皇帝、皇後都會在坤寧宮祭竈。
竈王奶奶拿爪墊搓搓胖嘟嘟的毛肚子,一雙烏溜溜的圓眼睛裏透出渴望:“就是希望以後能在青福觀有個牌位,奶奶吃香火就夠了。觀裏這麽多鬼神,不饞供齋麽?你只能給魔祖做的,奶奶可以幫忙給大家做嘛!”
本來在聽到“牌位”、“吃香火”時臉色大變的五靈公,遲疑起來。只有羅睺還能站着說話不腰疼:“嗤,關本尊什麽事?你這肥貓,快些自覺出去,別讓本尊親自動手。”
青陽卻有些心動:“等等,我看大家都挺期待的嘛。”
當然期待了,魔祖護食那麽兇的,觀裏的陰鬼吃不上供齋就算了,五靈公也分不上。竈王奶奶好歹也是竈神,做出來的供齋肯定不會差,而且絕非凡品,能主動提出給他們做供齋,對他們來說百利而無一害啊。
鳌拜第一個頂風發話:“那,你會做蔥油大蝦嗎?”
他還深深地牢記着呢,自己的蔥油大蝦。當初在太子私宅,他只吃了一半就被魔祖掀了,最後還得知那不是臭道士親手做的……
…………
竈王奶奶憑借手藝留了下來,青陽在答應的瞬間就沖上去死抱住羅睺的腰,就怕魔祖一槍讓竈神奶奶涼涼了。
羅睺:“……”
嗐,這小道士,又撒嬌。
是不是拿準了本尊對他的縱容?這不行。帶着背後挂着的小道士上寮房二樓,羅睺趁機提要求,将自己的東西大肆往屋裏塞了一番,這才擺出一副退讓的模樣,勉強準許了竈王奶奶的入駐。
青陽站在自己的寮房裏無語:就是多供奉個神明而已,為什麽有種為此賣身的感覺?
時至子夜,來兼職的陰兵們也要回去繼續巡邏地盤去了,寮房二樓一下空蕩起來,只剩下羅睺不知何時已經合衣側躺在大床上,沖着他随意地揚了下下巴,并伸手拍了拍旁邊的床:“還不過來?本尊陪你睡覺。”
青陽:“………………”
到底誰陪誰啊,可以拒絕嗎?
“這棕扇也送來了,不是中暑,太子到底得的什麽病?”
熱河行宮中,康熙站在太子寝宮裏叱問太醫:“上次溫憲中暑,你們無能為力也就罷了。現在讓你們給太子診脈,你們連病名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太醫們戰戰兢兢:“太子是三天前突然發病,說自己頭暈、眼花,瞧不清楚東西,而且反胃想吐,什麽食物也吃不進去。臣等無能,除了氣血不足,并未能查出其他病根,或、或許,就如同太子從娘胎裏帶出的偏頭痛一般,這……過幾天,自然就好了。”
“荒唐!”康熙氣得将手邊茶盞一下砸了,“你們——”
“聖上,”宮女從內間轉出來,小聲說,“殿下醒了。”
“嗯?可說要吃什麽?”康熙當即起身,往內間走,看着床上氣息奄奄的胤礽面露心疼,“保成,你可算醒了。”
“皇阿瑪……”胤礽一副虛弱的樣子,臉色慘白,嘴唇幹裂,無力得雙手微顫。
他常年偏頭痛,宮裏太醫都診不出個所以然,這次裝病,胤礽是吃準了曾經有過這樣的情況,才大膽為之。其實他什麽病都沒有,最多就是三天沒吃飯,幾乎滴水未沾,實在餓得、也渴得慌:“我,我是怎麽了?”
康熙輕輕摸了一下胤礽的額頭,蹭到滿腦門子的冷汗,額頭也是冰的,肯定不會是受寒:“……唉。”
他都在想了,這該不會又是替他受過吧?
胤礽看着康熙疼惜的表情,微微愣神,但還沒來得及生出後悔和歉疚,康熙曾經那些防備的、警告的、冷酷的眼神,全又紛紛翻上心頭。
“……”胤礽的心立即冷硬下來。
天家無父子,但凡他還是太子一日,皇阿瑪都不可能放下防備。
曾經,胤礽認為皇位是人所能企及的最高處,為此忍受什麽都值得,但在看過黃河上方那一記劈斬天河的劍芒之後,他突然明白,何為坐井觀天。
躍出這井口,自有這自在天地,他何必折磨自己,争這一時帝冕?登上仙臺,未來即便朝代更改,他與天地同壽,哪一朝的天子不得對他祭拜!
天子以仁治天下,終究仍有力不能及之處,他卻可以法劍護蒼生,來去随心,豈不比做那受困于紫禁城中的天子更加暢快!
胤礽一時想得有些激動,身上又發出點汗來,臉上也浮現出幾分病态的酡紅,倒顯得戲更真了:“太醫有說法了嗎?他們到底能不能治好兒臣?”
康熙哪裏知道胤礽在想什麽,也知道診不出就是診不出,再逼問也沒有用處,一咬牙:“朕派人去請大師。”
“皇阿瑪,”胤礽就等着康熙說這句,立馬接道,“您不是一直想招攬大師?總請大師來,似乎頗無誠意。兒臣不才,願搏一把,這次養病,就送兒子去青福觀吧,兒臣也好趁機在那裏多待幾日,争取讓大師回心轉意。”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兒子踹了的康熙,被觸動得幾乎說不出話,只道不行,一路颠簸,萬一有閃失。
胤礽輕飄飄地往卧寝外看了眼:“那就帶幾個太醫去,也好借機讓他們跟大師學學醫術……”
呵,聽說皇太後真的将本要捐金身的銀兩,賞給了禦藥房充作未來的月俸。這随行的這十幾個太醫裏,有踏實本分的,也有溜須拍馬不安分的,拿了銀子轉頭便偷偷參加後宮太監、宮女們私開的賭局。
與其讓大師争取來的銀子落進賭博裏,倒不如将他們帶到秦淮,青福觀裏反正是住不下他們的,到時候就讓他們住春盛酒樓去,把銀子全套回來……y
…………
雖說康熙特地派了快馬送信,但其實前後也就隔了兩三天,太子儀仗就到了秦淮。
胤礽又不是真有病,路上只催快一點,孤感覺要不行了,其實心裏想得全是:哈哈!!!孤要進觀了!!進門一定要讓大師……不是,師父,做一大桌子菜,餓死我了。
青陽也在觀裏做準備:“煮點粥吧。不是說他幾天沒吃東西?一下吃油腥的,胡吃海塞,對胃也不好。”
“哎呀,乖娃別忙咯!”竈王奶奶用滾圓的身子,一下就把青陽從竈臺前擠開了,“早上忙到現在,又是坐診又是接待香客,奶奶心疼你喔!你回去睡一睡,給弟子做飯就讓奶奶來。”
好歹也是竈神,竈王奶奶的動作比青陽還熟練,切菜都透着一股喜滋滋:“我們乖娃真厲害!這麽年輕,就收弟子了。”
羅睺警惕地站在窗邊監視竈王奶奶,莫名有種好像被比下去的感覺:“……”
……這家夥什麽意思,是想表現她比本尊會疼人嗎?!
關鍵是,小道士還很吃這一套的樣子!
青陽當然吃這一套了。在現代時,他五六歲就學如何燒飯、打掃,來到古代,收來的鬼神也不是能下廚的,統統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他還是第一次被趕出夥房,而不是被推進夥房。
青陽樂滋滋地從夥房裏出來:“太子到了嗎?”
“到巷口啦!馬車進不來,幾個太醫正扶他進來。”陰兵們在牆頭坐成一排,嗑着瓜看熱鬧。
孝莊、蘇麻喇姑也站在門邊,遙遙望着。絕明還在酒樓沒回來,絕心倒是來了,面上的苦相都能榨出苦瓜汁來。
陳圓圓憋着壞水說:“既然入觀,即便是體驗,也該取個道名。難道大師對弟子也一口一個太子、殿下的喊嗎?”
“是極,是極。”胤礽被太醫們扶着,進門就聽見陳圓圓這句,連連點頭,“陳姑娘說得對。”
太醫們一路上被太子敲打了好幾次,本就心驚膽戰,聽太子突然對着空氣說話,吓得差點腿一軟跪下去:“太……太子在和誰說話?”
“你們知道什麽,孤眼皮上抹了露水,開了陰眼。”胤礽看到不少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但也不方便當着太醫的面打招呼,趕緊打發太醫道,“進門,扶孤進門,你們可以自去落腳了。孤看到你們在孤眼前晃,就不舒服,心煩。”
太醫們硬着頭皮:“臣,臣等去何處落腳?”
胤礽在坐診的凳子上坐下:“春盛酒樓啊,你們回頭要向大師學醫術,不得先交點束脩?這也要孤提點你們?”
坐在牆頭的陰鬼們立即議論起來:
“小方丈可以哦,一進門就開始往觀裏拽肥羊。”
“啧啧啧,這羊毛薅得無師自通。”
“後繼有人!後繼有人!”
太醫們聽不見陰鬼們的疾呼,還不太甘願地互相換着眼神,想再說點什麽,胤礽已經一鞭子甩過去了——因為餓得眼花,手上沒勁,差點鞭子都飛出手去,但也把太醫們吓得不輕:“是是是,臣等告退……”
太醫們争先恐後地走了,胤礽忍餓忍到現在,終于一下扒在桌上:“餓……餓!”
“誰讓你這樣折騰自己。”孝莊被蘇麻喇姑扶着,臉色有些別扭地飄過來。
絕心在一旁道了聲佛號,居然主動提醒:“青陽道長,道名。”
“……哇。”青陽忍不住說,“還道名,我都懷疑大和尚你是不是被盜號了,之前不是還堅決反對太子入道嗎?現在居然主動幫他讨道名。”
竈王奶奶已經端着五六盤菜過來了:“先吃啊,吃飽了說話。”
“這麽多葷腥?”蘇麻喇姑本能地說,“太子這麽久沒有進食,吃這些不太好吧?”
胤礽都已經撲上去了,根本沒聽進什麽好不好。他實在是餓得眼花,而且竈王奶奶做得菜可也實在太香了,沒有宮裏不過三筷規矩的約束,胤礽啃蹄髈啃着手上的,眼睛還瞟着盤裏的。
要說餓久了以後不能吃大魚大肉,道理胤礽都懂。可美食在前,他實在管不住自己的嘴,而且——這些食物下肚,非但沒有反胃、不适的感覺,反倒從胃裏蔓延開一股子暖意,讓他因為氣血不足而冰冷的手都暖和起來。
伴随着充盈口齒的飯菜香氣,這股子暖意一并貫穿了全身,讓他因為饑餓、缺水而虛弱的身體,一下精神起來,充滿了生氣。
竈王奶奶得意:“奶奶做的飯菜,能和一般飯菜一樣嗎?瞧這一頓吃完,小方丈又是精精神神的了。”
“……”絕心的心弦被“方丈”二字撥了一下,眼神不禁有幾分複雜。
他之所以松口,是因為之前消耗壽命、心力,掐算了一下太子的命數。
命分兩路,若是不入道,太子留在朝廷中郁郁寡歡,一着不慎,被康熙猜忌、廢立,圈禁于鹹安宮中。青陽道長以兼任國師為交換條件,接出太子,太子入道,卻因入道過遲,未能修得正果,終究與常人一般,魂歸地府,受六道輪回之苦。但若是入道……卻可修成逍遙散仙,大度天下。
左右都是入道,他何必做惡人?
青陽在旁邊冥思苦想:“唔……道名啊,這個東西我都沒有耶!師父只給我起了‘青陽’這麽一個道號。”
道名和道號不同,有點類似于名字與綽號的區別。道名是道士的名字,道號則是道士的綽號。一般來說,外人稱呼道士只能喊道號,唯有長輩才能喚其道名。
“師父似乎不太喜歡提輩份……大約是因為這個,才不給我起道名。”青陽撓撓頭,“那還是延續師父留下的傳統吧!我給你取個道號。”
“嗝!”胤礽吃得太撐,本想放下碗筷以示尊重,沒想到才擦完嘴,一個飽嗝就打了出來。
大意了大意了,一下獲得自由,放縱自己,有點失态。胤礽尴尬地捂住嘴,臉通紅。
青陽倒是不在意這個,人之常情嘛,他帶着幾分懷念,也有幾分惆悵地說:“我師父道號青福,為我取道號為青陽。陽,乃是純陽之意,是道門弟子修煉所欲達到的最終境界。”
“你嘛……青恣,如何?”青陽對着胤礽笑了一下,“願你得償所願,修得逍遙仙果,從此天高海闊,任你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