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變故突生

第53章 變故突生

馬車辘辘前行, 聲響在寂靜的山林裏回蕩,不時還有一點回音傳來。

裴元辰坐在馬車裏閉目養神,此時已經離開了秋狩的場所範圍, 四周圍沒有旁人的活動, 只能聽見車簾外趕車少年的聲音,還有車後跟着的馬蹄聲。

馬車忽然起了一下細微的颠簸, 路上似乎多了些石子,窗外的陽光在雲翳之下,一時遮擋山林光彩。

又是一霎那的磕碰坎坷,車身幾乎是猛然晃蕩, 向着右側傾斜, 車門外響起話語:“公子,車輪似乎碰到石頭了, 暫且停下來看看吧。”

裴元辰閉目養神, 只輕輕應了, 馬車便停了下來。

車簾外的兩個少年跳下馬車,似乎是繞到馬車旁側查看,只是聽見叮當作響了一陣, 卻不聽回複。

日頭漸漸高了,在這山林間,只聽見幽深鳥鳴。

車後跟了十二個人, 算是随行的人員,其中一個人跳下馬,走到車架旁, 問道:“還沒好嗎?是哪裏出問題了……”

可是話語還沒能說話, 只聽車架旁忽然蹭楞作響,便聽到一聲破入皮肉的刀劍鳴嘯, 變故便發生在這一瞬間,山林中忽然落下數十人,提刀沖刺而來。

裴元辰猛然睜開眼睛,聽見身後悶悶傳來呼喊,語不成調:“保護公子!公子……!”

車架外的打鬥聲愈發激烈,裴元辰正要起身,卻見車簾猛然顫抖,車門外正有兩人纏鬥。

他迅速坐回去,伸手摸索着車廂內的物件,尋找防身的東西。

可是這馬車單是貴人出行所用,軟褥包面,桌椅齊全,空間雖大,卻沒有什麽直接防身的利器,裴元辰屏住呼吸,猶自找尋,忽然,一旁的小匣子裏,一對冰冷的燭臺被他攥進手中。

不過是這一兩息,車外就有一人敗下陣來,被踢踹下馬車,剩下的那個人迅速掀開車簾,手執利刃,臉上猶帶着濺上去的血,氣喘猙獰。

裴元辰坐在車廂裏一瞬靜默——這正是趕車的其中一個小少年。

這少年正要提刀上前來,撞見裴元辰正望着他,腳步猶自一頓,但不過是這一瞬猶豫而已,長刀上血跡在日光下泛着光,襯得白刃如虹,滴落在馬車上。

少年揚起刀鋒,劈頭蓋臉便直沖下,裴元辰在這電光火石間猛然揚手,銅質的燭臺與兵刃相遇,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嘯。

這一下,震得兩人都是虎口發麻,可是誰也不肯松懈,燭臺上的青銅花枝恰巧卡住雪亮刀鋒,那少年手中用力一抽,卻還是感到坎坷吃力,裴元辰立即腿上發力,站起身來,手中另一只銅燭臺重重朝少年的手腕砸去,這一下可不算輕,那少年吃痛,眼見燭臺便砸開血肉,甚至還有一點花紋嵌進手腕。

這一下,算是兩人的生死時刻,眼見裴元辰更加靠近,連燭臺也在度揚起,沖着面門砸下來,這少年驚恐之下猛然拔出刀刃,堪堪頂住重約幾斤的燭臺,腳下馬車不穩,踉跄着朝後退卻。

裴元辰屏住呼吸,只覺得背後冷汗橫生,只是這時候只有一股勇氣沖上心頭,百轉千回裏定住心神,只覺老死病死也不能輕易死在此處。

于是手上絲毫沒有遲疑,燭臺雖不及刀刃鋒利,可是勝在重量造型,他又立在車廂裏,将刺客逼出去,長刀鋒利卻礙于車廂狹窄,一時施展不開,加之方才與護衛們纏鬥多時,身上的傷痕漸漸滲出血跡,體力逐漸流失。

于是一個雙手持青銅燭臺的貴公子,一個經驗豐富但受傷疲乏的年輕刺客,在這小小馬車上竟形成了鼎立之勢,互相你來我往地對峙着。

眼見橫劈豎刺奈何不得,那小刺客眼見焦急憤怒起來,手中章法越發狠厲,裴元辰攢着力氣猛一抵擋,竟将他推得一晃,半個身子跌出馬車。

便是這一瞬間,忽然從遠方射來一支羽箭,直直沒入胸口,劇痛使他遲緩,少年猶自朝着裴元辰揮刀,腳步卻已經紛亂不成樣子。

跌下馬車前的一瞬間,利刃不着砍在馬匹身上,惹得馬鳴痛嘶,馬匹被砍中,痛疼難擋,霎時狂怒起來,拖着一邊傾倒的車架便在路上狂奔亂竄起來。

車內的東西便在颠簸中傾倒來去,不論是桌上的茶飲鮮果,還是櫃子裏的軟褥坐墊,都叮叮當當撲出來。

裴元辰也随着朝車廂裏跌去,借着燭臺抵在車廂上,強自穩住身形,一顆心緩緩沉了下去。

滿城之中,殺人之因沒有多少。

誰要殺他,已是明了。

少年随着車架來回搖晃,他卻不肯輕易放棄,咬着牙丢下燭臺,奮力抓着車廂,撲騰出半個身子去夠缰繩,可是馬匹疼痛難忍,如何輕易停下,已經帶着歪斜的車廂朝着山林裏沖去。

裴元辰一歪,竟是面朝下半個身子挂在車廂上要跌出去,幸而手裏扒的緊,下半身連腳都用着力,纏住車轎子裏的被褥簾子。

一下子的失重讓裴元辰晃花了眼,離地似乎不過半寸,淩亂的林地在眼前疾馳而過,後頸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層冷汗,他心跳如雷,勉強将懸空的手朝後抓去,這才一撐身子跌回馬車。

沖進林子裏,到處都是粗重樹幹,斷枝雜草,甚至還有隐約的大石,跳車太過冒險,誰也不敢輕易嘗試。

裴元辰緩緩心神,只好再去夠缰繩,若是幸運,這馬發狂發癫後體力不足,流血流汗,興許在林子裏撞到樹便還能停下來;若是不幸······

裴元辰猛一勾手,抓住了缰繩,腦子裏卻沒有不幸的構想。

然而手上剛剛發力,這馬兒卻更加受驚,嘶鳴着揚起上半身掙紮,連帶着車架都被掀起來離地半寸,裴元辰這下控制不住的朝身後倒去,缰繩從手中拉走,帶來一陣火辣辣的痛感。

可是正好是這車架停滞的一瞬間,便聽身後馬蹄瘋狂急促,奔赴前來,又有一人趁這時機撲上車架來,人影在車簾外晃動。

裴元辰聽見後腦勺砸在車廂上的悶響,可是他還有心思自嘲——不知道三叔這次從哪裏找來的刺客,都已經到這種境地了,還要親自來砍死他。

那人落在車架上,來不及穩住身形,便将車簾掀起,另一只手抓住車門,匆忙慌道:“裴元辰!出來!”

這一聲如雷霆貫耳,震的裴元辰顧不得疼痛,瞬間擡起頭來。

山林陰翳,樹蔭茂密,一時看不清楚來人面龐,可是綠衣波蕩,腰間一枚蒼翠欲滴的青玉平安配,又是這樣的熟悉。

來人不等再有動作,馬匹瘋狂不容人停滞,興許是被裴元辰拉缰繩的動作激怒,甫一落地又是狂奔亂撞,在山林一道看不清路的叢草間癫狂奔跑,陸良淮身形不穩,跌進車廂裏。

裴元辰支着身子縮在角落,望着他,一時說不出來話,他張了張嘴,似乎覺得應該說些什麽。

可是什麽也說不出來。

什麽都不合時宜,什麽都不如此刻。

陸良淮匆忙扶正自己,他回首在車簾搖曳裏向外望了一眼,随即睜大雙眼,裴元辰下意識循着目光向外望去,只見車簾外正是一個斷崖似的斜坡,綠樹斜倚掩映,看不清楚底下有多高。

馬車兩側撞斷的樹幹斜錯,狠狠擠着可憐的車子,跳車逃生已是來不及了。

裴元辰徒然睜大雙眼,張口欲言,陸良淮卻一撐身子,抓起雜亂的軟褥将裴元辰一圍一蒙,弓起身子喊道:“護好自己!”

不等反應,便猛然感受到車架一震,随後便聽馬匹嘶鳴忽遠,車架幾乎是從地上彈起來又落下,崩斷的車轅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斷裂聲,被巨大的沖擊力扔落遠處,而車廂撞擊在綠樹上,随後便劇烈地在斜坡上翻滾起來。

裴元辰在這力道裏控制不住身體,往前撲去,兩人身外纏着褥子坐墊等亂七八糟的東西,而緊緊擁抱在一起。

車簾阻擋不住斷裂的樹枝,只聽見刺啦一聲後,似乎有什麽重物砸在陸良淮身上,只聽見陸良淮悶哼一聲。

這個時候,誰也張不開嘴,只能緊緊咬着牙繃緊身子,兩人随撞擊在車廂裏來回滾動,互相環抱的手臂卻收的越發緊了。

天翻地覆,萬物傾倒,不住的碰撞聲聲巨響,還有穿梭的風聲,摧拉折斷的雜音,泥土撕裂,統統呼嘯而過。

可是這一切都漸漸在裴元辰耳邊消失了,現在只能聽見雜物砸在陸良淮脊背上的悶響,越過少年的身軀,清晰落入耳內,一聲比一聲痛。

接着,陸良淮在翻滾裏帶着裴元辰落進車廂的角落,他卻還是用盡力氣把裴元辰緊緊攏入懷裏,埋首在少年耳邊,拼命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東西将兩人保護起來。

砰,砰,砰。

少年的心跳如鼓擂,一聲比一聲大,一聲比一聲清晰,隔着衣料的溫度和震顫,不容拒絕地傳進裴元辰的身體裏。

風聲呼嘯,馬車忽然猛然下墜,失去了一切的阻礙,速度快的無法想象,令人感到瀕死的失重感貫穿所有,在落至水面的最後一瞬間,裴元辰下意識伸手護住了陸良淮的頭,随後便是幾乎斷裂的劇痛傳來。

車架終于應聲散盡,水濤洶湧而入,光線消失了,只有烏黑的水不斷壓下,巨大的水波使兩人向上彈去。

陸良淮在這撞擊裏已經昏死過去,可是雙臂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動作,死死抱着懷中人。

還強自清醒的裴元辰在水波洶湧裏擡頭,伸出雙手抓住陸良淮的衣領,無視指頭手掌傳來的劇痛,嘗試浮動着雙腿朝上游去,避開散落的木頭和車架的碎片殘骸,頭頂的光線越來越明亮。

這片湖足夠深,也足夠大,山林陰影裏湖水如墨。

等帶着陸良淮浮出水面時,裴元辰将少年推上最近的木板,陸良淮臉色煞白,裴元辰大口喘氣,然後便在陸良淮胸口幾下按壓,聽到他咳嗽了兩聲,裴元辰便推着木板往岸邊游去,中途還拾回一個繡花包袱,裏面還有雲畫放好的藥物。

終于上岸的時候,天邊的雲朵重重疊疊,天色在山谷裏不怎麽明亮,眼看是要下雨了。

裴元辰低頭跪坐在岸邊,湖水帶着一點腥甜,從他頭上臉上滑下,不等他動作,陸良淮便咳嗽着吐出幾口水來。

他恍惚地睜開眼睛,嘴裏喃喃自語了兩句,還是昏了過去。

不能這樣留在岸邊,軟褥飄在水面上,裴元辰複又跳下去,抓着濕漉漉的被褥,将陸良淮裹好,撕了斷裂的布條,又拖着他行走,尋找避雨的地方。

時間在耳邊滞留,緩慢。

所做的一切,所看到的一切也變慢,變緩,隔絕了阻礙的一切。

手指上溢出鮮血,可是裴元辰只是奮力拉着,耳邊是自己劇烈的心跳。

終于尋到一個幾塊巨大山石的夾縫間的小山洞,縱橫交錯,勉強容納兩人避雨,生火也還要騰出地方,不過角落裏還有落下來積攢的幹草,還能尋到一點柔軟幹燥。

裴元辰将陸良淮安置好,松開手的時候,不知道是誰的血,已經染紅了纏在手上的布條。

裴元辰低下頭,陸良淮的臉色蒼白,領口也是暗紅色,肉眼可見的血跡緩緩蔓延,少年哆嗦着手,解開陸良淮的衣衫,落入眼簾的,除卻肩膀上猙獰約莫寸長的傷口,還有大大小小青紫的傷塊。

裴元辰強行沉下呼吸,顧不得自己的傷勢,翻出藥包,裏面各色藥粉藥膏都還完好,連火折子也不曾濡濕進水,竟都還能用。

冷水從裴元辰臉頰上劃過,少年卻不曾伸手去擦,只是穩住手,一點點給陸良淮處理傷口,興許太疼了,陸良淮縱使還沒醒來,卻還是皺着眉頭,口中偶爾倒吸冷氣。

給陸良淮一點點處理好傷口後,裴元辰才尋了布條,慢慢給自己的雙手包紮,有兩根手指似乎斷了,皮膚裏淤血紅腫,手掌的血肉撕裂成猙獰慘烈的傷口,少年卻恍若不覺,用了拼命的力氣,硬是纏緊了雙手。

可是已經要包好了,他卻忽然臉上一點不容忽視的發狠的表情,眼睛裏模模糊糊盛滿了淚水,裴元辰擡起頭,咬着牙用手背狠狠抹去了淚。

裴元辰站起身,趁着雨水還未落下,往外去尋幹柴,可是顧及昏迷的陸良淮,也不敢走遠。

烏雲追了上來,山谷匍匐在此,那道湖面上車架摔下來的痕跡,像一道巨大的傷疤,縱橫而過,草木零落,泥土翻湧撕裂,向上望,看不到摔下來的邊界線。

向下看,山崖下,湖水終于恢複了寧靜,除卻亂七八糟的雜物木板飄過,簡直是一塊綠墨水玉,安靜地躺在山谷間。

少年的身影在巨大的山谷面前,在寬泛的湖水前,弱小,孱弱,仿佛一只蝼蟻,天地下如此微小。

可是山不動,水不動,風也不動,雲也不動。

原來茫茫天地,只有他在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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