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村落

第62章 村落

往安山去的路途要比想象中艱難, 啓程的時候并沒有什麽風雪,可是才走出去四五十裏,天上就下起了雪, 肉眼可見地越來越大。

到了前半夜, 月亮都被遮掩。天色一片晦暗,疾風卷着冷雪, 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幾人只能眯着眼睛辨識前路。

身上的雪落了又化,化了又落,鬥篷越來越重, 繼續趕路已經不明智, 裴元辰只能盡力找尋能夠避風的地方。

遠遠的,只見山坡上矗立着一座破廟, 黑洞洞地看不清楚, 亭竹在身後大喊:“公子!咱們到廟裏避避雪吧!”

裴元辰答應了一聲, 可是積雪太厚,馬腿已經沒進去幾寸,她果斷跳下馬, 緊緊扯着缰繩,拉着棗紅馬往廟宇前行,她率先趕到了門前, 将馬兒拴好,她便回頭去看亭竹和雲畫。

山坡有一點難行,車架很艱難地往上移動, 雲畫和亭竹跳在雪裏推着車前進。

裴元辰趕過去一起, 兩刻鐘才移動到廟宇前,這時候三人才有心查看破廟的情況, 只見這廟雖然還算穩固,左側牆壁卻破了一個洞,不停地往裏灌着雪花,卻能容納馬匹走進去。

兩架車廂恰巧堵在牆外,搬來石頭固定好車輪,亭竹趕緊去扯了廟裏的破帷幔,遮住漏風的地方,三匹馬已經自覺在牆角擠成一團。

堵上大開的門,打掃好角落的積雪,從牆角堆積的草堆裏找出能用的柴禾,裴元辰很快就在廟宇裏升起一堆篝火,寒風被阻擋在頭頂,漆黑的廟宇裏終于被照亮了大半。

換下濕透的鬥篷,三人才松了一口氣,亭竹嘟囔着:“這雪可真大,趕明都要把我們給淹了。”

雲畫一邊從馬車的抽屜裏取出來幹糧,一邊笑着安慰:“這不是還好嗎,咱們在這裏呆一晚,等明天風雪小一點再趕路就是。”

亭竹舉着裴元辰的鬥篷站在火邊烘幹,嬉笑道:“姐姐說的是,現在也挺好的。”

裴元辰并沒有搭話,這座廟已經破敗,只有正中間立着一座巨大的菩薩雕像,腳下的基臺又冰又冷,菩薩的眉眼在跳躍的火光裏忽明忽暗。

四下裏要麽堆着肮髒的殘雪,要麽就是被卷進來的雜草樹枝,從橫梁上垂下來的帷幔帶着深沉的顏色。

裴元辰擡頭望着,她緩慢地走到供桌前,燭臺和供盤亂七八糟地倒在一起,絹布做的蓮花也雜亂不堪,只有長長的桌布還算整齊地壓在桌子上,連一點褶皺也沒有。

她伸手将桌上的東西扶起,一一擺正,蓮花被重新插進瓷瓶,雲畫拿着幹糧走過來,看着裴元辰将一桌子的東西歸置好,輕聲問:“要留兩個供餅嗎?算是祈求平安。”

裴元辰正要答話,卻忽然一頓,她看向擺好的兩只燭臺,只見蓮花座裏,只剩下隐約的紅燭痕跡,中間幹幹淨淨,仿佛原本這裏的蠟燭被強行摘去。

雲畫見裴元辰的動作,有些不知所謂,“辰兒,你在找什麽?”

裴元辰抿着嘴唇,暫時沒有說話,她想起方才供桌的樣子,不論是燭臺還是絹花,都靠着外側倒下來,像是曾經有人向外扯着桌布,這才将桌子上的東西都扯倒,她低頭,腳邊的桌布長長的,一直垂在地上,還多出了一節,萎靡地堆在一起。

還來不及思考什麽,裴元辰已經毫不猶豫地蹲在地上,一把掀開了桌布。

看到了桌子底下的景象,裴元辰一時僵住了,她連呼吸都要忘記,只是保持着這個動作看着。

雲畫一點猶疑也沒有,跟着裴元辰蹲下來,“桌子底下有什······”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立即截斷在喉嚨裏。

桌子底下,只有一個蜷縮着的小孩。

一個已經死去多時的孩子,可是仍舊保持着生前的姿态——他緊緊地蜷縮成一團,靠着供桌的腿腳,躲在這下面,企圖獲得庇佑,躲過嚴寒。

裴元辰的目光慢慢下移,那孩子的手裏攥着一樣東西,正是供桌上丢失的蠟燭,像寶貝一樣被這個孩子握在手中,雲畫已經不忍地移開了目光。蠟燭上布滿了小小的牙印。

亭竹走過來,同樣被這景象吓呆在原地,裴元辰沉默着放下了桌布,她緩緩站起身來。

三個人就此陷入了沉默。

坦言之,她們這一路來已經太順利,順利到有時會忘記這一程到底要面臨什麽。

現在的景象,只是忽然将背後的東西撕開了一個口子,僵硬而直白地展現在眼前。荒災,水災,疫病。

良久,雲畫抖着手再次掀開了桌布,她将桌布搭在臺面上,輕手輕腳地伸出手去按住了小孩的肩膀,和眼睛裏看到的一樣,又冷又硬,只有骨頭。

亭竹蹲下來,他手裏還有裴元辰的鬥篷,已經烘幹了,很暖和,又大又柔軟。

裴元辰蹲下來,維持着生前動作的孩子已經無法舒展身體,裴元辰的懷抱也只是枉然。

她将這個孩子放進鬥篷裏,雲畫站起來,試圖将那根蠟燭拿出來,可是天氣太冷了,一切都像雕塑一樣,凍在一起,再也分不開。

無果,雲畫咬了咬牙,忍着模糊的淚水,将手裏的兩塊炊餅放進孩子的懷裏。

亭竹臉上長長的兩道淚痕,他睜着眼睛看向裴元辰,“公子,咱們把他葬在哪呢?”

葬在哪裏都不好,外面天寒地凍,到處都是雪,冷飕飕的,夜裏還要呼嘯着狼叫一樣的聲響。

天亮的時候,三個人離開了廟宇,風雪小了一點,似乎催促着行人往前走,那孩子還是被葬在廟宇裏,就在菩薩的腳下,廟裏所有的破洞都被補起來,再也沒有風也沒有雪。

裴元辰已經不好再騎馬,于是棗紅馬兒也一起拉着雲畫的車架,那座廟在身後,看着諸人越走越遠,消失在風雪裏。

她們已經離開饒川城很遠了,這才第二日,也許已經走了一百裏。

可是要到安山去,還要更遠。

薄暮冥冥還是天光乍亮,什麽時辰都不好分辨,眼前到處都是白茫茫的雪地,伴随着不怎麽起眼的起伏,亭竹強打着精神,大聲喊話:“公子,若是不迷路,要不了幾天我們就能到最近的村鎮了。”

裴元辰應了聲。

趕路趕得昏天暗地,趁着風雪沒有變大,日夜不停都在前行,人坐在車架上吃幹糧,馬兒走着咀嚼着草餅;三個人換着休息,輪流管着兩架車,車上的燈籠搖搖晃晃,碰到雪太深的地方,就拿着鏟子下去鏟雪,将馬救出來。

出城五日後,她們終于再次遇見了城鎮,可是馬車在村子裏繞了一圈,亭竹舉着燈籠喊了又喊,一點回音都沒有。

亭竹不肯死心,執意蹚着雪要看看屋子裏的情況,無一例外,全部空無一人。

出村子的時候,一座老屋終于不堪重負,被大雪壓垮了身子,轟然倒塌。

再次回到路口,看着自己親手插下的路标,裴元辰只能選擇繼續前進。

接下來依舊是日夜不停地趕路,周圍的山脈起伏越來越明顯,路上的積雪越來越厚,風有時凜冽的呼嘯,總讓人生出一種錯覺,也許再也離不開這裏。

離開饒川的第十一天,她們正在翻越一座還算高的雪山,這個時候,才迎來了一個好消息。

白茫茫的天空上,忽然炸出來一朵絢爛的煙花,紅色的尾巴在視野中格外顯眼,亭竹高興地站在車架上大喊:“公子!是觀棋他們!”

裴元辰停下鏟雪的動作,回頭望向天空,煙花離得很遠,但是接連幾朵炸上天空,惹人注目。

“五朵!離城五十裏!公子!”亭竹還是在歡呼,裴元辰也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

得到了新的鼓舞,三人并沒有在原地逗留,繼續朝着前路行進。

這次是第二個好消息,翻過山頭,在山窩窩裏,一片房屋安靜地躲在避風處,裴元辰仔細看去,在雪花寒風的間隙裏,她看到了被吹散的炊煙。

心忍不住砰砰跳動,她啞着嗓子,“姐姐,前面有人煙。”

雲畫也已經看到了,她幾乎要喜極而泣,遇到活着的人,已經是天大的好消息。

順着山路謹慎地挪下去,眼前的炊煙更加明顯,被風吹散前的來處已經看得清楚,正是村子邊緣的一棟老房子。

馬車越過毫無動靜的山林,停在十幾米外,幾個人跳下馬車,只要拐過眼前的牆角,便到了那房子前。

炊煙忽然滅了,亭竹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立即擋着兩人退回到牆角,他很警惕地将身子縮回去,手裏已經握住了劍柄,輕輕抽出來,緊緊貼着腰側。

裴元辰被雲畫擋在身後,她手裏一樣握着匕首,眼前的老屋毫無動靜,仿佛方才的炊煙只是衆人的錯覺。

忽然,裴元辰看向了窗角,那裏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像小動物一樣警惕地看着外面,和裴元辰剛剛對上了眼神,便如同受到驚吓一樣消失不見。

裴元辰輕聲在雲畫耳邊道:“左邊窗子後,有一個小孩子。”

雲畫手裏抓着弩弓,卻并沒有放松,忽然,她輕輕動了動鼻子,悄聲道:“有藥味。”

她又仔細嗅了嗅,清冷冷的空氣裏,這種味道與她而言更加明顯,“是桂枝,生姜······還有防風。”

說到這裏,兩人對視一眼,默默收回武器,雲畫站直了身子,鎮定喊道:“我是大夫!此處可有人需要醫治?”

話音剛落,四下裏毫無動靜。

雲畫又重複了一遍,還是沒有回答。

“此處沒人,咱們走吧。”雲畫最後說。

三人還沒轉頭,便聽見一聲門扉開合的動靜,一道有些怯怯的聲音道:“你們···真的是大夫嗎?”

裴元辰回過頭去,門內站着一個小女孩,睜着一雙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們,又重複了一遍。

雲畫立即回答:“我是。”

小姑娘卻慢慢靠着木門跪了下來,“我可以求求你,救救阿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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