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翌日,五月初五,端午佳節,驅邪避災。
一早起身後,雲清曉就發現今天天氣熱了點,出門吹到小陣微風,相比前面幾天都多了夏日的感覺。
他體弱,比常人畏寒,如今他都感覺有點熱了,那的确是夏天到了。
端午雖然是個節慶,但往年宮裏鮮少特意在這一日大辦宮宴,今年則較有不同,畢竟是新帝登基之初,遇到節慶熱鬧一番以顯重視。
管他是不是實權皇帝,反正坐在龍椅上就足夠特殊了,面子還是要有的。
正好戍守在外三年的靖安侯也回來了,宮宴上犒勞犒勞也順勢。
宮宴安排在紫薇殿,分為了內外兩處席位。
外殿席位由近及遠按着官階品級由高及低依次落座,文臣武将左右分明,高臺中間自是帝王之座,皇帝的座位往下一階、仍是在殿內高臺上的左側設有一方稍低調些的桌案,那是給攝政王秦王準備的位置。
因着當今陛下應津亭後宮空無一人,所以依制本可出席宮宴場合、不用避諱百官外臣的皇後與皇貴妃這兩個在皇帝之位兩側的桌案是空着的。
——不過應津亭特意讓大太監書喜來吩咐了,讓就在龍椅旁邊增設一張小桌,說是方便畢竟是靖安侯親弟的禦前侍衛雲清曉也能一起用膳,沒有哥哥在下面吃、弟弟在上面幹站着的道理。
而這安排不合禮制,說法也很沒有道理,畢竟完全可以直接在靖安侯身側加一張桌子,人家兄弟倆坐在一塊兒不比龍椅旁邊多張桌子看着規矩多了?
但秦王聽聞了也只是笑笑,說随陛下的意。
既然如此,那就在龍椅邊上加了桌椅。高臺之上格外矚目,到時間入宮來到紫薇殿的百官們就沒有注意不到的,也不知道這是在做什麽……難道是他們消息不夠靈便,還不知道陛下後宮有人了?看着排座,想來是不便給高位分但又實在寵愛……
只有雲清寒入座時微微蹙了眉,心想那臺上皇帝邊上的桌椅,不會是專門給他那傻弟弟的吧?這皇帝到底想做什麽,秦王都不管嗎!
外殿這邊文武百官入席,紫薇殿相隔不遠的內殿那邊,自景華宮而來的先帝妃嫔和子女們也在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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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德皇帝在位三十六年,沉湎酒色,他駕崩時留下的妃嫔們數量着實不少,都遷居了景華宮,今日也沒有全來,只有其中幾個地位較為突出的太妃來了,還有懷帝的生母錢太後。
而懷帝駕崩時還年輕,當時後宮只有皇後章氏、妃嫔三人,留下了一子二女,年紀最長的皇子由皇後所出、但也不過才三歲,剩下都只有兩歲的公主則由另外的妃嫔所出。今日她們都回了宮,本也有想就待在景華宮不摻和的,但迫于秦王遣人去請,說是新帝繼任懷帝之位不久,懷帝家眷當彰顯親近尊重。
宮宴開始前,已經升為“太後”的章氏抱着自己已經不是皇子、只能稱為宗室子的三歲兒子應棠棣,面色深沉如水地坐在席間。
應棠棣的親祖母、懷帝的生母、平德皇帝在世時的繼後,當今宮廷禁軍首領錢都指揮使家的姑祖——錢太後突然開口,似是回憶往昔。
“哀家從前聽宮中老人說過,先帝——平德皇帝他登基之初,也不過才三歲,父皇永安皇帝憂心國祚不穩,便将幼年的平德皇帝托付給了秦王……三歲的平德皇帝啊,阿棠如今與他皇祖父倒是正巧一個年紀。”
三歲的幼子聽不懂皇祖母的意思,只是聽到了自己的小名,咯咯笑起來,殿內另外兩個也被各自生母抱着的兩歲小女孩兒聽到笑聲,也跟着樂起來。
見狀,另一位全然不知內情、只覺當下壓抑的太妃忙笑道:“太後娘娘您瞧,您這幾個龍子鳳孫多伶俐啊,這笑聲聽得人心裏軟和。”
錢太後笑了笑。
章氏沒有言語,輕輕拍了拍懷裏的兒子,又擡眼看向內殿前方的牆壁。
一牆之隔,那邊是外殿。
那邊有龍椅。
……
應津亭這皇帝是最後才出場的,雲清曉和他一起。
對于被圍觀這件事,雲清曉沒什麽心理障礙。
他也不知道原來皇帝兩邊空着的位子是給高位娘娘坐的,在應津亭旁邊低矮偏小的席位坐下來時還心裏嘀咕,心說反正都讓他坐到皇帝旁邊了,那有現成的、更舒服的位子幹嘛不給他坐,非要另加一張,瞧着格局布置得不太對稱。
不過,單就“坐在皇帝旁邊”這件事,雲清曉隐約猜到應該不太合規矩,畢竟君臣有別嘛。
但應津亭自己提的,秦王好像也沒意見、不然這增設的桌案擺不出來,于是雲清曉也沒吭聲反對——他挺好奇龍椅的視角的,這回不坐上來,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滿足好奇心。
看到雲清曉在應津亭身側坐下,秦王擡手飲了一杯酒,擋了擋唇角意味深長的笑。
而雲清寒一看雲清曉的反應就知道他壓根沒多想,簡直把沒心沒肺四個字腌入味了,頭疼不已。
至于其他文武百官,看到雲清曉就那麽行雲流水地坐下了,神色各異,忍不住打量皇帝和攝政王。細碎耳語的交談間,原本不知道雲清曉身份的也很快知道了他靖安侯府二少爺的出身,于是更為驚訝,隐晦的目光不少又落到了席間靖安侯的身上。
人到齊了,秦王當着衆人的面使喚皇帝身邊的大太監書喜,讓他喊開宴。
筵席開始,雲清曉嘗着這之前沒見過的菜色,頗有點心無旁骛只等解散了跟他哥回家。
不過畢竟是在宮宴之上,雲清曉還不至于真把眼耳關了,別的大臣說話他也聽上一耳朵,秦王主張群臣起身敬酒他也跟着站起來敬酒,主打入鄉随俗。
筵席之初,場面倒也其樂融融,直到歌舞入場,有人在奏樂聲中突然提到:“靖安侯在南邊鶴城戍守三年,實在辛苦,南邊隔着陵江有姜穎兩國虎視眈眈,又聞鶴城駐軍之地荒僻清困,靖安侯年紀輕輕便熬了三年心血在鶴城,不愧是老靖安侯後人。”
雲清寒擡眼看去:“靖安侯府忠君愛國、保境安民乃是本分,何況姜穎宵小未有妄動,本侯在鶴城三年并無功績,當不起李尚書如此謬贊。”
李尚書哈哈一笑:“侯爺謙遜了。不過說起來,這鶴城險要,如今靖安侯回了長陵,那邊換防的将領卻仍是遲遲未定,怕是不宜啊。靖安侯了解鶴城風土人情,不知可否有舉薦人選?”
對方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周遭其他人隔岸觀火。
上面坐着的傀儡皇帝應津亭在低聲問雲清曉會不會喝酒。
雲清曉表示自己失憶不記得了,不過聽身邊丫鬟小厮說過他這個吃喝玩樂的病秧子纨绔一般喝的都是果飲茶水和湯藥,只看玩伴們喝酒。
雲清曉說話的時候眼睛盯着下面,有些擔心他哥被設套……雖然他聽不懂吧,但反正感覺問他哥的李尚書不懷好意。
攝政王秦王也沒開口,身側的近侍低眉順眼地幫他一杯接一杯斟酒。
雲清寒跟高臺上的雲清曉對視了眼,複看回李尚書,不接話茬:“本侯雖與鶴城相熟三載,卻與朝中同僚不甚相熟,換防戍守之事朝中自有章程,本侯不擅此道便不添亂了。”
李尚書問到了什麽,雲清寒回應也只提及什麽,半點不多說,也不順勢問問怎麽朝中動作這麽慢、按理來說應該是他啓程回長陵之前,和他換防的新鶴城駐地将領就該到了才對,怎麽如今還沒定下來。
——雖然大宛重文輕武,平德十九年內亂變成外患後更是對兵權諱莫如深,對武将的忌憚與轄制已經到了鶴城那樣與南穎和南姜隔江相對的關卡要塞駐防都三年一大換的程度,生怕哪個駐軍久了的武将把鶴城控制住了。
但鶴城駐地将領仍然是個值得一搶的肥差。
別聽李尚書把鶴城駐軍說得凄苦,實際鶴城臨江十分繁華,只是駐軍不便離城中百姓太近,安劄在了出門便是滾滾江水的人煙稀少之處而已,也更便于日常練兵巡防。
大宛東西南北四大駐軍之地中,鶴城條件最好,如今沒有戰事,鶴城算是大宛武将最好的熬資歷去處。
三年前,若非雲清寒有靖安侯爵位在身,鶴城換防又正好換到了由老靖安侯調|教出來的靖節軍,靖節軍私下裏對雲清寒承襲了爵位卻始終不被朝廷安排回去統領靖節軍之事頗有微詞,這麽個好差事還落不到雲清寒身上。
這三年戍守,中間其實還有個插曲——兩年前靖安侯府的老太君襄宜郡主突發重病,太醫前去都一度說怕是要準備後事,雲清寒特請旨回了長陵侍疾,要不是老太君絕處逢生及時好轉,估摸着靖安侯府這到手的鶴城差事又得還給朝堂。
眼下宮宴之上,幾個朝臣又糾纏起之前就沒糾纏出結果的鶴城駐防将領人選之事來,待到殿中歌舞換了又兩輪,秦王才不緊不慢地開口:“好了,今日端午,宮宴上都消停些。”
然而沒消停一會兒,又有人舊事重提了南邊水患,說北邊的幹旱和四方軍饷告急以及所謂的國庫空虛都是瞎扯,南邊水患卻是實打實的,這赈災之事已經拖了許久,再拖下去怕寒了人心。
長籲短嘆完了,那官員又問雲清寒回來路上看到災情如何沒有。
雲清曉正要聽他哥怎麽回答,目光卻突然被殿中群舞的變換吸引了去——
只見身着彩衣的舞女們步步生蓮華間環繞如含苞待放的花,齊齊往外一仰舞,便有打扮更為華麗奪目的一個舞女自花芯而出,不知如何做到的,竟是平地升空一般輕盈地踩到了周遭其他舞女手中所持的軟扇上。
舞女們随之變換陣型,自然成列地展開來,離雲清曉他們所在的高臺越發近了,而淩空主舞的舞女沿着軟扇款款行來,眉眼間笑意如畫。
來到離高臺不過一丈之地時,舞女手腕輕動,所持軟扇驟然間銀光一閃、輕紗落下現出軟劍的行跡來,在衆人反應過來之前,她踩着最後一個同伴撐起的扇面落到了高臺上。
方才柔軟的舉止變得淩厲,她持劍目标明确地朝龍椅上的應津亭而來。
與此同時,衆目睽睽之下,一個蒙面黑衣人自高臺上方的橫梁跳下,拿着更短的匕首,亦是兇意明确——匕首寒光直指應津亭身側的雲清曉。
電光石火間,雲清曉尋思着他今天還想回家吃粽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