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雲清曉是在醜時被發現病了的,清醒過來已經是午後未時要結束,早膳和午膳時間都錯過去了。

睜開眼時,雲清曉還是有些頭暈,以至于被人扶起靠床頭坐好了,他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床邊有人。

雲清曉本來以為是應津亭——發燒得頭疼時睡不着,隐隐約約記得應津亭給他喂藥,還一直在他耳邊叫魂似的說話來着。

但擡眸一看,雲清曉發現眼前是張陌生但溫潤如玉的臉。

雲清曉眨了眨眼,接過了對方端過來的水:“多謝,你……”

“祖母家書中說你撞壞了腦子,人和事都記不得了,眼下親自确認過了,方知的确是真的。”對方輕嘆,“清曉,我是你哥。”

雲清曉端着白瓷杯:“……”

稍微有點尴尬。

喝了一口水壓下尴尬,雲清曉對面前的雲清寒賣乖地笑:“哥,你回來啦。”

話音落下,雲清曉自己先微微一頓——說來奇怪,他本來以為見到雲清寒會不自在,但這聲“哥”出口得比他預期要順嘴,而且簡短一句話打完招呼,竟覺得陌生感都消散得差不多了。

“嗯。”雲清寒側身坐在床榻邊,伸手摸了摸雲清曉的額頭,“倒是不燒了……我今日一早回到長陵城,先回了一趟家,才知道你被帶進了宮,這之前我在行軍回來的路上,祖母便沒特意傳信與我說這事。之後入宮面聖,陛下說你病了,我特請了來瞧瞧你。”

聞言,雲清曉一臉期待:“那哥你有跟陛下說要帶我回家嗎?”

雲清曉睡了太久,頭發有些亂,雲清寒摸完額頭又順手幫他理了理頭發,聞言他一笑:“想回家?那怎麽我聽秦王說,你在宮裏跟陛下挺樂不思蜀的?”

雲清曉感到詭異:“……哥,你是不是武官當太久,學識全丢了,怎麽用詞這麽奇怪……”

“沒有眼下琅玕殿的謠言奇怪。”雲清寒放下手,好整以暇地說,“我對宮裏不熟,不确定是琅玕殿的人嘴不嚴傳得阖宮都知道了,還是單是秦王在這裏安插了眼線告訴他的,總之我進宮面聖的路上,秦王特意半路攔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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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停頓,雲清寒輕嘆道:“說你自入宮後與陛下形影不離,昨夜更是與陛下在寝卧獨處許久,沐浴更衣都未出來,夜裏突然高熱不退,竟是不知為何偏要在子夜過後到你房間的陛下發現的,之後喂藥都未假手于人。”

雲清曉越聽越瞠目結舌:“不是……等等,是我想歪了,還是哥你說的‘謠言’就是那個意思?”

雲清寒眉目間帶着點似有若無的無奈,溫和地回看他。

雲清曉登時放下白瓷杯,整個人都要從床上跳起來了:“我只是不小心腳滑!摔到那個浴池裏面去了!陛下怕我着涼生病才讓我就在他那邊沐浴的!我沐浴的時候,陛下人在外殿呢!我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名聲……”

雲清寒忍俊不禁,按住雲清曉的肩膀把他壓回床頭靠着:“好了,別這麽激動。我猜測着,大概也就是秦王的眼線把琅玕殿的事告訴了他,他故意意有所指地來跟我說說罷了,傳不開。”

雲清曉這才好受了點。

“你放才說,不小心腳滑摔進了浴池?”雲清寒又和聲問。

雲清曉點了點頭。

雲清寒:“你怎麽跟到陛下浴池邊上去了?”

雲清曉一頓。

“你啊,這麽久了,還是這般天真爛漫。”雲清寒輕嘆,“新帝登基兩月,今日是我第一次面聖,便覺得他不似能甘願做個傀儡、等着秦王老死的……”

雲清曉沒想到雲清寒說話這麽“坦率”,一時震驚。

看到他的表情,雲清寒笑了笑,接着說:“琅玕殿有秦王的人,這裏發生的事會傳到秦王耳中,陛下未必會想不到,甚至許是事先就故意設計的,想拿你當障眼法糊弄秦王,方便他自己謀劃些別的。秦王特意在我入宮面聖前把此事告訴我,興許是想我提前對陛下心生抵觸,順便讓我想辦法把你帶出宮,不再讓陛下有繼續和靖安侯府接觸的機會……”

雲清曉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哥!你照顧一下我這個病人吧,本來就暈,你說得我更迷糊了……反正我回家就行了吧?”

雲清寒屈指往他額頭上敲了下:“所以祖母發愁呢,說你不求上進,再過兩年就要及冠了還像個孩子,這也不管那也不顧……明天晚上端午宮宴,陛下答應了宮宴之後你随我回家,禦前侍衛這差事我已經替你請辭,之後便不用回宮了。”

雲清曉捂了捂額頭被敲的地方,放心了:“那反正我就這德性了。為什麽是明晚回去呢,陛下說的?”

“嗯,我本想借着你生病了、家裏府醫為你看診多年的由頭,今日出宮時便帶上你。但陛下說你還沒醒,而且在宮裏病的那就至少等病好了再離開,還說若是宮裏太醫不如侯府府醫,那把府醫送進宮來也行。我不便争執太過,且你的确需要靜養,最終便定了明日宮宴結束後。”雲清寒道。

雲清曉點點頭:“那你和祖母在家裏給我留個粽子,我明晚回去當夜宵!”

雲清寒失笑:“就你這腸胃,吃不了兩口便要喊膩,浪費,不給你留。”

雲清曉哼哼兩聲:“……說到粽子,我這會兒還真餓了。”

玉英房送來了清淡的飯菜,雲清寒陪雲清曉用了膳,又坐了會兒,等雲清曉再度睡下歇息了,雲清寒才起身離開偏殿。

應津亭這皇帝在主殿坐着,雲清寒離開之前依禮去參見。

都懷疑應津亭是因為靖安侯府的出身盯上了雲清曉,但靖安侯本人雲清寒與皇帝打了照面後,卻發現應津亭似乎對靖安侯府不感興趣——但凡有丁點興趣,以應津亭對雲清曉的“熱絡”,沒必要再在靖安侯本人面前裝模作樣,雲清寒也沒從中感覺到絲毫假裝的意思。

而這反倒讓雲清寒有些不安起來。見到應津亭之前,雲清寒本以為秦王說的那些話是故意添油加醋、引人誤會,但見到應津亭之後,雲清寒不禁懷疑難道秦王說的是真的?

比起應津亭觊觎雲清曉,雲清寒倒寧可這新帝觊觎靖安侯府的兵權。

好在雲清曉一無所覺,也沒受到實際傷害,沒心沒肺只惦記着回家自由自在。雲清寒覺得,還是就讓雲清曉以為應津亭只是純粹為了權勢謀劃接近他比較好。

“謝陛下恩典,容臣在宮中久滞見了舍弟。舍弟已退了燒熱,瞧着精氣神很好,想來明晚宮宴後回了家,家中祖母見了不會再為他擔憂。外臣不便久留此處,臣便告退了。”雲清寒行禮道。

應津亭也沒話想跟這靖安侯說,揮了揮手讓他走了。

片刻後,應津亭回了內殿,問方才指使去偷聽的影衛:“雲清曉他們倆說什麽了?”

影衛面露慚愧:“禀主子,那靖安侯武藝高強,屬下沒找着機會去爬房梁,窗外偷聽也不敢離得太近,故而沒聽着什麽……”

應津亭無所謂地點點頭:“總歸不會是孤的好話。”

“不過屬下在偏殿外的樹上蹲守時,瞧見了另一件事。”影衛又說,“素琴又悄悄往外傳信了,接密信的還是平日裏會給玉英房送菜的人。”

應津亭這琅玕殿,除了一個額外的人影他都不想看見的主殿之外,其餘的說是漏成篩子都算是拉低了篩子的水準。

琅玕殿上下宮人,不僅有攝政王秦王的眼線——比如大太監書喜等等。

還有上一個登基不足兩月就英年早逝,暴斃而亡的懷帝他遺孀們想方設法安插進來的眼線——比如影衛剛提到的宮女素琴等等。

甚至還能往前,畢竟應津亭和懷帝他們兄弟倆的爹平德皇帝也才駕崩幾個月,平德皇帝留下來的妃嫔們自然也有想要多得些信息自保、或者尚不甘心朝局的……

平德皇帝曾經的後妃們,還有懷帝在世時的後妃們以及年幼的皇子公主,都在應津亭登基前被安排離宮移居了宮外的皇家別苑景華宮,為了伸手到新帝這裏,又怕打草驚蛇了攝政王,也是費了不少功夫,應津亭都不好意思拆穿琅玕殿裏哪個宮人是誰誰誰的眼線。

“明日端午宮宴,景華宮那邊的人好不容易有機會回宮一次,是該抓住機會。”應津亭道。

影衛想了想,說:“主子,素琴會不會像書喜那樣,信裏說些臆測您和雲二少爺關系的話?”

應津亭微微一頓。

雖然事初并非他故意設計,但昨晚他讓書喜去拿雲清曉的衣物時,的确想到了這麽一個可能的後續,不過也沒在意罷了。

“随他們胡思亂想去吧。”應津亭道。

胡思亂想得越多,付諸的行動也就越多,應津亭想把水攪渾一些而已,越亂越好,反正這皇位他本也沒打算坐到底,等到夠亂了,就是他“功成身退”的時候了。

應津亭想了想,又起身來到偏殿。

雲清曉剛睡下不久,這會兒被子蓋得嚴嚴實實,只有半張退燒後重回蒼白的臉露在外面。

應津亭垂眸看着,無端又回想起了昨晚浴池裏,有水珠從雲清曉睫羽間滴落又滑下臉頰、仿佛是他哭了的模樣……要說這金尊玉貴的小少爺雖然沒個正型,但屬實也真沒有多脆弱,都沒哭過。

方才雲清寒在這裏,肯定跟雲清曉說過明晚宮宴後帶他回靖安侯府的事了。

應津亭彎了下唇,心想屆時這少爺的預期落了空,也不知道會不會被郁悶哭。

……

雲清曉再度醒來時天色已黑,他起身洗漱,在偏殿裏用了書喜送過來的晚膳,然後去主殿找了下應津亭。

明天晚上就要走了,雲清曉現在看宮裏什麽都格外順眼,何況是他眼裏的“救命恩人”以及昨晚及時發現了他生病的應津亭。

于是應津亭收獲到了堪稱雲清曉入宮以來最真誠的行禮和笑容:“參見陛下。”

“免禮。”應津亭忍俊不禁,“生病了還這麽高興?”

“這不是病好得差不多了嗎。”雲清曉一身輕松道,又想起來個問題,“陛下,聽說臣夜裏發燒是您發現的,不知您那時候為什麽會突然去臣房間?”

雲清曉問得這麽坦蕩,倒叫應津亭覺得自己見不得光起來。

他輕咳了聲,說:“朕睡不着,尋思着或許你也沒睡,你不是喜歡晚膳後在院子裏看月亮嗎,本是想叫你一塊兒看月亮的。”

雲清曉:“……”

記承天寺夜游,懷民亦未寝是吧。

這其實還是應津亭“美化”過後的說法,其實當時就是他自己難受,明知道以雲清曉那睡神的能耐肯定早就睡了,還是故意去他房間,想把人薅起來陪他不能睡。

沒想到雲清曉發了燒,又一次錘問了應津亭岌岌可危的良心。

雲清曉這會兒沒想那麽多,也懶得去糾結應津亭話裏有幾分真假,啞然了一瞬間後馬上興致勃□□來:“那陛下現在還想看月亮嗎?”

于是片刻後,應津亭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總之就是和雲清曉一起出了琅玕殿,來到了宮內最高的摘星樓,坐在屋頂上——看月亮,和星星。

屋頂是個寬闊的平臺,四周有木欄杆圍攏,倒不危險。

雲清曉白天睡夠了,現在時辰也不晚,他精神奕奕,但應津亭其實沒什麽“生機”——他昨晚一整夜沒睡,白日裏雖然沒朝堂上的正事要做,但不成眠這毒藥霸道過分,白天有再多閑暇時間也仍是難以入睡。

現在應津亭明面上瞧不出疲憊感,已經是因為過往多年和不成眠共生出來的熟稔了,讓他再像雲清曉這樣眼睛亮得跟正在默數的星星似的,他做不到。

應津亭仔細打量了雲清曉的臉,發現其實細看還是能看出病尚未完全痊愈的恹感,只是那點憔悴被雲清曉眉目間流轉的神采毫不客氣地壓了下去,顯得他越發活泛。

“你今天晚上還能睡着嗎?”應津亭突然悠悠開口,“都睡了一整天了。”

聞言,雲清曉莞爾:“當然,陛下可別小看臣。”

應津亭不置可否。

小半個時辰後,兩人下了摘星樓。

快回到琅玕殿時,應津亭又一次提到:“你今晚若是睡不着,可以來找朕下棋,你會下棋嗎?”

雲清曉:“……”

會下五子棋。

琴棋書畫只無師自通個“畫”的雲清曉堅定道:“謝陛下挂心,但臣覺得應當不用叨擾陛下,臣待會兒回偏殿就睡了,一定能一夜好夢到明天日上三竿!”

雲清曉話音落下,應津亭即刻收到了系統通知,霎時心情愉快許多。

“那朕明早也晚些起,等你一起用早膳。”應津亭說。

雲清曉眨了眨眼,看向應津亭,欲言又止。

他好不容易放下了去好奇應津亭到底是不是斷袖、有沒有觊觎他的美色,可現在應津亭又說這話……

并不知道自己被悄悄當了安眠藥的雲清曉默默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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