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雖然不知道應津亭這天的突然賣慘犯的是什麽毛病,但好在他也就多愁善感了那麽一小會兒,很快就恢複尋常了。

雲清曉從應津亭這裏得知了有關刺殺事件的後續,反正那個黑衣人刺客還是沒抓到,不過據說秦王派侍衛把宮裏翻了個底朝天,不出意外的話那刺客可能已經逃出宮了。

而這其實挺吓人,畢竟那刺客來無影去無蹤,混進了宮裏混上了紫薇殿橫梁,雖然刺殺沒殺成功但全身而退得實在輕松,搞得宮防形同笑話。

“你這戴的是什麽?”應津亭在雲清曉手腕上看到了個類似于袖箭的東西,但又不是袖箭。

雲清曉便撩起寬大的袖子伸手給他看:“臣的兄長說臣手無縛雞之力,怕臣入宮給陛下添麻煩,所以給了臣這個暗器,說萬一又有刺客到了跟前,好歹能防身,好像是用袖箭改的吧,裏面是銀針。”

本來是該放毒針的,但雲清寒着實擔心他這弟弟上蹿下跳的能耐,怕刺客沒出現,他自己玩着先把毒針紮上了,所以只放了銀針。

不過如果是暗器就可以對付的場面,銀針大多也夠用了,射出去落到人身上,對方自己就能懷疑針上有毒,總能給雲清曉争取點逃跑時間。

應津亭扯了扯嘴角:“靖安侯是怕你待在朕身邊被當靶子受牽連吧?”

雲清曉發愁:“陛下,您怎麽老覺得臣的兄長對您有意見呢?當真沒有!”

雖然有,但不能認!

應津亭看着雲清曉的手腕,又充滿挑撥離間意味地說:“靖安侯別是想害你吧,他不知道宮裏不能攜帶武器?你這暗器也算是武器,還明目張膽在朕眼前晃?”

雲清曉:“……這個,兄長倒也不是沒有想到。”

“哦,那就是明知故犯、錯上加錯了?”應津亭挑眉。

雲清曉無奈:“臣的兄長說,陛下寬厚,必能體察臣的謹慎小心,讓臣注意着別叫其他人瞧見了,免得給陛下添麻煩便是。陛下,臣兄長說錯了嗎?”

應津亭:“……別裝乖了。”

Advertisement

雲清曉莞爾一笑。

其實雲清寒的話沒這麽“和氣”。

他的原話是:“低調點,別讓太多人瞧見。至于陛下……瞧見了也無妨,他都能當衆幫你擋刀了,不至于為着一個防身的暗器罰你,正好也讓他知道你身上有暗器,他要是手腳不幹淨對你圖謀不軌,也得掂量掂量。”

雲清曉:“……”

雲清曉自然不可能原話複述給應津亭聽,他還沒那麽缺心眼。

然而應津亭一看他那動過腦子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把雲清寒的原話美化了個天翻地覆。

這天是五月初八,距離端午宮宴的刺殺已經過去三天,秦王那邊突然派了人來,說是景華宮有個新動向,還是該知會陛下一聲。

——懷世子右手殘廢了。

據說是陪玩的太監不夠上心,害得懷世子爬着花園裏的假山摔了下來,不巧把右手給摔斷了,太醫輪診都說治不回完好如初的模樣,勤加鍛煉或許右手還能拿起筷子,但提筆寫字想寫得端正只怕不大可能,雖說孩子還小、現在開始鍛煉左手倒也來得及,但右手畢竟是殘廢了。

雲清曉不太清楚皇家那些事,一時對不上人。不過他認識恭王府的世子應敏行,于是聽到來禀報的人說“懷世子”,便以為是宗室裏有個懷王、這是懷王家的世子。

不過為什麽不說“懷王世子”,省略個較為順口的“王”字是有什麽隐情嗎?

他好奇,如今對着應津亭也沒那麽生分了,所以等禀報的人離開後,他就直接問了應津亭:“陛下,臣好像沒聽說過朝中有個懷王,想來應該不是很顯眼的人物,他家世子遭了難,秦王為何要派人特意來通知您啊?”

畢竟其他政事頗多,也沒見秦王遣人來通知什麽。

“難不成……”雲清曉在應津亭的注視下眨了眨眼,壓低聲音,“秦王懷疑是您下的黑手?”

應津亭忍俊不禁,無奈提醒他:“現下宗室裏沒有‘懷王’這人物,但二月底懷帝駕崩時留下了一子二女,其中年僅三歲的皇子應棠棣在朕登基之時被封為了懷世子、待到他及冠便封王,屆時倒是會有懷王了。”

雲清曉愣了下。

“這個皇位,應棠棣雖年幼,但若沒有秦王插手,他才是最名正言順坐上來的那個人。眼下他出了事,成了殘廢之身,按大宛國律他再無繼承大統的資格,朕這皇位坐得更穩當了,不用擔心有誰想殺了朕給應棠棣讓位……你說,秦王是不是得派人來通知通知?”應津亭不慌不忙道。

雲清曉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沉默了會兒。

雖然他在宮裏也待了有一段日子了,還經歷過驚心動魄的刺殺,但仍然不太适應應津亭這動辄生死還輕描淡寫的說法,而且刺殺的事過後,雲清曉切實地知道了這些看似随意的言語是真有可能變成現實的。

而他連應津亭和秦王打啞謎都聽不出所以然,更別說參悟暗地裏更多陰謀詭計了。

“好了,跟你又沒關系,等朕傷好了,你回靖安侯府繼續做你的纨绔便是。”應津亭看他有點消沉,開口道,“過來,幫朕換藥。”

聞言,雲清曉果然沒空想別的了,他愁眉苦臉地看向應津亭:“陛下,臣再幫您換藥的話,您這傷就更難好了。”

應津亭肩膀上的刀傷沒嚴重到傷筋動骨,但畢竟匕首紮了進去。第一次被他支使着幫忙換藥時,嬌生慣養的雲二少爺直接被血洞吓了一跳,雖然剛受傷時也看太醫給應津亭處理過傷口,但正面近距離直接看到還是不太一樣。

雲清曉當時對着應津亭的背頭皮發麻,可人家這是為了救他受的傷,他總不能不管,于是抖着手往傷口上面上藥,給應津亭疼得差點沒控制住表情,覺得某種程度上也算是遭報應了。

雲清曉嘗試輕一點,但手抖得更厲害了,于是只能認慫說不如叫太醫或者其他宮人來幫忙上藥吧,但應津亭不樂意。

反正三天下來,雲清曉每回給應津亭上藥都覺得那傷口不僅沒見好,還血流得更厲害了,也不知道應津亭是怎麽忍下來的……怎麽跟有受虐傾向似的……

這回雲清曉給應津亭上着藥,聽到應津亭突然問他:“你想不想出宮去南邊玩?”

雲清曉沒太明白:“啊?”

“朕也覺得這宮裏沒意思,安全都保障不了,打算過兩天傷再好些了,就跟秦王提一提,看他能不能同意讓朕南下,不是說南邊有水患要赈災嗎,朕去辦這差事。若是行,你要不要随朕一起去玩玩?”應津亭說。

雲清曉唔了聲,總覺得秦王同意的可能性挺低,畢竟傀儡皇帝放在宮裏老老實實就行了,放出去了難免失控,而且萬一應津亭真把赈災的事辦好了,那不是給他積攢功績了嗎?這可不會是攝政王對一個傀儡皇帝的期待。

雲清曉覺得以他的腦子都能想到這麽明顯的事……那說不定應津亭已經想好了要怎麽說服秦王,用不着他瞎操心。

“可是,就算秦王能同意,去也是赈災啊,說‘玩’是不是不太好?”雲清曉便只問。

應津亭嗤笑了聲:“朕三月初登基,迄今兩個月了,朝堂上從三月下旬就開始說南邊有水患,且不說這三月哪來的堪稱‘患’的水情,就當有吧,朝堂上也已經據此吵了整整一個月了,反正沒看出半點着急,有關災情的描述翻來覆去都那幾句話,也沒見有變化。”

“連着所謂的北邊幹旱和四方軍饷告急、國庫空虛一起吵。然而自從南穎建國、拿走了從前大宛陵江以南的國土後,大宛所剩陵江以北二十餘城,還分南邊北邊本就招笑,氣候差異也不可能大到水患和幹旱齊發。”

“軍饷告急也只有從未踏出過長陵城的兵部尚書在一個勁兒念叨,不過從你兄長靖安侯回來後秉呈的話來看,倒沒瞧出有軍饷問題。至于國庫空虛,朕也不知道戶部和秦王是誰在說謊,反正戶部哭窮是慣例,秦王上次還說每頓八十八道菜國庫供得起呢。”

雲清曉:“……”

應津亭往後睨了他一眼:“上着藥呢,別走神。總之那些話聽聽得了,就咱們大宛這朝堂風氣,吵得越兇、越是敢拿出來說的,就說明越無關緊要、甚至是空口白牙編造的,就是為了顯得自己有做事。然而真出了要緊事,一個個怕擔責,嘴比屍體都嚴。”

雲清曉眨了眨眼,說:“屍位素餐……”

應津亭一笑:“你還知道這詞呢。”

雲清曉:“……臣又不是真大字不識。”

雲清曉想起來他哥從最南邊的鶴城回來,若是哪裏有水患,他肯定會知道,而回來後他哥的确沒操心過這事,端午宮宴在紫薇殿被其他官員問起來時他都是敷衍過去的……看來的确沒啥問題。

應津亭再度問他:“你到底要不要出宮?”

雲清曉這回不糾結了:“要!”

“不跟你家裏商量一下?”應津亭悠悠道。

“會去很久嗎?”雲清曉問。

應津亭估計了下:“來回應當要不了三個月。”

雲清曉一笑:“那沒事,臣自己做主。”

他還沒出過長陵城呢,這回能南下玩一路,想想就新鮮。

雖然也能自己帶着仆從出去玩,但出門在外這年頭萬一遇到打家劫舍的呢?還是和應津亭這皇帝一起出門比較安全……雖然如果讓雲清寒說,他肯定會說跟着皇帝才更不安全。

給應津亭換完藥,重新包紮上後,雲清曉看着應津亭慢條斯理地穿好衣服,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對了,陛下……您方才那些話,若是說給秦王聽,他會很忌憚的吧?”

應津亭微微一頓,然後笑道:“是啊。”

傀儡嘛,有自己的思想見地可不好,何況應津亭方才那些話還透露出了他其實對大宛朝局了解得并不少。

聞言,雲清曉正想困惑地問那應津亭幹嘛這麽坦率地跟他說這些話,還未出口,應津亭先接着說了:“所以朕不會對秦王說這些話,只是對你說了而已,你又不會去秦王面前學舌,不是嗎?”

雲清曉輕咳了聲。

應津亭唇角微揚。

這小少爺逗起來很是有趣,心裏多半又想罵他死斷袖,又覺得罵救命恩人過意不去,糾結着呢。

又過了兩天,應津亭出了琅玕殿,去了一趟秦王的攬明殿,沒帶雲清曉。雖然不知道應津亭具體怎麽說服秦王的,但反正等應津亭回來,雲清曉就得知南下的事定了。

同時定的還有,秦王身邊那個沉默寡言的中年近侍石沒羽也會和他們同行南下,說是保護應津亭。

此外,據秦王“關心”,擔心若是有心人得知應津亭這皇帝出巡了會對他的安危不利,所以秦王的意思是不要對外宣揚,就當皇帝本人沒有出宮。

南下“赈災”平水患這差事明面上可以交給恭王世子應敏行——

秦王一本正經地表示,經過端午宮宴後,雲清曉這靖安侯府二少爺有些太招眼,把赈災的事交給他易引起波瀾,這件事明面上既不要和陛下有關,也不要和跟陛下相熟的雲清曉有關。而應敏行雖然只是國子監學生又生來結巴,但畢竟是宗室子,身份夠格,且衆所周知他和雲清曉是好友,所以屆時可說雲清曉是南下同游,旁人不會覺得奇怪,而應津亭可以充作雲清曉身邊的侍衛仆從隐藏身份,但同時應敏行認識應津亭,不至于慢待了陛下。

不過“赈災”這麽大的事只交給應敏行歷練還是有些草率,正好丞相之子孫莫學上個月離開國子監、領了官職,雖然聽說孫莫學和雲清曉有過點小沖突,但年輕人毛毛躁躁難免争執兩句,沒什麽過不去的,都是同窗、總比不認識的人同行要好,也給丞相家的少爺一點歷練機會,所以孫莫學也同去吧!

——從這赈災官員配置來看,就知道這差事跟玩似的,大概就是一行人象征性帶點赈災銀糧,一路游山玩水到了最開始報災的秋城,被好吃好喝招待些時日,然後和當地官員友好交流完畢,又快快樂樂返程。

好在應津亭對雲清曉說時,對這趟出行的本來定義就是玩去的,只是……

“孫莫學?不能換個人嗎,誰跟讨厭的人一起出門玩啊!”雲清曉吐槽。

應津亭一臉慚愧:“朕沒用,本來還想光明正大帶你出宮,沒想到自己都只能假扮侍從。”

雲清曉忙道:“不是,臣沒有抱怨陛下的意思……”

秦王不讓應津亭光明正大南下,從安危角度出發很說得過去,包括派自己的近侍随行保護也不好指摘他什麽,不過某種程度上也能防止應津亭借南下之行做些旁的、往自己這個皇帝身上攬功勞——或許秦王能同意皇帝出宮,就是看在反正皇帝是悄悄出去的,又被盯着,沒機會鬧出幺蛾子。

雲清曉心思簡單,凡事點到為止,不愛糾結那些過于複雜的,便覺得這也沒什麽,秦王那個近侍雖然年紀不小了但資歷高嘛,能被秦王信任帶在身邊,武功應該不錯,跟他們一起出去當個保镖倒也挺好,反正出游而已也沒什麽見不得人。

他有一說一:“出宮游玩,其實低調些還更自在。臣也沒有真想為難陛下去找秦王說把孫莫學換掉的意思,只是順道抱怨一下那孫莫學,臣跟他沒有同窗之誼,只有舊怨……”

應津亭一臉感興趣:“你不是前兩個月失憶了嗎,是聽你身邊的丫鬟小厮說的,還是這麽快又攢下舊怨了?等等,孫莫學這名字,朕似乎也在哪裏聽過……”

雲清曉眨動了下眼睛。

應津亭想起來了:“招你入宮做禦前侍衛那日在國子監,朕旁聽了你們幾個學生在課堂上閑扯,你有個同窗似乎說你和這孫莫學搶過戲子?”

“……”雲清曉再度喊冤,“沒有的事!臣當時就解釋過了,是那孫莫學強搶,臣見義勇為!”

雲清曉三言兩語把在逸客居發生的事說了。

應津亭聽完點頭:“你倒是真喜歡畫人像,都畫到戲樓去了……敢情朕在你眼裏,和那登臺唱戲的戲子沒什麽差別?”

聞言,雲清曉微微一頓。

如果是剛進宮那會兒,他肯定就收斂德性撿好聽的糊弄過去了,但現在麽……大概是應津亭肩膀上為了救他而受的傷都還沒好的緣故吧,雲清曉選擇了想什麽說什麽。

“還是不太一樣的,陛下。”雲清曉道。

應津亭微微颔首。

雲清曉:“臣為了讓那兩個戲子騰時間,還給了他們各自五十兩銀子。”

應津亭:“……你的意思是說,朕以為的‘沒什麽差別’還是給自己臉上貼金了,其實朕這無償的還不如那兩個戲子要你付出的多?”

雲清曉忍不住笑起來:“陛下若是想要,臣南下前回家一趟,給您拿一百兩。”

見雲清曉這麽放松,居然都調侃起他來了,應津亭從容地婉拒:“那倒不必,你家裏給你攢點聘禮也不容易,沒頭沒尾的,朕不好從中收取。”

雲清曉笑容沒了:“……”

應津亭真的很擅長讓他無言以對。

不過,雲清曉的确得在南下之前回家一趟,先斬後奏的“奏”總不能省了嘛,而且出遠門的話還得帶些行囊,以及雲清曉跟應津亭盤算了下,覺得這趟出行可以劍霜和劍刃,雲清曉打算回侯府問問他倆要不要一起。

劍霜和劍刃聽到能出遠門,和他們家少爺一樣興致勃勃,表示在家給雲清曉備行囊,等雲清曉回來接他們上路。

而老太君和雲清寒就沒這麽缺心眼了。

“陛下撺掇你一起去的?”雲清寒涼飕飕地問。

雲清曉乖巧地笑:“陛下問了我,我也的确想出門逛逛,正好夏日我沒那麽容易生病,要是換做冬天,我肯定不跟着出門受罪……”

老太君嘆氣:“你就不能安生待在長陵城裏?你哥這回來之後,你都沒在家兩天,老想着玩,我說給你說門親事吧,你不幹,你哥又縱着你……兩個不省心的混賬東西!”

連累他哥一起被罵了,雲清曉抱歉地對雲清寒機靈一笑,然後眼巴巴瞧着老太君:“祖母,您就準我出去看看嘛,都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這讀萬卷書我是沒那心氣了,但行萬裏路還是能試試的,您說是不是?”

他一賣乖,老太君就沒轍:“你啊……兔崽子一個!你若是真想游山玩水,咱們家還能短了你盤纏不成,幹什麽要去蹭皇家的車駕,有尊長跟着能玩得痛快自在嗎?再說了,你哥三令五申要你早點回家,別跟皇宮牽扯過多,你聽進去了幾分?”

“十分!”雲清曉臉不紅心不跳道,還對他哥重重點頭,“真的,都聽進去了!”

雲清寒冷笑了聲。

雲清曉摸摸鼻子:“但我這不是想着,若我真從家裏出發,只帶幾個仆從侍衛,走遠了你們不也不放心嗎?我自己也慫,走山路都得怕過不了山頭。倒不如正好這回人多一起出門,雖然人多也有人多的麻煩,但也有好處嘛,且陛下不愛擺架子,不至于多不自在。”

雲清寒卻道:“我看你是記挂着陛下的救命之恩,他提出來了,你正好也不抗拒,便不想掃他的興,不然光是那孫莫學會同行這一條,以你的臭脾氣還能願意出門?”

雲清曉是個少爺脾氣,若沒有旁的因素影響,單讓他自己選擇,那是絕不可能委屈自己和看不慣的人同游的。

雲清曉嘿嘿一笑:“都有點,都有點,但主要還是我自己真的願意出門瞧新鮮。哎呀,祖母,哥,你們就準了嘛,我都跟劍霜和劍刃說好了,他們倆都期待上了,你們別掃他們的興啊!”

“我們準不準的有什麽用,你這混蛋小子就是先斬後奏來的。”老太君一巴掌拍在雲清曉肩頭。

雲清曉誇張地“唉喲”一聲,把老太君逗笑了。

雲清寒臉上的冰凍三尺也融化了些。

南下這件事,終歸是定下來了。

鑒于“水患”“緊急”,定在了五日後出發。

消息傳到景華宮,章氏匆匆求見正在拜佛念經的錢太後。

“母後——”章氏推開上前的嬷嬷,直接跑進了佛殿內。

錢太後一手撚着佛珠,眼睛也沒睜開,念經聲斷了斷,然後也沒續上。她閉着眼,心平氣和地說:“你也是當太後的人了,怎麽越發心浮氣躁,有失體統。”

章氏臉上哭一半笑一半:“母後,琅玕殿那邊素琴傳來消息,此番雖然對外說是恭王世子南下治水赈災,然而其實他應津亭也要同行,琅玕殿這會兒忙着給人收拾行囊呢!秦王這什麽意思還不夠明顯嗎,居然願意放應津亭出宮做事了,這擺明了是要站在應津亭那邊擡舉他了!我的阿棠成了殘廢,害死您兒子、搶了我兒皇位的應津亭卻要踩着我們的血淚被秦王擡舉……母後,都這樣了,我還怎麽能不心浮氣躁,我要這體統有何用!”

錢太後睜開眼睛,坐在蒲團上擡頭看章氏:“陛下名諱,莫要直呼,是大不敬。”

章氏一想到兒子應棠棣的右手,就要落下淚來:“母後!”

錢太後重新閉上了眼,面對着佛祖金身,嘆了聲氣:“做主的是秦王,事到如今,記恨陛下又有何用?”

“之前阿棠尚好,我們忍下秦王竊國之辱,欲借刺殺陛下弄他個非死即殘,再同秦王與虎謀皮、推阿棠上位,可眼下沒了阿棠,即便陛下出了事,皇位也與咱們景華宮上下無關了,宗室之中不是沒有其他人選。”

“哀家想過事敗,想過錢家會失去對禁軍的掌控權力,想過你們章家會被查出和那獻舞的刺客有關系,卻沒想到秦王一概不查,直接對阿棠下了手……倒也并不是覺着秦王幹不出這種事,只是哀家本以為,再如何他也會留着阿棠,好掣肘當今陛下。”

聽着錢太後的話,章氏忍不住發抖,發間步搖随之晃動得更加劇烈:“母後……母後,您也放棄了嗎?您可是我和阿棠的主心骨啊,您之前不是很堅定嗎,您不能就這麽不管阿棠了啊,母後……”

錢太後沒有說話。

章氏跪倒在她身邊:“母後!我求求您了,阿棠是您唯一的親孫子啊!秦王老了,即便如今不放權,将來……只要陛下在位一天,只要他比秦王活得更久,他就遲早有拿回大權的那一天,屆時他能容忍下阿棠這個懷帝之子嗎?哪怕阿棠右手不行了,沒有搶他位子的資格了,但阿棠的存在本就是他眼中釘啊……”

“若陛下是個仁善之君,那事到如今我也認命了,賭一把将來他不會對阿棠這個侄子如何。”

“可您知道的,當年要送皇子去南穎為質,原本是定下了先帝去,但不知怎麽臨出發前改成了當今陛下,他在南穎為質十五年,回來後絲毫不顧先帝特意讓人接他回大宛的情分,竟是不到兩個月就害死了先帝,還讓秦王扶持他篡奪了先帝留下的皇位……母後,當今陛下不死,将來死的便是阿棠了……”

錢太後古井無波地說:“如今拿不準秦王态度,你就不怕再對當今陛下下手,會惹得秦王再對阿棠下手?這回是一只右手,下回呢?你怕将來陛下不容阿棠,就不怕如今秦王不容阿棠長大?”

“母後……”章氏不知所措,“說不定……說不定這次阿棠的手真的是太監疏忽,或者,或者其實是陛下讓人幹的,您……您不是也說秦王本該留下阿棠掣肘陛下嗎,或許就不是秦王做的呢……”

錢太後苦笑了聲,輕輕撥動手裏的佛珠。

章氏自知難以自欺欺人,畢竟若應棠棣的手不是秦王幹的,那就等于秦王對這次端午宮宴刺殺毫無作為,而這是不可能的。

“秦王準了陛下出長陵城,但要隐藏身份,可這消息還是從琅玕殿傳了出來。你猜,秦王希望我們做什麽?”片刻後,錢太後放下佛珠,睜開眼看章氏。

章氏嗫嚅地回答:“……再刺殺陛下?可阿棠已經……”

“他啊,到底也是老了,有些糊塗了,卻還以為和年輕時、和平德十九年時一樣,能把所有人都看透、玩弄于股掌之間。”錢太後輕聲說。

章氏不明所以。

錢太後:“按大宛律例,阿棠是沒資格了,可律例不是人定的麽?兵器夠利,傻子也能被推上皇位……”

“禁軍仍在錢家手裏,你們章家清流世家,桃李滿天下、走哪都有三分薄面,接下來當今陛下還正巧不在宮裏……若我沒有猜錯,此番陛下暗中離開長陵後,秦王身邊眼熟的仆從也會有人‘恰巧’不在,秦王說不定還會碰巧稱病……多好的謀反機會啊。”

章氏喃喃:“母、母後……”

“阿棠傷了手,如此奇恥大辱,若有機會放手一搏,自然要腦子一熱連忙抓住的,秦王大概是如此想我們的吧。”錢太後笑着搖搖頭,“他老了,卻還是舍不得放權——也放不得權,不然放權第二日他就得死于非命,他攝政這麽多年,可不止得罪大宛皇室。”

“但他又不得不認清老了的事實,所以想重現平德十九年先帝與外戚陳家內亂之狀,再度集權,也證明他的老謀深算,如此既能打壓了咱們這心有不甘的先帝勢力,亦能敲打新帝……”

“若有朝以日他秦椒纏綿病榻了,你說新帝汲取教訓,是忍不了最後一刻、趁他病要他命呢,還是忍了那麽久不差那一時,為了避免秦椒又是設局、索性讓他得以順遂終老呢?”

錢太後說着笑得更厲害了,看得章氏忐忑不安。

錢太後說:“這人啊,到老了,管他從前多風光,竟都得操心生老病死那點事,秦椒也不例外。”

章氏抿了抿唇,竟也慢慢鎮定下來:“母後,那我們?”

“此番他秦王為了設局,沒有對錢家和章家下手,也算是給阿棠留下了助力。接着麽……剛才不說了嗎,秦王老了,咱們什麽都不做,他也會死的。”錢太後道。

章氏:“可……萬一他長壽……而且我們和當今陛下不一樣,秦王沒了,對我們也不一定是好事……”

“秦王不是個突然想得起來自己老了的人,他如今這般作為,想來是身體已經有了衰敗征兆,倒也不用盼他長壽。”錢太後說,“奪皇位本就是兇險之事,哪有天時地利人和都在咱們這邊的道理。”

“讓阿棠好好休養,把手盡可能恢複好一些,身子也養好,錢家和章家接下來韬光養晦,待到秦王身死之日,便是咱們與當今陛下你死我活之時。當今陛下在秦王眼皮子底下,屆時乍然沒了壓在頂上的石頭,但又還未來得及接管朝局,那會是最好的時候。”

“這回,就讓堂堂秦王也謀算落空一回吧!”

章氏被錢太後說得只覺主心骨重新立了起來,她規矩叩拜:“是。”

……

臨行之前,秦王身邊的近侍石沒羽與他辭別。

“王爺,屬下還是以為,或可派遣其他侍衛跟随陛下南下,屬下應當留在王爺身邊護衛。”石沒羽一板一眼地說。

秦王笑道:“本王身邊還有萬杉軍,不必擔心。陛下難得對本王索要點什麽,自是要答應的。”

應津亭對雲清曉說,這石沒羽是秦王為了“保護”他而塞過來的。

然而事實是,當時應津亭在攬明殿說了想要南下游玩、有需要的話他也可以順道看看朝廷為難的水患情況,然後主動提出,端午宮宴在紫薇殿刺殺發生時,瞧着秦王身邊這近侍護主十分可靠,便想要他一同南下護衛。

秦王思索過後,竟也同意了。且應津亭既然提及了“水患”,那便把這件事也交由他們一行去看看,只是不能光明正大說是陛下要去查辦。

“對了,你既覺得這任務太過大材小用,那本王再交給你一件差事——待到回程之際,找個機會,殺了雲清曉。”秦王對石沒羽道,“若是可能,做成與陛下有關的意外,留點證據,讓靖安侯為其弟斂葬時得以告慰亡靈。”

石沒羽問也不問:“是。”

……

石沒羽來到琅玕殿,才知道應津亭和雲清曉已經在馬車上等候了,而應津亭表示既然微服私訪那就一切從簡,他本也用不慣宮人,從前在南穎一直跟着他回到大宛的那一個侍衛他瞧着也膈應,所以琅玕殿裏誰都不帶,趕馬車的事就交給石沒羽了。

石沒羽沉默地接下車夫的差事,趕着馬車出了宮門口,又在經過靖安侯府時接上了雲二少爺那雀躍的丫鬟和小厮——主要是他們手裏的行囊。

劍霜和劍刃各騎了一匹馬,不用增加馬車負累。

雲清曉也是這時候才知道他們倆都會騎馬。

他撩開馬車窗戶的簾子往外看,驚嘆道:“真厲害!不過之前怎麽沒聽你們說過?”

劍霜誠實道:“之前也沒用武之地嘛,而且您不會騎射,我和劍刃說了,怕您難受……”

對面的應津亭笑了下,雲清曉輕咳了聲。

劍刃又說:“其實我們會騎馬,還是托您小時候想要學騎射的福,當時陪着您一塊兒練過,您練了兩日便不打算繼續,但看我和劍霜初學還有模有樣,便繼續日日帶我們去馬場,直至馬術娴熟。不過長大後我們騎得太少,所以本來也有些忘了,但幾天前确定了要随您南下,大少爺就派人又急訓了我們倆幾天,說是萬一馬車不便,會騎馬總多個法子,如今我和劍霜的馬術又熟練了不少。”

“辛苦了辛苦了。”雲清曉瞧着劍霜和劍刃騎着的威風大馬,突然說,“本少爺決定了,這趟出游我要學騎馬!抵達秋城之前一定學會!等到回程的時候,我就自己騎馬回來!到時候祖母和我哥一定會很為我驕傲,出門一趟居然會騎馬了哎……”

【宿主您好,近日階段性任務已更新……】

雲清曉還在鬥志昂揚地大放厥詞,應津亭開始頭疼:“……”

他伸手把趴在窗邊跟丫鬟小厮說個沒停的小少爺扯回來坐好:“都還沒出城門呢,消停點。”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