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知何時再相聚

不知何時再相聚

鹿呦呦如孔昭所願，灑脫而決絕地給他回複了一個消息。

【LUCY：不必了，我們分手吧！】

發送完消息之後，她立刻拉黑了他所有的聯系方式，然後起床洗漱，去餐廳吃早飯，再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就算她和孔昭分手了，也要搞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他為什麽要陷害她。

鹿呦呦來到利歐的房間，敲了敲門。

她也很想知道，如今利歐在做了那種恩将仇報的事情之後，會怎樣面對她。

出乎意料的是，利歐在看到她之後，臉上沒有絲毫羞愧不安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你來了”，就轉身回了房間。

他的過分淡定讓鹿呦呦很不适，她暗自吐了一口氣跟在他身後，關上了門。

利歐坐回到寫字臺前，繼續把畫夾裏的畫一張張拿出來，排列到桌子上，漸漸鋪滿了整張桌面。

鹿呦呦站在他身後看着他悠閑地擺弄着這些畫，胸口越來越憋悶，她沉聲說：“利歐，你沒有什麽話想要跟我說嗎？”

“有。”

鹿呦呦聽到他回答，還以為他要跟她解釋為什麽要把她的畫像替換掉，沒想到他卻不緊不慢地說道：“你還記得這些畫嗎？”

他像個沒事人一樣，這讓鹿呦呦很惱火，但還是耐着性子低頭去看，卻不由得大吃一驚，“這些畫你不是都撕了嗎？”

那些畫是利歐初學繪畫時，纏着她做模特，給她畫的肖像，她明明記得當時他覺得畫得不好，都給撕了。

利歐揚着眉毛得意地說:“其實我偷偷給你拍了照片，當時畫的那些的确是撕了，這些是後來照着照片重新畫的。”

鹿呦呦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既然有這個辦法，為什麽還讓我在那兒活受罪？”

鹿呦呦俯下身去看畫上的日期，畫是按照時間順序排列的，由遠及近，可以明顯看出他的畫技也在一點點成熟細膩。而最後一張居然是那天在這個房間裏他給她畫的那幅畫像。

鹿呦呦看着畫中的自己身上的那件碎花連衣裙，臉又繃緊了。

利歐嘴邊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看着面前整整一桌子自己一筆一劃，無數個日夜，用心描繪的圖畫，仿佛過去的時光在他眼前重新流轉了一遍。他突然說，“你知道我為什麽給你畫那麽多畫嗎？”

鹿呦呦不知道他問這個問題有什麽意義，“你不是說沒人願意免費給你做模特嗎？”

利歐有些無奈地笑了，“有時候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是聰明還是笨，也許是當局者迷吧！”

鹿呦呦實在是受夠了這些說話彎彎繞繞不坦率的人，“說話就說話，別繞圈子！”

利歐站起來面對着鹿呦呦，看着她的眼睛，深深的，久久的，似是帶着即将離別的不舍。

他說：“我喜歡你。”

鹿呦呦以為是自己一夜沒睡幻聽了，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利歐提高音量，一字一句，字正腔圓地說：“我說我喜歡你，所以才想把你裝進我的畫裏，這樣我就可以随時随地見到你了！”

鹿呦呦一動不動地望着利歐，幾乎忘記了眨眼，然後她突然扭過頭去避開他灼熱的目光，“別開玩笑了，利歐，這一點也不好笑！”

她嘴上這樣說，心裏卻早就相信了。因為她也給某個人畫過很多畫，只不過她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更沒有懷疑過利歐的動機。

利歐有些激動地說:“我沒有開玩笑！我知道你一直沒把我當成一個男人看待，可是我就是喜歡上了你！你知道嗎？我為了能夠和你更好的交流，我去學習漢語，學說普通話，讀中國的文學作品；你說我成績差，我就用功讀書，所有的功課都考到A；你說我有繪畫天賦，我就去學畫畫，最後考入了藝術大學。我努力讓自己變得優秀，就是為了和你更匹配。我知道我們有十歲的年齡差，我以為等我長大了，長得比你高了，你就不會再嫌我小了，我就有資格追求你了。可是你卻不辭而別回了國，還在那麽短的時間內愛上了別人……你知道當我從瑞秋口中得知你戀愛了，我有多痛苦嗎？”

利歐的話從背後一句一句鑽進鹿呦呦耳朵裏，敲打着她的心。她不知道那個頑劣不堪的少年突然發奮圖強竟然是為了她；也不知道在她嫌他煩人的時候，他原來懷着那樣一份動人的心思；更沒想到給他造成失戀痛苦的人是她自己。

她聽到利歐的聲音有些哽咽，她沒有辦法再繼續逃避，她轉過身來看着他，真誠地、滿含歉意地說了句，“對不起，利歐。”

除了說“對不起”這幾個字，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他，她很感動，但沒辦法回應他的心意。

利歐用胳膊蹭了蹭眼淚，說:“你沒什麽對不起我的，一切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你有戀愛的自由。”

鹿呦呦無奈地嘆了口氣，“你既然明白，那你為什麽還要……”

“道理人人都會說，可是做到就太難了。我答應爸爸來中國散心，就是想看看能追到你的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如果他不怎麽樣的話，我就把你搶回來！”

“結果呢？”

“結果是，在中國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承受着煎熬，看着你們出雙入對，我的心仿佛在滴血，你們的每一次秀恩愛，對于我來說都是一種酷刑。而最讓我絕望的，是你們看着彼此的眼神，我知道你們是真心相愛的，我再也沒有機會了。”

真心相愛嗎？可是又有什麽用呢，還不是被一張畫就輕易打敗了嗎？鹿呦呦想起昨夜因為一張畫而引發的悲喜劇變，不由得感慨人生真是無常啊！

利歐繼續抒發着心中的苦悶，鹿呦呦暫時甩掉惆悵繼續聆聽着。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如何勸慰這個大男孩，幫他驅散陰影，重新找回真正的自己。

“可我實在是不服，爬個長城都能累死，你到底看上他什麽了？我哪點不如他？他只不過是你的高中同學，比我先認識你而已，你們在一起的時間總共不過兩年多，而我們相處了六年，憑什麽他能娶到你，而我只能眼睜睜看着你被別人搶走！”

說到這兒，其實早就真相大白了，鹿呦呦臉色陰沉地看着利歐說：“所以你就報複他是嗎？那你知不知道報複他的同時，我也會受牽連，看着我難過你就開心了是嗎？”

利歐連忙向她解釋，“不，我不想讓你難過，我希望你過得幸福，只是我不希望你的幸福是別人給你的。”

利歐說着說着低下了頭，噘着嘴說：“你是不是又該覺得我幼稚了？”

鹿呦呦看着他倔強的模樣笑了。說到底，他還是太小了，做事只憑着內心的沖動，沒有考慮後果。他骨子裏其實并不壞，只是一時被嫉妒蒙蔽了雙眼。他現在能夠把一切說出來，說明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并痛苦掙紮了許久，才終于決定向她坦白自己的心意，用那一張張畫，回顧着自己內心的情感歷程，然後對過去那個傻傻的天真的自己做一個告別，給自己一個交代。

這樣的一個男孩子，鹿呦呦沒辦法責怪他，況且她和孔昭之間的問題，一直存在，只是恰好被他暴露出來了而已。

鹿呦呦說：“你的确是幼稚，不過這也是你這個年齡段該有的單純，直率和美好。等你随着年齡的增長，心智越來越成熟，有了更多的閱歷，你也會變得成熟，穩重，寬容，不需要刻意僞裝。”

鹿呦呦特意把“刻意僞裝”四個字加了重音，利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看出來了？”

“一個人的性情怎麽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發生改變？就算失戀也沒有這麽大威力！”

鹿呦呦也是剛剛才想明白的，他盡管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像個成熟的大人，但偶爾還是會流露出孩子氣的一面，剛剛那擦眼淚和噘嘴的動作跟小時候一模一樣。說到底還是年紀小什麽都不懂，所以才會想着用取悅別人的方式來博取關注。

“利歐，你不必為了迎合任何人去刻意改變自己，做真實的自己就好，總有人會欣賞真實的你。我的确喜歡溫柔成熟的人，可是我也喜歡你的率真灑脫，桀骜不馴，只不過，不是女人對男人的那種喜歡，而是類似親人之間的那種喜愛。畢竟，我也算是看着你長大的，我一直把你當成一個弟弟看待，在中國古代，你是我老師的孩子，就是我的師弟，師姐弟之間怎麽可以産生愛情呢，那不成了亂*倫了嗎？”

利歐一聽憤憤地說：“你又在騙我！楊過都能和他師父小龍女相愛，師姐弟又算什麽？令狐沖不就喜歡他小師妹嗎？梅超風和陳玄風不也是夫妻嗎？”

“……”

鹿呦呦竟一時忘了他看過全套的金庸武俠小說，那還是她送給他作為功課全A的獎勵。然後她笑着說：“你倒是記得挺熟，不過令狐沖最後沒和他小師妹在一起，梅超風和陳玄風也被逐出了師門，都沒有好下場。”

利歐把頭一扭不說話了。鹿呦呦則暗自慶幸，幸虧他對中國的婚戀文化并不是那麽了解，否則他就會知道，古往今來，師兄弟姐妹之間最适合聯姻了，那她就忽悠不住他了。

然後她語重心長對他說:“你現在還年輕，還沒有遇到過幾個異性，你也還不清楚自己心裏真正喜歡的是什麽樣的人。等你随着年齡的增長，認識足夠多不同類型的人，經歷很多事情，心理漸漸成熟，你才會明白，什麽樣的人是你真正願意與之共度一生的，不是一時的喜歡，而是長久的，伴随一生的，相知相愛相守。”

鹿呦呦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非常真誠地對他說：“利歐，做真實的自己就好，你總會遇到一個人，她喜歡你的一切，不管是優點還是缺點，都能包容接納你，一個真正懂你，愛你，願意和你比翼齊飛的人！”

利歐問：“比翼齊飛是什麽意思？”

鹿呦呦得意一笑，要是別的詞，她不一定能說得出來，但是這個詞，她太熟悉了。

“比翼齊飛一般用來比喻夫妻情投意合，在事業上并肩前進！”

“那孔昭是嗎？”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鹿呦呦悶悶地說：“他已經回臨江了。”

利歐有些做賊心虛，“你們吵架了呀？為……為什麽呀？”

鹿呦呦瞥了他一眼，“還不是你從中作梗！你知不知道中國有個規矩，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你這是在造孽！”

利歐突然兩眼放光，“啊？你們不結婚了嗎？”

鹿呦呦敲了他頭一下，“我就是不和他結婚了，也輪不到你！”

利歐揉着被她打過的地方，委屈地說：“人家是想逗逗你，讓你轉移一下注意力，竟然還打我！你看看你一提到他，那傷心的樣子！”

鹿呦呦瞪了他一眼：“我謝謝你！那請問是誰造成的呢？”

鹿呦呦一屁股坐到沙發上，腿都站麻了，說了那麽多話口幹舌燥的，煩躁地喊了一聲：“我要喝水！”

利歐迅速拿來一瓶水，屈膝，雙手奉上：“女王請喝水！”

鹿呦呦沒繃住笑了，覺得利歐越來越有周行的風範了。

“別整這死出，吓得我還以為你要跟我借錢呢！”

鹿呦呦把水接過去，利歐也坐到沙發上，他猶豫了半天，然後試探着問：“要不要我跟孔昭解釋一下？”

鹿呦呦一口氣喝了半瓶水，然後她擦了擦嘴說：“不用了，如果我們因為一張真假不明的畫就分手了，只能說明我們的愛并不牢固。”

“可是，不只是畫……”利歐欲言又止。

鹿呦呦沉着臉問：“還有什麽事瞞着我，快說！”

利歐目光閃爍着，“其實昨天晚上孔昭來找過我，在他看過畫之後，你聚會回來之前。他問我是不是喜歡你。”

鹿呦呦聞言一怔，原來他來找過利歐，而且還猜到利歐喜歡她，可是他并沒有跟她說這些。

“那你都跟他說了些什麽，從實招來！”她命令道。

利歐只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鹿呦呦。

“我說我确實喜歡你，而且喜歡了很久。我還說他配不上你，你那樣一個永遠精力充沛，智力和體力都很強的人，怎麽會喜歡他一個文弱書生？你對他的喜歡只不過是一時的，是為了彌補當初的遺憾。你真正喜歡的，是像我這樣強壯有力的男人，因為我親眼看到，你在給我冰敷肩膀的時候，露出迷戀的眼神。而且你還說過，希望我以後來中國留學，到那時候，你會選擇誰就不一定了。”

說到這兒，利歐看了鹿呦呦一眼，心虛地說：“還有……”

“還有什麽？！”鹿呦呦咬着牙說。

這些就已經夠讓她氣憤的了，竟然還有！

“還有……我讓他不必生氣，因為早在國外的時候，我就已經給你畫過那樣的畫了，我是第一個見過真實的你的人。”

鹿呦呦聽完利歐的轉述，把手指按得咔咔響。

利歐顫抖着問，“你要幹嘛？”

“幹嘛？”鹿呦呦冷冷一笑，“打你！”

鹿呦呦抄起沙發上的抱枕，就往利歐身上一頓猛砸。

利歐連連求饒，“我錯了，呦呦姐，疼，別打了，呦呦姐！哎喲……”

鹿呦呦已經不記得利歐有多久沒叫過她呦呦姐了。可能，他改口直呼她名字的時候，就是他開始喜歡她的那一刻吧。自己當真是當局者迷，竟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點。看來還是男人更了解男人。

鹿呦呦打累了，扔了抱枕，呼呼喘着粗氣，坐在沙發上緩着勁。

利歐再次問鹿呦呦，“真的不需要我解釋一下嗎？”

鹿呦呦直直地望着前方，過了一會兒，氣漸漸喘勻了才說，“不用，不管你有沒有說過那些話，他都會懷疑我。”

而不管他懷疑她哪一點，她都無法接受。

鹿呦呦沒有告訴利歐她已經和孔昭分手了，她不想給他造成心理負擔。因為今天再玩一天，他就該回去上學了，她也該回去上班了。各自踏上自己的征程，不知何時再相聚。

幸不辱使命，她沒有辜負馬歇爾教授的囑托，利歐重新變回了那個陽光開朗自信張揚的大男孩。再過一段時間，他就能夠徹底放下那段懵懵懂懂的感情了吧。

只是這趟北京之旅，來時是“只羨鴛鴦不羨仙”，歸時卻是“獨自凄涼人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