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01章 第 1 章

潮濕陰暗的垃圾場，随處可見成堆的廢棄鐵片塑料。

破舊生鏽的下水道縫隙中，灰胖的老鼠竄過，被刺鼻的血腥氣勾的擡起頭。

白珑只覺得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

全身每一處都像是被車碾過了一般，內髒在體內揉疊成了團，皮肉連着肌理都在痛。

灰撲撲的衣衫被血水浸染，印出了深紅色的團塊。

白珑呼吸急促，腦子有瞬間空白，鼻間濃重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神經。

這是哪？她怎麽了？

她不是在送屍體去火化麽？？

殡儀館什麽時候新出了情景體驗服務了？？

沒等她想明白，耳邊響起惡劣的辱罵。

“……小畜生還活着呢？”

“我倒要看看你這病痨鬼能撐多久……”

拳頭毫不留情揮來，就像曾經無數次一樣如雨般落下。

在白珑反應前，身體本能熟練地護住頭，蜷縮起身體。

熟練的讓她愣了下。

劇痛中白珑看到了面前的男人，皮膚坑窪不平，胡子毛糙打绺，一道疤橫跨全臉，胸前衣服上全是幹涸的血跡。

一看就是亡命之徒。

男人手裏匕首冷光微閃：“獸人的皮肉在黑市值錢的很，你說我從哪開始比較好呢？”

冰涼的匕首在白珑眼前肆無忌憚地晃悠。

男人完全不覺得她這個小廢物會反抗，因為這麽多年都是這樣。

他擡起匕首，突然覺得下/身一陣直擊靈魂的劇痛，不受控制雙腿夾緊，臉着地摔了個狗吃屎。

他不敢置信瞪大了眼，那個一直仍由自己随意打罵的小畜生居然敢反抗？！

不t等他反應，背上又是一陣鑽心滅頂的疼痛。

白珑手撐在地上，一把撈起了掉在地上的匕首，直指男人後背就是狠狠一刺。

曾經怕遇到詐屍特地學的防身術在這一刻派上了用場。

直到溫熱粘膩的血液濺了她滿手，耳邊是男人殺豬般凄厲的慘叫，白珑才緩緩回過神。

她下意識想掏手機報警，但發現自己的手瘦得可憐，視野也變矮了不少。

這不是她的身體。

她這是……

穿越了？！

沒等她驚訝，突然一陣強烈的窒息感上湧，她腿一軟靠坐在地。

白珑腦子裏突然湧出了許多不屬于她的記憶。

原主的名字和她一樣。

白珑剛穿過來所經歷的暴打，原主從小到大不知道經歷了多少。

她本就病弱的身體更是在一次次傷害中不堪重負。

直到閉眼前的最後一刻，她都還在下意識護住身體要害不敢放松。

她生怕只是一瞬的松懈就會迎上加倍的痛苦。

原主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

男人叫西蒙，經常在外受氣就暴打一頓原主發洩。

突然，西蒙在地上瘋狂掙紮，像是擱淺的魚，最後雙手死死掐住他自己的脖子，白眼一翻徹底倒在地上不動了。

白珑眼睜睜看着這一幕，她手撐在地上，打滑了好幾次才支起了身體。

僅僅是這樣的一個動作，就讓她呼吸又急促沉重了幾分。

她這身體太弱了，想當初她一個人扛一個冰棺都不帶喘的。

等到身上那種沉重不适的感覺稍褪去，白珑從旁撿了根枯樹枝，另一只手牢牢握緊了匕首，隔着一段距離戳了戳西蒙。

她矮身躲在垃圾桶後，随時警惕西蒙暴起反擊。

但西蒙沒有絲毫反應。

白珑猶豫一番，緩緩靠近了他，右手緊緊抓着匕首，左手按上了他的頸部。

他沒氣了。

深受自由平等公正法制箴言教育的白珑，第一反應就是找東西報警喊救護車。

但她沒有手機，這周圍一片荒寂，除了他們之外別無旁人，連找人幫忙都找不到。

她一瞬間都以為是在自己工作的殡儀館周圍了……

死人對白珑來說并不陌生。

她很快冷靜下來，西蒙是她目前能接觸到的唯一信息來源。

她在西蒙身上翻找了半天，找到了他手上的黑色細圓手環和一個黑布錢袋。

摘下手環的瞬間白珑腦內自然浮現出有關它的信息。

手環是聯合星系研發出的科技，搭載的人工智能可以解決人們大部分的生活問題。

一塊半透明的光屏從手環上浮現。

銜星信聞，連接各大行星網絡世界的技術，讓人們哪怕隔着星系的遙遠距離，也可以毫無障礙的溝通聯絡。

克服了距離和語言的問題。

而搭載銜星信聞的手環則叫星環。

星盟三十區130域，俗稱垃圾星——白珑長大地方。

這裏也是被時代和科技遺忘的廢棄之地。

黑戶、罪犯、賭徒……一切不被新文明歡迎接納的惡都在這塊法外之地集聚。

白珑意識到自己穿越到了星際時代。

在這顆星球上，死亡不再是稀奇事，每天都有人離奇死亡或者失蹤，無人在意。

在這，一切行為不再有法律拘束。

臉上感到一絲冰涼，緊接着是越發細密的涼意，穿透骨髓的冰涼。

下雨了。

白珑摁住自己不由自主顫抖的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

害怕沒用，白珑心中愈發清楚地意識到

——她要活下去。

白珑穿越前是個吃喝不愁的收斂員，專門負責運屍體的那種。

心理承受能力不是一般的強大。

她很快就接受了穿越的事實。

畢竟她總要活下去。

雨越下越大，白珑不得不起身找地方避雨。

她對于這個世界完全不了解，星環上面說不定有什麽信息。

白珑根據原主記憶中看別人操作星環的步驟，成功啓動了星環光屏。

多虧了西蒙是個逃犯，他的星環自然也不會搭載普通星環具有的身份識別功能。

無論是原主還是白珑都是第一次接觸星環，對其功能還不甚了解。

星環屏幕還停留在西蒙浏覽的最後界面。

【……繼前日氣溫連續突破五十度後，今日多星迎來暴雨，請各位星民出入注意防護……】

【……各星醫院今日收容多例猝死病患，其中不乏數位二十到五十歲中青年星民。希望大家關注自身健康，保持良好作息……】

白珑看着猝死二字，視線對上了一旁生氣全無的西蒙。

蒼白的面容上，瞳孔驟縮死不瞑目。

嗯，是這兩年在殡儀館看到很多例的屍體。

冷靜下來，想到她那一刀只會讓西蒙不能動作，但不至于讓他死。

回想起剛才西蒙臨死前的猛烈抽搐，手掐脖頸……

倒更像是猝死前窒息的表現。

可一向身體強健的人怎麽會突然猝死？

“咳咳……”喉間泛起鹹腥，視線變得模糊，餓久了胃裏一陣絞痛。

白珑知道是原主老毛病犯了。

她不得不關掉星環，照着原主的記憶起身朝城內走去。

原主發病時吃的藥正好沒了，白珑得去買藥。

從垃圾場到城區的路不短，中間還隔着一條長長的護城河。

過河只有一條路。

那是給除了原主之外的其他人走的，原主要是從那路上過河，會被其他人合力攻擊趕走。

說是她髒了路。

白珑順着斜坡慢慢入河，準備游過去。

原主要過河都是直接游到對岸去的。

說來也巧，白珑和原主都是水性極好的人。

白珑甚至測過自己在水中最長可以屏氣超過一小時以上！

要不是因為皮都泡皺了，她可以堅持時間更長。

同事當時都以為她死水裏了。

原主這具身體的水性甚至比她還好。

護城河超過五十米的長度，她可以一口氣不換直接游完。

先前有人要圍攻原主，她很多時候都是躲在河裏，一躲就是大半天不出氣才逃了過去。

白珑和原主都很喜歡泡在水裏的感覺。

白珑一身傷接觸到冰涼的河水。

明明應該加重刺激，但她反而覺得疼痛減弱了不少，就連內髒的疼痛都減輕了。

白珑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中。

水波緩緩散開，水面逐漸歸于平靜。

跨河橋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沒人注意到水中居然有一個人在。

……

白珑上岸後只是大致絞幹了衣服上的水漬，就朝城內走去。

離開水後，身上的痛苦再一次襲來。

城區內的建築零散的分布，可以看到空中時不時飛過的星艦，人們的手腕上都帶着造型相似的星環。

在此之前，白珑估計是整個星系唯一一個沒有星環的人了。

“最近這天氣到底能不能行了？垃圾場那邊一塌糊塗，根本淘不到好東西。”

“先別說那個了，最近醫院裏面人滿為患，都吵着讓他們給猝死人的事說法呢。”

“有什麽好吵的，猝死的好幾個都是黑賽的。那些人天天在場上有什麽內傷死了也怪不得別人……”

“現在那醫院裏面全躺着死人的屍體，吓死個人，誰還敢去醫院看病啊！”

白珑想，她敢。

要不是因為褲兜裏沒錢，她能一直住在醫院直到把病看好。

和死人在一起算什麽，她甚至有點懷念她曾經的死人同事。

不知道什麽時候，白珑突然注意到周圍的視線慢慢集中在她身上。

那些目光算不得友善，透露着明顯的嫌惡。

“那畜生怎麽到這來了？髒成這個樣子……別是得了什麽傳染病吧……”

“她怎麽沒猝死真是……還趕到城裏來……”

“本來最近死這麽多人就很晦氣了，還碰到她，更晦氣了……”

這都是對原主的惡意，但白珑卻有瞬間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幼年被排擠的時候……

她和原主一樣，也是孤兒。

從小到大，從學校到工作，白珑受到的惡意和現在不相上下。

但她現在顧不上他們這些人，白珑從小就知道只有活下去才是真的。

她心裏默念都是小垃圾，目的明确走到了一處位于巷角的店內。

她來買藥。

她想活下去。

這家店很隐蔽，她在門口緩了好一會兒才覺得呼吸順暢了些。

一路過來也有其他藥店，但都對原主大門緊閉。

老塔的店是垃圾星上這麽多年唯一對她開放的店。

吱呀一聲，陳舊生鏽的店門被推開。

店內一片昏暗，只有一盞微弱的橙黃燈光随風輕晃。

燈下有一老人縮在搖椅上，正在看星環屏幕。他聽到動靜眼都沒擡，直接拿出了一個小瓶。

“最近純鐵不值錢，下次藥就要漲價了。”

白珑注意到老塔戴着星環的手上有道不小的傷口，結了一層薄薄的痂。

垃圾星上的人身上有傷口根本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她怕暴露自己不是原主，沉默着把腰間墜着的破布袋放在桌上。

白珑來的路上發現了原主身上的這袋子，裏面是零碎的鐵塊。

聽老塔的意思，原主之前應該就是靠在垃圾場撿廢鐵換藥的。

老塔看了眼那袋子，視線在白珑身上一t晃而過。

女孩身形瘦小，露在外面的手皮膚蒼白，青紫交錯的血管微凸在皮膚上，仿佛随時都會突破那一層薄薄的皮炸開。

營養不良的仿佛下一刻就能死掉。

他視線在白珑腰間另一處頓了頓，收回視線語氣不變：“這錢袋子也一道給我吧，你去那邊架子上挑個別的。”

白珑注意到了腰間錢袋子上的血跡。

西蒙是逃犯，錢自然不能轉成虛拟貨幣存進星環賬戶，而是裝在錢袋裏。

她沒多問，直接轉身轉身從旁邊的貨架上挑了個最大的漆黑錢袋子。

她喜歡大的，大就是好，多就是美。

拿了藥白珑沒着急走，準備等雨小一點再回原主在垃圾場的住所。

或許不能稱之為住所，畢竟只是一塊由廢棄鐵架搭起來的簡陋空間。

白珑坐到店門後通風處，往嘴裏送了顆藥。

體內仿佛擠作一團的髒器慢慢歸位，牽動神經的眩暈感也緩緩散去了些。

身體的疼痛緩解後，遲來的疲憊席卷了她全身。

正當她昏昏欲睡的時候，老塔那邊傳來動靜。

老塔搖搖晃晃從櫃臺後走了出來，腳步緩慢地朝她走來。

白珑覺得有些奇怪。

雖然老塔年紀大了，但看他身子骨十分硬朗，眼下怎麽倒是動作遲緩了起來。

燈光昏暗，但白珑注意到老塔黝黑的皮膚似乎隐約泛着一層青綠色。

沒等她想明白，身體本能的警覺讓她一個俯身躲過了老塔襲來的嘴。

但也只是這一個動作，就讓她心口一陣絞痛。

涎液順着獠牙滴落在地，老塔眼球凸出泛着詭異的死白，肢體僵硬朝着白珑張開尖銳的獠牙。

這還是老塔嗎？或者說……

這還是人嗎？

貨架被老塔大力撞翻，白珑捂着再次滲血的傷口堪堪躲開，但左腿被傾倒的貨物壓住不得動彈。

劇痛順着腳一路向上蔓延，像是蜘蛛網纏繞她的全身。

腿好像斷了。

老塔暴起，朝她沖去。

眼看尖牙就要刺破她的皮膚，被咬下一塊肉絕對沒命了。

白珑握緊了手中的匕首，用力上刺。

匕首劃破軟物的觸感傳來，一陣溫熱迎面潑灑在她身上，粘膩腥臭。

巨大的沖擊力下，匕首穿透了老塔的太陽穴，血液順着匕首蜿蜒而下。

心髒猛烈地跳動，白珑大口呼吸，慢慢平複了生理的戰栗。

店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白珑透過門縫隐約可以看到外面。

城區的入口處有幾個人搖搖晃晃的身影，其中有個人非常眼熟。

橫跨半張臉的刀疤……

是西蒙。

白珑蹙眉。

她确定自己剛才沒有摸錯，他應該死了才對。

那現在站着的人是怎麽回事？

星際都流行死而複生的？

腦子裏有什麽一閃而過，但沒給她時間細想，她看到城區入口處的人突然爆發了一陣喧鬧驚叫。

現場一片混亂。

白珑離得遠，但她還是看到那一閃而過的潑天鮮紅。

人們四散逃竄，慌亂之中無數人摔倒在地，皮肉鮮血翻飛，凄厲的尖叫聲響徹。

暴突脫垂的灰白眼珠，青灰色皮膚上遍布蛛網般紫色血管，銳利外露的尖牙不是人類會有的。

他們和老塔剛才的樣子一樣……

那是……什麽？

冷風挾裹着雨水傳來一陣陣腥臭刺鼻的氣味。

城區四處都爆發出了絕望凄厲的叫聲，大半個城區陷入了未知的恐慌中……

白珑無力靠坐在地，眼睜睜看着逃竄的人們被那些怪物抓住，狠狠撕咬着他們身上的皮肉。

不過眨眼，被抓住的人身上已經看不出好肉，像是爛肉碎骨一般躺在地上。

雨水傾倒而下。

白珑突然感到一陣難忍的頭痛，像是有一只手在她腦中翻攪，身體忽冷忽熱，眼前一陣昏黑模糊。

用最後一絲力氣關上門，按下門邊的電子操縱板鎖門，玻璃門後落下一道金屬制的卷簾門，将她和外界隔開。

白珑徹底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