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第 11 章

“……別哭。”古鴻意聲音重不起來。他慢慢伸出手,試探着輕輕落到白行玉低垂的眼睫邊上。

尚未觸碰到他有些發顫的睫毛,古鴻意微微一愣,便停住了手,指尖有些尴尬地懸在空中。

不行。

古鴻意的手掌鮮血淋漓,指尖泌出點點血珠子來,指腹已結了黑紫色的痂。而手背皮開肉綻,新肉向外翻着,看着很唬人。

白行玉的面頰潔淨如瓷。

趁着白行玉尚未擡起眼,古鴻意趕緊将手收了回去,藏在身後。

“走吧。”古鴻意換了那只不使劍的、沒有落傷的手,拍了拍白行玉的肩膀。白行玉卻抓起他的手推開來,古鴻意不解,低頭只見白行玉也舉起手來。

白行玉颔首,紅着眼眶,空手對着着他做了一道劍訣。

無聲千言萬語。

他的眼睛含着粼粼的春雨。

然後,白行玉蹙眉,張張嘴,無聲的說了些什麽。

薄唇輕輕顫着,即使無聲,也明白他說不出完整的話來,再說下去,要流淚了。

古鴻意辨不出口型,以為他在怪罪自己來晚了。

自己确實來晚了,這九天,發生了許多曲折。

失約,不是俠者該幹的。古鴻意便輕輕點頭,話語很真摯,“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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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行玉卻驀然一擡眼,眸子中的光彩晃了一晃,他蹙眉,反搖了搖頭。

古鴻意不知道,白行玉剛剛說的,也是“對不起”。

對不起讓他受了傷。更對不起,讓他失了半生積攢來的衰蘭聖手名號。

古鴻意嘆了口氣,這九日之間,他明明精心規劃好一切,依次偷了官府的夜明珠、玉玺、知府的黃金麒麟、汴京禁軍的金軍旗,偷的暢暢快快,轟轟烈烈,鬧的官府把衰蘭送客手的名號翻出,抖抖灰塵,重新寫上通緝令。

只不過,賞金還是三百兩黃金。

衰蘭的名號赫然寫在了五百兩的白幽人正下方。

通緝榜出來的那日,是平沙雁飛上官府的屋脊第一個去看的。平沙雁看完回來,輕輕嘆了口氣,“衰蘭,別去看榜了,怕你心裏憋屈。”

按部就班做到這一步,一切如常,只需要最後一步——

讓江湖聯盟的小千金梅三疊,“殺”了自己,人贓俱獲。

獻祭了衰蘭送客手的名號,賞金,便能到手了。

好一出邪不壓正,天道為公。

天知道,計劃趕不上變化,江湖聯盟的大軍,竟然真的來了。

江湖聯盟是來找白幽人的。

正好撞見衰蘭送客手在汴京作威作福,便先收拾他。

順便收拾拐走自家千金的平沙雁。

梅三疊的父親,江湖盟主梅一笑,雖耄耋之年,仍精神矍铄,持山河一劍,竟親自上陣,登上汴京城門,劍氣遙遙一指,便殺到了古鴻意一行人身邊。

見狀,平沙雁神色淡淡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衰蘭,保重,師兄先走一步。”便翻了幾個扭曲的筋鬥,瞬間消失在了亭臺樓閣間。

梅一笑的山河一劍,古鴻意不想再遭受第四次。

古鴻意心裏甚至暗暗比較着,自己挨的三道傷,跟白行玉比着,誰更慘痛些呢。

能一劍貫穿白幽人的人,只有梅一笑那樣資歷的老前輩了吧。

那麽,自己受的這三道傷,也并不比白幽人差。

手背皮開肉綻,衣袖布料摩挲着新肉,倒不覺得疼,只覺得癢。渾身上下有痛覺的,倒真只有小腹的三道劍傷。

喔,這就是山河一劍的威力。

他感覺自己被三道長釘穩穩的固定住了。那其實是三個血洞。他又想,白行玉平日也是這感受麽。斧傷和骨釘,又是何種感覺呢。

待下次,有機會,他也嘗嘗吧。

古鴻意并沒有責怪臨陣脫逃的平沙雁,反而心想,“平沙雁師兄,這些年,是如何活下來的。”于是,對平沙雁多了些敬佩。他在心中默默對平沙雁作了一揖。

古鴻意回過神來。剛想牽白行玉去找老鸨付款,便聽到老鸨一臉驚懼,吵吵嚷嚷着,“殺人了!喂,怎麽來鬧事了——”

古鴻意便打量一番白行玉,衣衫和頭發都已淩亂,袖子被撕扯破,露出半截青色的手臂來。白行玉手上的銳利瓷片掉落在地,血跡很醒目。而白行玉的掌心,一條蜿蜒的紅色河流,血,嘀嗒嘀嗒地順着指尖,淌落地板上。

白行玉應是剛和老鸨與侍衛搏鬥一番,才沖出來見他的。

老鸨滿臉驚恐的沖到兩人身邊,竟直直往古鴻意身後躲。

古鴻意蹙眉,有些茫然,“你怕他?”古鴻意看一眼驚慌失措的老鸨,又看一眼蒼白失血、我見猶憐的白行玉。

不愧是白幽人,拿個瓷片子比劃比劃,都能震懾住人。古鴻意心中贊嘆道。

“各位官爺、兵爺……我們明月樓小家小戶的也不容易,怎麽來鬧事了呢……”老鸨縮在古鴻意身後,哀哀叫喚着。

古鴻意循聲擡眼,環顧四周,這才發現,一衆黧黑長袍的蒙面人,已從高層湧入,漸漸包圍了明月樓。

黑衣蒙面人的身影從夜色中湧來,扒着窗戶魚貫而入。黑影如山,整齊肅穆,将明月樓團團封鎖,水洩不通。

黑影從一個伶人身旁閃過,伶人被吓得腿一軟,跪倒在地。

這一人驚惶,引起千層浪,一時之間,如雲的美人皆驚慌不已,到處亂跑着躲避着黑衣人。明月樓人人自危。

花朝節拍賣會已進行不下去,黑影源源不斷地從窗中湧入,毫不吝惜的踏平了明月樓的金圍帶與重瓣芍藥。花瓣撚于地上,作了泥塵。

老鸨撲通跪下,“兵爺,這是鬧哪回事啊!兵爺……”

夜越深,雨越重。悶雷陣陣,夜風呼嘯。沉重的氣氛包裹了明月樓。

古鴻意心中升起些不祥的預感。“難道,是……”他下意識按緊了霜寒十四州。

白行玉蹙眉,瞥了古鴻意傷痕累累的握劍的手一眼,便向前一步,半個身子護在古鴻意身前。

古鴻意卻一把奪過他的手腕,把他拉回身後。白行玉似乎不滿,甩開古鴻意的手,這一推,竟然真讓古鴻意一個趔趄。

白行玉收回手,不禁愣神。仔細打量一番古鴻意,這才看清楚,古鴻意的胸前,血跡斑斑滲出,慢慢壓過了厚重的紫金色衣袍。

足足三道山河一劍。

古鴻意緊緊握着霜寒十四州,狠狠咬着舌尖,刺激自己打起精神來。三個血洞卻将他牢牢釘在受刑架上一般,握着劍的手,止不住的顫抖。

手背忽然一涼。是白行玉穩穩的将手按在他握劍的手背上,幫他穩住力。

古鴻意和白行玉肩并肩站着,共同握緊了霜寒十四州。

霜寒十四州泛起寒寒銀光,将兩人都眼眸映的清楚。

一聲凄厲的雷聲劈下,天地一白,天地一靜。

一位黑衣人翻身跳上明月樓富麗堂皇的高高的擂臺,衣袖極速翻轉,赫然亮出一塊玉色的令牌。

江湖通行令。

古鴻意目光一沉,他能順利來汴京,靠的就是一塊這樣的玉色令牌。在赴劍門的那個雨夜,一位黑衣人毫不吝惜的抛給他的。

“古鴻意,去捉住他,替我,也替劍門。”

雨聲山崩地摧般傾倒而來。

高高的擂臺上,為首的黑衣人抓起玉色令牌,舉的極高,朗聲道,“我們,是江湖聯盟奉劍門的委托——”

“來抓捕白幽人的!”

黑衣人輕蔑的笑了一聲,靜靜環顧四周驚惶的美人,“我們知道,白幽人就在明月樓!”

古鴻意與白行玉對視一剎,便雙雙回過頭來,共同将霜寒十四州,握的很緊、很緊。

古鴻意輕輕笑了笑,聲音有些脫力,有幾分不易察覺的飄忽。“不怕,我們有劍。”

白行玉眼眸一擡,穩穩點頭。

古鴻意舌尖緊抵上颚,逼自己大口吞咽,将唇齒間的鐵鏽腥氣的血全全咽下。

輕輕垂下頭,避開白行玉的目光,古鴻意擡袖匆匆抹了一把臉,将嘴角緩緩流下的一縷黑色血跡擦掉。

“……不怕,我……們有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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