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換我護你

第13章 換我護你

古鴻意一手執劍,另一手把白行玉一把攬在懷裏,在他耳側小聲說:

“不要離開我。他們看不出來破綻的。”

白行玉點頭,順勢依上古鴻意的胸膛。

雙手圈住他的腰,只留一個長發垂順的背影給咬牙切齒的殘月。

殘月是個死板人,最讨厭看見風月事。

見“白幽人”不僅劍氣壓自己一頭,還順手美美擁了個青樓美人入懷,不禁怒上心頭。

“白幽人,你、你無恥!”殘月的臉竟然紅了。

殘月蹙眉,痛心疾首,

“我作為梅一笑的親傳弟子,在最清正嚴明的江湖聯盟修行,向來不近美色,二十四年,從未破戒。本以為你與我是同樣的人物,看見你這副沉溺其中的模樣,我真不知作何感想。”

古鴻意道:“哦。你嫉妒我。”

“白幽人”懷中的美人,也輕輕偏頭,不輕不重地瞥了殘月一眼。

殘月氣極反笑。

他幾乎目眦盡裂,拼了命的拿長劍格擋。

殘月練的是敏捷輕快的花劍,論強攻,自然敵不過古鴻意厚重古樸的霜寒十四州。

只是,殘月心中稍有疑惑,白幽人,不是使雙劍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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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上次交手時,白幽人的風格如長虹貫日,極為嚴謹正統,一招一式都可見深厚的基本功,揮劍破敵如庖丁解牛,四兩拔千斤。

而如今面前這個“白幽人”,卻有些章法錯亂,只是力量與氣勢無與倫比。

在霜寒十四州的壓迫下,殘月手中的劍幾乎要脫手,就在他以為功敗垂成之際,對面的“白幽人”忽然七竅流血,黑色的血液噴出,濺在殘月的劍與衣襟上。

殘月恍然大悟,不禁哈哈大笑。

“白幽人,我便說,酌骨引折磨的你不輕!”

殘月徹底确認了,面前的此人就是白幽人。

古鴻意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懷中的白行玉微微颔首,古鴻意的血珠斷了線一般,一滴滴落在他的面頰上。

像白茫茫雪地中的幾點紅梅。

古鴻意抽出那只不用劍的手,順了順他的頭發,然後将他輕輕按進頸窩裏,埋起來。

“……不要看。”

殘月趁着古鴻意血流不止的間隙,忽然洩勁,抽回了劍。

古鴻意随慣性直直向前一個趔趄,殘月趁機反繞到古鴻意背後。

殘月再度出劍,劍,寒氣逼人,直指古鴻意的後頸!

古鴻意被殘月架住,一時之間動彈不得,不敢輕易轉身。

他擁緊了白行玉,白行玉本埋在他頸窩中,此時,恰恰露出一雙眼睛,冷冷地凝視着殘月的劍尖。

眼神冷得像霜。

殘月被這個風塵美人的眼神盯的一陣不自在,心說,

“這個賣笑的,做表情卻總是這麽毛骨悚然!跟我有仇似的。白幽人就好這一口麽?真是不明白。”

殘月的劍,即将直直刺穿古鴻意的後頸!

此時,忽然大風呼嘯而起,卷的衆人皆站立不穩。

“怎麽回事?”

“看,梁上何時來了個人!”

無數的麻繩從梁上墜落,如瀑布一般,直直包圍了殘月,千絲萬縷的繩索緊緊收縮,将殘月扯出相當遠的距離。

殘月怒火中燒,“何人壞我的事!”

古鴻意暫時得救了,先低頭檢查一遍,确認白行玉無恙,方擡起頭來。

房梁上,赫然立一俠客,瘦削黧黑如槁木,一手扯起一把麻繩,便準準地将支援殘月的黑衣守衛吊起,懸在梁上。

此人,正是“臨陣脫逃”的師兄平沙雁!

“我乃江湖大名鼎鼎的琴心三疊道初成的丈夫——平沙雁。”

平沙雁從房梁上輕飄飄一躍而下,手腳與腰身上皆纏繞着繁複錯亂的麻繩,這正是盜幫平沙雁親創的武功。

平沙雁呵呵笑道,“殘月,好久不見。”

殘月被麻繩困住,奮力揮劍斬斷,卻已經離古鴻意二人很遠,錯失了一個殺死“白幽人”的良機,殘月憤恨道,“平沙雁,你又來壞我的事!我最恨的人,就是你。”

平沙雁神情淡淡,“那便來殺我。”

“呵,我要先殺了他,沒空和你周旋。”

平沙雁不慌不忙,微微一笑,

“殘月,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麽梅三疊親手撕了與你的婚約,而是跟我這個賊私奔了麽?”

“你!”被直直戳中痛處,殘月再壓抑不住怒火,便提劍直直奔平沙雁而來,

“我這就殺了你!”

計劃已成,平沙雁慢悠悠地掏掏袖子,剎那間,銀色飛镖盤旋飛出。

飛镖卻并未命中殘月,而是清掃了古鴻意四周的幾個黑衣守衛。

隔着混亂的人群與滿目的血色,平沙雁對着古白二人無聲地喊道:

“衰蘭,快走——”

快走!

走!

殘月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氣,高聲叫着撲向平沙雁。平沙雁左臂頓時鮮血噴射而出。

古鴻意打橫抱起白行玉,感激地深深看了師兄一眼,便使出輕功飛速繞行離去。

他一腳踏上窗戶,正準備一躍而下時,正好看見老鸨趁亂也扒着窗戶,準備逃走。

“诶呦呦,這麽巧,是白大俠啊……”

老鸨一改往日神情,怯怯笑着。

古鴻意冷冷地對老鸨說,

“三百兩黃金,我放在了明月樓五樓的黃色芍藥瓷壇裏。我要贖他走。”

老鸨先是一愣。

實在沒想到,明月樓已亂成一鍋粥,命都難保,“白幽人”竟然還堅持付錢再走。

“果然是白大俠……”老鸨心中竟生出些敬佩。

得了銀錢,老鸨總歸還是高興的,喜笑顏開,“好好好。白大俠慢走。”

不料,古鴻意卻話鋒一轉,

“我交了贖金,便不欠明月樓了。而你們欠他的——”

古鴻意的目光落在懷中的白行玉面上。

“下次來明月樓,必定讓你們,悉數償還!”

語罷,古鴻意躍入無邊的夜色中。

心口三道血洞,山河一劍的傷痕,在剛剛拼盡全力與殘月較量時,無暇感覺疼痛。

如今逃出生天,夜雨落在面頰,打濕了頭發,喚醒了夜中搖曳的春芍藥,連傷口一同喚醒了。

心口空空蕩蕩,極痛。

古鴻意抱着白行玉,只顧往前跑。

跑到腿腳麻木,只是機械的動着。他忽然想到,“我們這是要去何方。”

他們還能去何方。

來汴京的第一夜,他抱着白行玉跳上那只飄搖的小船,船夫問過他一模一樣的問題:“客官,要去何處?”

那時候,他苦苦思索,天地白茫茫,渺無答案。

去劍門,去汴京,去明月樓……

去找一個人。

他找到了嗎?

他找到了。

今夜,至少,他終于安安心心的圓滿了這個問題。

他來汴京,目的本十分單純,卻沒想到卷入這麽紛亂複雜的事情中去。

古鴻意不怕寂寞,最怕麻煩,而麻煩偏偏總是找到他。

正如師父算的,他這個人,命運不好。

夜雨飄飄搖搖,心口三處鑽心剜骨的疼痛,逼的他思緒模糊,眼睫落滿了雨水,似乎也模糊了。

身後是江湖聯盟的追兵。他的大盜的蓋世聽力,可以清晰聽見他們的腳步,越來越近。

他們腰間插着的兵戈,随他們的步伐,在寂靜的雨夜中碰撞出清脆的金鐵铮鳴聲。

他聽見雨聲淅淅瀝瀝,花葉聲窸窸窣窣。

汴京天地寬廣。

天地緩緩,壓到他肩上。

他們,現在該去何處。

何處可以庇佑他們。

古鴻意無力思考,只是機械地向前跑、向前跑。

直到雙腿同思緒一樣因雨水浸泡而發白、發軟。

他快撐不住了。

他将白行玉緩緩放下,扶着他,待白行玉站穩。

然後,他終于雙腿一軟,重重地跪在雨中。

古鴻意氣喘不止,如被抽出了脊梁骨,癱在地上,捂着心口,蜷縮了起來。

“古鴻意。”白行玉張張嘴,卻發不出聲。

眼眸落滿了雨水,輕輕顫抖。

古鴻意氣若游絲,抓住白行玉的手,“你快跑。他們追的是我。”

白行玉堅決地搖搖頭。

古鴻意胸口的衣服被雨水打濕,他看得清楚,那裏赫然三個血洞。

“我不獨活。”他拉起古鴻意的手,避開他掌心的疤痕,輕輕寫道。

古鴻意思索片刻,“……那就帶着我去官府自首,我是白幽人,能變成五百兩黃金。夠你生活了。”

表情認認真真,不像開玩笑。

白行玉做了個口型,“有病。”

白行玉不管不顧的拉着古鴻意的左臂,将他半馱在肩上,一步步向前走去,艱難的踏在泥濘中。

雨重,他肩負着兩人的重量,走的艱難。

古鴻意的呼吸已然錯亂,重重地擁擠在他的耳畔。很熱。

雨色彌漫,空氣中到處是草木清氣。混合着古鴻意身上馥郁的血腥氣,灌入他的喉嚨。

“……江湖聯盟,一群……僞君子……”古鴻意艱難地發出沙啞的聲音。

“殺我就算了。我本來就是個禍害。”

“我想不通,他們為什麽要害你。”

白行玉拍了拍古鴻意的臉頰,那臉頰已然沒什麽血色。

“這五年,我在想,到底什麽是俠,什麽是義。”

“義,明明是他們定的,但他們自己,卻不遵守……”

白行玉伸手輕輕覆住了古鴻意的嘴唇,示意他不要再說話,節省體力。

古鴻意便很乖順的沉默了許久。

追兵越來越近。

他們兩個人,一殘一傷,就這樣慢慢的、卻锲而不舍的,向前走着。只顧向前走。

古鴻意許久無話,白行玉以為他已經昏過去了,便扭頭看了他一眼。

古鴻意正靜靜盯着他看,一雙眸子清清亮亮。

他緩緩張開手掌,動作很慢,很輕,但手心傷痕還是皲裂開來。

他扳着指頭,一項一項,慢慢數着,

“三道山河一劍、三百兩黃金、九天的追殺、兩夜的逃亡……”

聲音啞啞的。

古鴻意自顧自的數着些什麽。白行玉沒有理會他,只是拼命向前逃。

古鴻意把這幾個數字,反反複複,數了又數。

他垂下眼眸,氣息溫溫地吐在白行玉的脖頸邊上。他小聲說:

“你明明一點…都…不便宜。”

你一點都不便宜。

字字句句。

不輕易。

白行玉眼眶一沉。

使用錦水将雙淚的俠客,卻半生無淚。他的劍,便是他的淚。

不是無淚。要看淚,為誰流。

追兵随細雨而至。

“白幽人就在那。”

“抓住他。”

他們被團團包圍,逃無可逃。

白行玉把古鴻意從肩頭放下,扶着他輕輕躺下。

雨水落進古鴻意眼睛中,眼睛生澀,視線模糊。

他看見白行玉跪在自己身邊,小臂顫抖着摸索着他腰側的劍。

冷冽美目蓄滿了異樣的神情,像一根繃緊的弦驟然斷裂。

四弦一聲如裂帛。

那是冷峻而瘋狂的神色。

白行玉抓起他的霜寒十四州,跌跌撞撞地提着劍站起來。

古鴻意倒在地上,伸出手,卻無力抓住他,指尖徒勞的從他的發絲穿過。

“白行玉……你要做什麽。”

白行玉抓着霜寒十四州,咻地一聲,劍出鞘,銀光琉璃。

“我去把他們都殺了。”白行玉無聲地說。

換我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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