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笑意

第22章 笑意

“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千紅一窟鳳眸閃爍着瑩瑩春光,舒舒暢暢地沖着古白二人笑了。

“好,我答應你。”古鴻意不多猶豫便應答道,只是眉宇依舊肅穆緊蹙,劍,也依舊直直指着千紅一窟。

“你放開他。”

古鴻意聲音帶着啞,壓迫感如玄鐵一般傾來,千紅一窟卻仍一副游離的樣子,依舊輕快雀躍地讨價還價着,

“擇日不如撞日,明日就洞房吧!”

古鴻意被她的思路帶偏,稍稍歪頭,竟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才回答道,“明日不行。”

“為什麽?”千紅一窟眉頭一挑。

古鴻意答:“我們傷還沒好。”

聽到這個答案,千紅一窟訝異地一擡鳳眸,目光直直盯向戴着手铐、裹成花卷的白行玉。

“傷沒好就玩這麽大?依我看,有何不能洞房的。”她完全是口無遮攔。鳳眼調侃地落在青碧的脖頸上,指尖戲弄人似的稍用了些力。

古鴻意卻一臉正氣:“我們只是上藥。”

千紅一窟笑的爛漫,一副“我都懂”的樣子,“诶呀呀,好吧,那我就等着你們。”

語罷,她将十指丹寇輕輕從白行玉脖頸上移走,

千紅一窟滿身花香馥郁地纏繞着脖頸,忽然一松,如藤蔓抽離,白行玉得了自由,卻微微擡眼,指尖輕撚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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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中還藏有最後一片芍藥花瓣,本待千紅一窟松手,他便立刻發出花瓣,速速抹了她的喉嚨。

他正細細計量着千紅一窟喉嚨鮮血淋漓噴射的弧度。他不會讓血沾了古鴻意的身。

忽然,肩頭一暖。

是千紅一窟将雙手放到他肩膀上,輕輕點了幾下,溫聲對白行玉說,

“小粽子,再不許搞偷襲!我這便回去看店了,下次見你,我陪你好好比試一場暗器。”

白行玉一怔。

芍藥花瓣撚在指尖,僅僅猶豫片刻,便未發出。

千紅一窟盯着他纖長的睫毛,笑得很狡黠,話語卻溫柔如波,

“美人,難不成,你現在還想着殺我麽?”

千紅一窟的眼睛似乎能看破一切,她只俏皮地眨一眨眼睛,不再說破。

“你是不是在想,我與袖玲珑十年宿仇,自然不會放過他的師弟。”

“你錯了。我與袖玲珑如何苦海深仇,也僅僅是我們二人之間的故事。”

聞言,古鴻意便與千紅一窟對視一眼,見她笑容坦坦蕩蕩。

千紅一窟繼續柔柔地講,“跟衰蘭,并無關系。殺了衰蘭,是我不義。”

跟古鴻意一模一樣的說辭。

“我千紅一窟堂堂正正,自然不做龌龊的事情。

你卻看輕了我,美人,我倒有些傷心呢。”

白行玉本垂着眼簾,避開千紅一窟的目光,聽到此處,他微微蹙着眉,緩緩擡起眼眸,想對千紅一窟道一句“抱歉”,只見一雙極其明亮澄澈的鳳眸映入眼中,很近、明亮如鏡。

跟古鴻意一樣黧黑卻明亮的眼睛。

劍門的血雨腥風,詭谲風波,在這樣澄明的眼睛裏,尋不到一片塵埃。

他有些失神。原來世上真有這樣的理、這樣的義。

古鴻意不知何時已收起了霜寒十四州。春日的廳堂裏,所有人的武器與殺意已盡數收起,只留下一堂暖光彩澈春光。

古鴻意的身影在搖曳的花影中清晰鮮明。

“不過,你也是真護他。那個雨夜如此,現在也如此。”千紅一窟嘆了口氣。

她略帶調侃地瞥了古鴻意一眼,笑了,心裏說,衰蘭,你當真有福氣。

千紅一窟的笑聲在春風中飄着,“呀,我真要走喽,店裏的生意等着我照顧呢。”

“老板娘,多謝你相救,但我們不能白白……”古鴻意認認真真。

尚未講完,千紅一窟卻又清清亮亮笑了,“就這麽住着吧!我的宅子閑着也是閑着。喔,記得幫我照顧好芍藥、金圍帶、葡萄……”

千紅一窟扳着指頭繼續交代着,

“櫃子裏的衣服都是給你們倆準備好的。——衰蘭,再不許如我初見你那日,穿的那樣破破爛爛的!”

第一次見?

古鴻意回憶起初入汴京的那個月光如水的夜晚,他穿的是袖玲珑師兄縫縫補補了五年的黑色長袍,補丁累補丁,簡直如盔甲,十分實用。

古鴻意和袖玲珑都很喜歡那件長袍。

那晚,他還戴着鬥笠。

那個邊緣發毛、發青的鬥笠,是醉得意師兄去冰湖打漁的時候偷來的。

醉得意師兄說,那日大雪,湖面一白,他一看見那個老漁翁小小一粒黑影,便想起小古正缺一件鬥笠,于是哈一口熱氣,翻身進船。老漁翁回來,只見一壇陳釀的竹葉青。

“像你師兄那樣打扮,你也讨不到老婆的。”千紅一窟幽幽道。

古鴻意順從地點點頭,卻只是糊弄過去老板娘。其實,他并不覺得師兄們那樣穿着打扮有什麽問題。

都當賊了,有誰會鮮衣怒馬呢。

“至于江湖聯盟。那也是一群瘋子,簡直比你們盜幫還掃興。”講到江湖聯盟,千紅一窟面上立馬湧上不耐煩的神情。

“不過,你們倆不用多擔心,你們殺盡的那一波追兵,是殘月最精銳的部隊,氣得梅一笑幹脆撤了兵……一時半會,那群煩人的家夥不會再來擾亂你們倆。”

古鴻意卻仍有顧慮,“此處正是汴京繁華之所,是否會有些不妥。”

“你有想到,在繁華鬧市開一爿小店的小小女子,卻是大名鼎鼎的繡閣閣主嗎?”千紅一窟反問。

“這便是,大隐隐于市——”

千紅一窟雀躍着邁出門檻,裙擺飛揚,“真的要走了!再會!”

她的身影很快縮成小小的一點紅。遠遠的,聲音卻又清晰地随風飄來:

“衰蘭,你要是真擔心,那就在江湖聯盟再追殺來之前,趕緊成了親——我要喝喜酒呀!”

到頭來,千紅一窟執著的還是一場喜酒。

古鴻意嘆了口氣,便蹲下身,視線與白行玉平齊,然後捏起鑰匙給他解開鐐铐。

清脆地“咔”一聲,手铐終于開了,只是碾出的紅痕依舊縱橫。

古鴻意幫忙揉了揉他的手腕的壓痕,指尖搭在凹痕上打着圈揉開,下手很輕。

千紅一窟那種噼裏啪啦跳脫吵鬧的人一走,連芍藥、金圍帶、葡萄都跟着春風止息靜下來。

他們兩人和芍藥花一起安靜了下來,又是許久無話。

古鴻意見白行玉有些失神的樣子,目光遙遙落在門外無盡的春光,老板娘的身影已遠去、遠去……

“古鴻意所說,竟是對的。錯的是我。”

他在心裏說着,感覺心頭某一塊堅硬,像被春風吹得化開了一樣。

“簌簌”地一聲,不經意間,古鴻意掌心翻轉,他手腕一空,垂到古鴻意膝上。

古鴻意亮出掌心:

他藏起來的最後一片芍藥花瓣。外端柔柔粉,內端盈盈綠。

日光把花瓣的脈絡照的清清楚楚。

“剛剛,你發的很好,只是起掌有些不對。”古鴻意便做了個示範,手腕柔柔一晃,如一條小船晃晃悠悠,并不見發力。

“咻——”

那芍藥花瓣像一把飛刀一樣,準準插入玄鐵鐐铐鎖心之間,“叮”一聲,鎖心碎裂。

不愧是衰蘭送客手。

“下次,我便會開千紅一窟的鎖了。不會再讓你被铐起來。”

白行玉點點頭。雖說,手铐這一遭,是他自己自願拷上。

古鴻意的聲音很輕,他說:

“明天起,我教你暗器,抵你教我劍。好嗎。”

白行玉愣了一下。古鴻意半蹲在自己面前,手掌靜靜攤開,兩人視線平齊。

日光投射在古鴻意的面上,看得很清,古鴻意輕笑的時候,會有一對酒窩。

“嗯。”他很乖地點了點頭。

學劍、學暗器、找毒藥師療傷、去天山祈福……

不知不覺,他們倆約定了好多事情去做。

“那現在做什麽呢。”白行玉卻忽然有些茫然,像一根常年繃緊的弦,驟然松弛下來。

現在好像不用再擔心追殺,不用再擔心挨打,那現在做些什麽呢。

古鴻意認認真真,“嗯,我先去買好明日的時蔬。”

“然後,去給芍藥、金圍帶澆水。”

“午後,我去西市買個更大些的架子。葡萄要結蔓子了。”

“然後去……”

古鴻意并無什麽大表情,一項一項地慢慢講着。

最後他說:

“跟我一起。”

“……嗯。”

當然,在這些瑣碎又平靜的小事之前,還有一件事……

古鴻意伸出手,他将自己的手交給他,動作已經很熟稔,然後,他被一把打橫抱起。

習慣了,他便很平靜地依偎着古鴻意的肩膀。

去西廂房換衣服。他當紅豆小花卷已經很久了。

把白行玉穩穩放到床上,古鴻意打開那個梨花木櫃子,對着一櫃子齊全的輕衣暖裘,心中默默道:

謝謝老板娘。不愧是老板娘。

向白行玉交代了一聲,古鴻意便離開西廂房,等他換好衣服。

古鴻意無聊地守着芍藥叢,重瓣芍藥開得盈盈可愛。

他回憶起千紅一窟煞有其事的表情,“你學你師兄那樣打扮,是娶不到老婆的!”

如雷貫耳。

确實,除了平沙雁,盜幫的師兄、師叔們,都沒有老婆。老板娘也并未說錯。

……

怎麽算好的打扮呢。古鴻意自己也不清楚。

華山論劍那一遭,他穿了自己最新的衣服,僅僅五個補丁,還請袖玲珑仔細加固了一下。

頭上綁的布條,是找醉得意借來的,一點毛邊都沒有。只不過,之前是用來綁酒壇子的,有一股熏熏的酒氣。

初來汴京的夜晚,老板娘笑意盈盈地請他微微躬身,為他鬓邊簪花。

喔……古鴻意有了學習的對象。

白行玉換好簡單的素色長袍,便出來西廂房,只見澄澈日光下赫然一個“采花大盜”,抱着一團一團萱乎乎的芍藥花,其間夾着青綠的金圍帶、淡紫的牽牛花……

暢暢春風把采花大盜吹到他面前。

“我戴哪個。”采花大盜認真說着,有些苦惱,兩個酒窩在日光下呈現出兩個淺淺的小坑。

看見他,古鴻意便不再管自己,快快挑出一朵小小的淡青色芍藥,便別到他鬓邊。

“你戴這個好。”

古鴻意看見白行玉眼底浮現出一些少見的情緒。不是他常有的那種尖銳與鋒利,也不是空洞與失神。

很接近笑意。古鴻意想。

……

一陣勁爆的敲門聲響起。

“古鴻意!——”

“小古啊,诶呦,我們家小古啊……”

“袖玲珑你別擠我,诶呦呦……”

“怎麽不開門啊?小古真在這兒麽……”

“喂,跛子劉,咱們到底是來提親的還是來搶劫的,注意素質!”

“我不管!千紅一窟那個女魔頭,我跟她拼啦——兄弟們,咱們拆了這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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