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上門
第23章 上門
叫叫嚷嚷的聲音,你一言我一語地彙成一團壓倒春日喧嚣的旋風。
古鴻意卻分的清楚:
“砰。”是跛子劉師叔在砸門,疑似用的是他的假腿。
“叮。”是袖玲珑師兄在弓着身子鑽門鎖。
“好!”全然鬧不清楚狀況,卻不妨礙高聲喝彩的,是醉得意師叔,他應該喝的醉醺醺,踏着歪歪扭扭的步子。
“唉……”至于這一聲無奈的飄飄然的喟嘆,這是毒藥師師兄沒錯了。
完蛋了,是師兄們、師叔們來了。
古鴻意看一眼面前的白行玉,鬓邊一點絨絨的青白芍藥,他把指尖搭在花蕊上,輕輕撥弄了一番。他沒什麽表情,遙遙看一眼門外的喧嚣,又靜靜地把目光移回古鴻意面上。
絕對不能讓師兄們見到他。
古鴻意不假思索,便下了決心。
古鴻意快快将環抱着的芍藥、金圍帶、牽牛花穩穩放到地下,便拉起白行玉的手臂勾住自己的脖頸。
不由分說地便想他打橫抱起來。
白行玉蹙眉,他第一次見古鴻意臉上寫着類似于“焦急”的二字。
重逢之後,無論面對殘月的輕銳“月下梅花發”,亦或是梅一笑的山河一劍、千紅一窟的“一團旋風桃花色”,古鴻意始終神情平靜,出劍穩而沉。
一棵秋風蕭瑟的鐵鑄的老樹,人如其劍,寬厚、肅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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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發生了什麽。
他便輕輕推開古鴻意的胸膛,剛想寫着問:“怎麽回事”,這次,卻直接整個失重,腳下騰空。
!
古鴻意雙手搭在他腰側,一攏,竟一下子把他倒着抗在肩頭。
“走。”
長發懸垂,潮紅上漲。
天旋地轉,鬓邊虛虛插着的的青色芍藥也順勢掉落下來。
“喂……”想說話,當然發不出聲。古鴻意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古鴻意倒很細致,騰手便團住花萼,把這一朵芍藥暫時收進袖籠裏。
把他按在西廂房的床上時,古鴻意見那雙美目又冷冽起來,蹙着眉将古鴻意按在肩頭的手打走,卻又奪回來,想問清楚情況。
古鴻意很直接地捏着他的手,拉過他頭頂,牽成一條舒展的弧線,把一對手腕合在一起,一手便捏在自己掌中。因此斷了他的言語。
啞巴确實有這點好。
“門外人,是我師兄、師叔。”古鴻意解釋道。
白行玉被他牽成一條繃緊的弦,明白反抗只是徒勞,整個人便軟了下來,只是深深不解。
“我有什麽不能見你師兄。”他只能無聲地做口型。
古鴻意愣了愣,垂下眼眸,語氣依舊很堅決,“他們會認出來你。”
他說的是實話。
白行玉輕笑了一下,聽起來倒是為自己着想。
只不過,他覺得古鴻意屬實杞人憂天。
被大手捏住的一雙手腕,輕輕晃了晃,示意古鴻意放開他,他不會反抗了。
古鴻意松手。
白行玉擡起手腕,兩指并攏,作劍訣的樣子般,往自己臉頰處“咻”地劃了一下。
古鴻意當然明白他的意思。這是華山論劍時,霜寒十四州直直劃破白幽人的面具時的招式與情态。
華山論劍古鴻意固然輸的慘烈,唯獨這一招,無比驕傲,長久銘記。
夜深月沉,輾轉反側時,也時常翻出回憶。比醉得意的陳年佳釀更醇厚,催他睡去,夢裏是碎裂的白瓷……青白色的皮膚……冷靜被揉碎而泛紅的眼睛……小痣……
“你是世上唯一見過我真面目的人。”
他雙指依舊搭在頰側,緩緩地垂落,順着脖頸一線,模仿着當時碎裂的白瓷面具,乍破而迸。
“是。”古鴻意垂眸,“……可我師兄們能認出你。”
“為什麽。”
古鴻意卻噤了聲。
原因很簡單,因為盜幫老家,古鴻意的卧房裏,鋪天蓋地滿滿當當山窮水盡,皆是白幽人的畫像。
華山論劍歸來,五日畫一張,五年以來,不曾停歇,跟劍一樣,成了古鴻意單調生活的骨髓。
師兄們耳濡目染,怎麽可能認不出。
何況,本就是毒藥師教的他畫畫、袖玲珑給他研的墨、畫好了第一個拿給跛子劉看,跛子劉笑得舒舒暢暢,粗糙皲裂的大手輕輕摸摸他的發頂……
“嘿呀,咱們家小古,肯定能打敗他!”
這些執念,怎麽可能告訴白幽人呢。只會讓他更看不起自己了。
“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不想你被別人看見。”古鴻意忽然擡起眼眸,黧黑深處生出不容置疑的壓迫,他只有作戰時才會調出這樣的神色。
“我把你藏起來。”
話音未落,古鴻意便自顧自的按住他的肩頭向後推去,把他一把壓在床上。
不管他紊亂的呼吸和擰起的眉宇,只是扯過來被子,又把他整個裹起來,藏進去。
在此之前,大門已“轟”一聲坍塌了,古鴻意蹙眉,師兄們應該已經進來家門了。
古鴻意起身,準備離開西廂房去應付師兄們,推開西廂房的梨花木大門時,古鴻意駐足,回頭看了一眼。
白行玉稍稍拉下些被子,只露出來一雙清冽的眼睛,睫毛顫顫。
靜靜地,盯。
盯。
“在此處等我。”古鴻意又交代一次。
對方長眉一蹙,眼睛也跟着擰了一下,依然疑惑。然後,他幹脆把被子往上一提,自己把自己蒙起來。
*
古鴻意長籲一口氣才推開西廂房的門,來到廳堂中。
果然,袖玲珑、跛子劉、醉得意、毒藥師……已經圍坐成一個圈,靜靜等着他。
“師兄、師叔,是我。”古鴻意對盜幫衆人作了揖。
師兄們卻毫無反應。
僅有毒藥師淡淡地喟嘆一聲。他身旁,跛子劉俨然肅穆,一語不發,甚至冷哼一聲。
古鴻意有些惘然。
往日,他一回盜幫,師兄們便像一群蝙蝠一樣,從灰塵翻湧的各個角落飛出來,熱熱鬧鬧地你一句、我一句。
春光下的廳堂,跟陰暗晦朔的盜幫洞穴,完全不一樣。澄澈日光投射在師兄們身上、面上,他們身上蒸騰的灰塵便清晰可見,金粉一般。
他們個個坐的拘謹端正,如金剛般,竟無人說話,卻又全全把目光彙在古鴻意身上。
古鴻意被盯得有些發怵。
平生第一次覺得師兄們看起來,很神聖……
“師兄?”
端坐如一尊金剛的醉得意狹起眼睛,一拍大腿,一瞪雙目,氣魄雄偉地緩緩開口:
“不~想~你~被~別~人~看~見~”
“我~把~你~藏~起~來~”
醉得意加入盜幫前,是汴京戲班子最有頭有臉的老生,每每上臺前必酣暢狂飲,一口腔調醇厚洪亮,有黃鐘大呂之聲。
此刻聽起來,卻十分之詭異,十分之陰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