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3章 第 3 章

這裏的鞭刑不似凡間的鞭刑,它看不着血,卻能将修道者的整個五髒六腑連帶着內丹都鎮上一遍。

三鞭落下,阿岫臉色已白得像紙,藥修們都有些看不下去,急忙道:“可以了,可以了,想來她這回是能長記性了。”

觀塵也松了好大一口氣,随機收了鞭子,将微顫的指尖藏在袖中,淡淡道:“去,将你損壞的靈草都種回來,那些靈草什麽時候長好了,你什麽時候從靈草田中出來。”

阿岫狠狠看着他,手撐着粗糙地面,緩緩起身。

他忍不住想上前扶,手還沒伸出去,旁邊的藥修便先扶住她的手臂。

誰知,阿岫并不領情,一把将藥修老頭搡開,兇狠罵道:“假仁假義!”

藥修老頭吓得連白胡子都抖了抖,怔然看着她一瘸一拐走遠。

衆人心有靈犀沉默。

過了一會兒,藥修長老開口:“你這段時日都在閉關,可是要到大乘期了?”

“并未。”觀塵答。

“再過幾日便是每旬的滌淨日,你需得留出空閑來,可莫忘了。”

“是。”

長老也沒什麽好說的了,便道:“今日鬧劇算是過了,不必再親自守在這兒了,你去就是。”

觀塵微微颔首,緩緩又往回走。

剛回到寝宮,他擡手便想看看靈草田的情況,可手擡至半空後僵持許久,最終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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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草田裏,阿岫正蹲在地上,和藥們修一樣,拿着拿着鏟子挖坑種靈草。

只是她蹲得很遠,一個人待在僻靜的角落,沒有人上前和她說話,她也不會主動和別人說話。

這些靈草種下後,最累的活兒算是幹完了。她不會藥修的功法,沒辦法養護這些靈草,每天給靈草澆澆水就行。

靈草長得忒慢,要長成她毀掉時的樣子不知道要多久,她早有些待夠了,但又被結界擋着,哪兒也去不了。

她百無聊賴躺在靈草田的路上,眯着眼,翹着腳,一點一點的。

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打斷了她的清閑,她正在考慮要不要上去打架,突然聽見那兩人道:

“聽說這回滌淨日,山下又是來了不少人,都是為了膜拜觀塵神君,祈求他洗滌身上的污穢。”

“每回都是這樣多人,我都不稀奇了,不過這回可是特別一些。”

“有什麽特別的?”

“聽聞山下來了個只受傷的小狐貍,又乖巧又懂事,為了治傷,如今已在山上住下了。神君日日和她相處,再想想那小怪物,說不定一個念頭就将小怪物逐出師門,換一個弟子了……”

阿岫眉頭緊皺,猛一下從地上坐起,快步朝外走。

剛巧有藥修要出去,她直接抓住人的手臂跟了出去,後面好幾個人追她,她也不管,只顧一路往前跑。

說話的兩個弟子看着她的背影,輕哼一聲:“就知道她按不住性子,這回去肯定又要被神君罰。”

另一個弟子道:“誰叫她捏死我的蟬,她活該,我要去看她的笑話,走。”

-

寝宮沒看到人,阿岫又往大殿上去。

這幾日是滌淨日,那老男人不在寝宮,必定就在大殿。

果然,就在大殿後頭,她一進門就看見了他和那只死狐貍!

她來勢洶洶,守門的弟子沒敢攔,只顫顫巍巍往裏喊一聲:“神君……”

觀塵轉頭,看見她,先是愣了愣,而後收起眉頭,輕聲問:“你的靈草種好了?怎麽出來了?”

她咬了咬牙,兇惡盯着他,大步走過去,将桌上那只狐貍一把摔在地上。

狐貍顯了人形,一個七八歲的長着一雙狐耳的小姑娘站在地上。

觀塵的臉色微沉:“你又再鬧什麽?”

“我在鬧什麽?要不是我跑出來,你就要收新弟子了吧!”阿岫眼中的淚光閃爍,語氣是兇狠的,聲音卻是哽咽的。

觀塵實在有些生氣,可看到她這副模樣,卻是頭疼更厲害一些:“你又是從哪兒聽來的?”

阿岫上前狠狠推了他一把,哭着喊:“你這個騙子!騙子!”

他實在無奈,只說了聲抱歉,便帶着她消失在原地,瞬間回到了寝宮。

“莫哭了。”觀塵嘆息一聲,擡手要給她擦眼淚。

“不許碰我!你這個騙子!”她一把拍開他的手。

“騙你什麽了?”

“別人說太上忘情只有經歷過感情的人才能修,你早就有過戀人了,你騙我,你說你只喜歡過我!”

觀塵張了張口,沒有說話。

阿岫微愕,怔怔看着他:“真的有過?”

他修太上忘情,但未曾有過戀人,他不知如何回答。

“真的有過……”阿岫喃喃一聲,“所以你們什麽都做過了是嗎?你親過她,抱過她,和她睡過……對我卻是推三阻四,你根本就不喜歡我!我不要你了!你不要做你徒弟了!”

那顆玄鐵小球又開始亂撞了,觀塵已有些吃不消了,他忽然有些想放棄:“好。”

阿岫未曾想過他不會挽留,怔愣一瞬後,轉身就要走,冷冷留一句:“我不會練你說的什麽心法了。”

“阿岫。”他抓住她的手腕。

“你不是我的師父了,我憑什麽還要聽你的!”阿岫沒有回頭。

觀塵看着她,只剩嘆息:“你要師父怎麽做呢?太上忘情并非有過戀人才能修,我也并沒有過什麽戀人,你那日将所有靈草都毀了,就是為此事嗎?”

“是。我恨你,恨你毫不留情用靈鞭打我,恨你修什麽太上忘情,我恨你去救什麽死狐貍,我要你只愛我,眼裏只有我,不許有別人!不許!”她咄咄逼人,逼逼緊逼,觀塵卻沒有後退。

他看着她:“我怕你受不住,那三鞭大多數都打在了我自己身上,只是外人看不見,我的眼中只有你,已經只有你了。”

阿岫驚訝,面上不顯,眼淚卻更洶湧了:“那你和我洞房,今日就洞。”

“為何非要如此呢?”

“你若是不願意,就表明,你說這些只是為了讓我練那個該死的心法!你明明知道我每次練那個心法便會難受無比,可你還是要我練。我聽話了呀,我練了呀,你為什麽連這點要求不肯滿足我!”

觀塵牽住她的手:“你性情急躁,若不練此心法,以後必受反噬……”

她掙脫:“我不要聽你說這些,我要你回答,今夜和不和我同房。”

觀塵閉了閉眼:“好。”

阿岫臉變得飛快,一下t抱住他,仰頭腦袋驚喜道:“真的嗎?”

“嗯。”他松開她的手,往後退了幾步,“我去将前面的事忙完。”

“師父!”阿岫追上去,“師父生氣了嗎?”

觀塵緩緩搖了搖頭,緩步走出門。

阿岫突然有些懊惱,她不該那樣沖動,不該毀了藥修的靈草,都怪那個巡邏弟子,若不是怕師父又要生氣,她定要去将那個巡邏弟子揍一頓!

她在房間站了一會兒,悄聲跟去了大殿。

師父還在給那只狐貍治療,她看得心裏仍舊酸溜溜的,卻強忍着沒有再沖過去,還裝模作樣上前幫忙,即使師父并不需要她幫忙。

又一次,師父擡手,要拿桌上的丹藥,她立即将丹藥拿起放到師父手中。

“快治療完了,你先坐一會兒。”

師父又對她笑了,她一定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好。”她連忙規規矩矩,安安靜靜坐好,像一座小木雕,連眼睛都不動一下。

觀塵偏頭時不慎瞧見,嘴角又彎了彎。

桌上的小狐貍正目不轉晴盯着他,忽然覺得大家說的是對的,觀塵神君真是一個讓人如沐春風的人。

“好了。”觀塵起身,微微擡手指指桌上的丹藥,“這些丹藥你帶回去,每日服一粒便好。”

小狐貍跳下桌,變回人形,拿了丹藥,對他鞠了好幾躬,蹦蹦跳跳往外去。

阿岫追上一步,朝她道:“對不起。”

小狐貍看她一眼,又看觀塵一眼,什麽也沒說,蹦蹦跳跳走了。

倒是她,一直眼巴巴盯着師父看。

“知曉錯了就好。”

師父又笑了,師父的笑好溫暖。

阿岫想上前抱着師父,想挽着師父的手臂一起慢慢往回走,但是她不能。

她就這樣默默跟在師父身後,逐漸距離隔得有些遠了,師父會停下腳步,回眸望她,就和小時候一樣,她又小跑着跟上。

走出大殿,幾個藥修在外候着,師父又看她一眼,她抵着腦袋走過去,朝那幾人道:“我沒想跑。靈草田裏太枯燥太無聊了,我想今天歇一天,明天再去,我會将我毀掉的靈草都種回來的。”

幾個藥修相視一眼,又看觀塵一眼,點了點頭:“其實靈草種出了也就沒什麽要忙的了,每日澆水就成,你若想歇便歇一天吧。”

阿岫擡步就要走,可師父沒動,她又轉過頭去,朝幾人道:“謝謝。”

“不必多禮不必多禮。”那幾人連聲道。

觀塵這才朝人微微颔首,而後擡步往前走,阿岫跟在師父的後面,看着師父的背影,師父擡首,她也擡首,師父停步,她也停步。

“梨花開了。”

靈霧山靈氣充沛,卻未受宗門陣法影響,四季分明,陰陽輪轉,只随日月前行。

阿岫順着師父的目光看去,看見那棵矗立在路上的梨花樹。

它的樹幹已粗壯到一個人抱不住的地步,大概已活了上百年了。阿岫不知百年前的光陰,卻知與師父相處的二十年,師父從未這樣為這棵樹駐足過。

她皺着眉頭,想要看清明白這棵梨花樹到底有何奧妙,可師父只是駐足一瞬,又擡步繼續往前去了。

到底是有什麽稀奇的呢?她邊走邊往回看,實在沒看出有什麽特別的。

天還沒黑,她跟着師父,一前一後進了殿門。

師父坐下了,她跟過去,蹲在他身邊,抓住他的手輕輕晃晃。

觀塵擡眸看一眼窗外明媚的日光,又看向她:“太陽還未落。”

她抿了抿唇,臉上多了一些紅暈,乖乖坐在師父身旁,一點兒不吵鬧了。

師父開始修煉了,他閉着眼,被一圈銀白色的光暈罩住,散發着淺淺的溫和的光。

師父就連修煉也這樣好看。

阿岫看師父一眼,也開始修煉。

但她靜不下心,時不時便要睜開眼看看外面的天是不是黑了,時光怎會這樣漫長?每回師父不在身邊的時光總像是格外漫長。

反複好幾次,她終于靜下來,再睜開眼時,臨近黃昏,師父坐在廳中的矮幾旁,正在調制靈露,落日餘晖将師父的白發染成暖色的。

她忍不住走過去,跪坐師父身旁,輕輕枕在師父的腿上。

師父沒有躲避,将最後一滴靈露調制完成,輕輕牽住她的手,慢慢起身,緩緩朝裏走。

她癡癡看着師父映着晚霞的背影,腦子裏什麽都沒有了。

日光暗了,她跟着師父進了瀑布門,到了師父的洞府。

她從來沒來過這兒,應該會左顧右盼,這裏摸摸那裏瞧瞧的,可她的心跳得像停下了一樣,手心早已濕透了,只能呆呆坐在石榻上。

師父走到她的跟前,彎身摸摸她的臉,輕聲道:“阿岫,看着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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