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第 58 章
觀塵又覺得心疼, 又覺得好笑:“放心吧,已經好了,以後還是能吃果子的。你說你, 非要去招惹那些蟲子做什麽?”
阿岫癟着嘴, 吸吸鼻子:“還不是怪你, 你什麽都不怕, 我才要不停捉蟲子來的。”
“好了好了,是師父的錯,師父認了, 師父怕了, 別去招惹那些蟲子了。”
“嗚嗚, 師父……”她抱緊師父,眼淚不停外冒。
觀塵哪兒哄過孩子, 只能試探着, 像那些婦人抱着嬰兒一樣抱着懷裏的孩子, 不停輕聲哄:“乖,乖,莫哭了,有師父在呢。”
她還是哭個不停, 一聲又一聲喊師父,将人身前的衣衫都哭濕了。
觀塵不厭其煩地哄着, 哄到她睡着,才将她放去床上。
興許是吃過虧, 她不再跟那些蟲子過不去了,也不再跟師父鬥氣。
她仍舊離師父很遠, 走在路上時也不肯并排,但若師父停下來, 朝她喚一聲“阿岫,到師父身旁來”,她便會邁着小步子快速走過去。
她沒再喊過師父老東西,但也極少喚師父為“師父”,可在她心裏,師父已經是師父了。她仍舊不喜歡那些道法,也遲遲沒能通過師兄的考核,但她喜歡師父。她說不清楚,似乎在喜歡師父這一點上,她已經和靈霧山的弟子們成為了同類,她敬仰他,崇拜他,有時會不理解他,可只要有師父在的地方,她就會安心。
尤其,在她十歲那一年,師父向掌門申請,每旬設t置一個滌淨日,為山門外的所有生靈治療疾病,滌蕩心靈。
她看着浩浩湯湯的人在山門排着長隊,無論妖鬼精怪,無論貧窮富貴,無論外貌年齡,師父坐在那裏,臉上總是挂着淡淡笑意,對着誰都是那副輕聲細語,與他們治病論道,無論他們問得是多麽淺顯的道理,師父皆是不厭其煩地一一回答。
可她還是不明白,她總是埋怨,因為這些人,師父那幾日總是很忙,沒空和她一起去聽道法課,沒空和她一起去後山摘果子。
她不喜歡那些人,她讨厭那些人。
“觀塵說要開一個這樣的日子時,我還有些不太贊成,可現在看來,是好事啊,最近上山來拜師的人多了許多。”掌門開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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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修長老卻道:“這般是否太功利了些?”
“這算什麽功利?觀塵又未收取好處,這不是造福蒼生嗎?”
“嗯,我想做這些是為了阿岫,是阿岫啓發了我。”觀塵緩緩道,“自從有了阿岫這個徒弟後,我便越發覺着生命之可貴,只要我看到如同阿岫大小的孩子,我便會想到阿岫,那些正在受苦受難的孩子若是阿岫,我心中該如何難過?便有了這個想法。”
丹修長老愁眉苦臉:“唉,我也一樣啊,每回看到旁人家優秀的弟子,我便會想到我那不争氣的徒弟……”
殿中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笑起來,講到自家的徒兒都是滔滔不絕,有時又恨極了,有時又愛極了,就連一向愛唱反調的掌門也安靜下來,跟着他們一起笑笑說說。
原來,師父真是這樣想的。
阿岫在殿外聽見了他們的說話聲,可聽見的是二十多歲的阿岫,不是十多歲的阿岫。
十多歲的阿岫什麽也沒聽見,只看見師父在跟那幾個死老頭笑,她更不開心了,她突然有些不喜歡這樣的師父。師父是好,可師父對誰都這樣好。
“我要和師父一起去那什麽滌淨日。”她攔住師父。
“可以。”師父笑着道,“若是你能通過師兄的考核,師父便許你一起去。”
阿岫罕見地未頂嘴,只道:“我會通過考核的。”
觀塵也不多深究:“好,師父等着你。”
其實考核并不算難,他們年齡不大,師兄并不要求他們做到書中所寫,只要求他們會背,能解釋就夠了,最差無非是死記硬背。
她想和師父待在一塊兒,有了動力,她背東西還挺快的,至于意思,也死記硬背好了。
“道可道,非常道……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師妹,不錯,這是結業令牌,證明你通過考核了。”
好醜的令牌,但是她一把接過,連一句謝都沒有,轉頭就走。
師兄不會跟她計較,師父也不會跟她計較,可不代表其餘人不會。
她知道她已經得罪了許多人,那些人都不喜歡她,可她并不覺得那是得罪,她只是不想搭理他們而已,是他們自己心中有迷障,只因人不願意與他們說話,就怨憎別人。
“喏。”她拿着令牌朝師父展示,“我通過考核了。”
觀塵并未驚訝,從手心裏變出一本心法,笑着道:“阿岫可以和師父一起修煉了。”
“也可以和師父一起去那什麽滌淨日。”
“自然。”
阿岫收起心法,囫囵翻開一遍:“師父練的也是這個嗎?”
“并非,阿岫的體質和師父的體質不一樣,不适宜修一樣的心法。”
“好吧。”阿岫将心法收好,又問,“我不用再去前面上課,以後是不是就能留在這裏和師父一起修煉?”
“自然,你剛修煉,自會有許多不理解的地方,師父自然會在你身旁,免得你走了歪路。”
阿岫揚起笑顏:“那師父說,我們現在該練什麽?”
“練體。”
“啊?”
“體格健碩了,靈魂才能強大。”
頂着大太陽,阿岫紮着馬步,看着天空的雲,頭腦有些發昏。她的胳膊累了,腿也累了,渾身酸脹得受不了了。
“師父啊,師父。”她忍不住哀嚎,“師父,我要站不動了。”
“再忍一忍,很快到一炷香了。”觀塵坐在一旁,翻過書頁,嘩啦啦的聲音,聽着悠閑極了。
阿岫瞪他一眼:“師父說得輕巧,自己怎麽不來試試?”
他笑了笑,收起書冊:“好,從下一組開始,師父和阿岫一起。”
阿岫抿了抿唇,身體仍舊疲累,心裏說不出的歡喜。她有時會感覺,師父對她是不一樣的,她是師父的徒弟,他們才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
師父一向是一言九鼎的人,說要陪她練,便不會食言,更不會偷懶,她練多久,師父就練多久。阿岫每回看到他滿頭的銀發,便會忍不住想笑:師父一把年紀也是不容易。
“師父,你的頭發為何是白色的?”阿岫邊練邊問,“我看有幾個長老年齡也不小了,可沒哪個像師父一般滿頭白發。”
“在秘境裏受了重傷,後來就變不回來了。”
“師父這樣厲害也會受傷嗎?”
“師父也是從不厲害到厲害的,在不厲害的時候,受傷也不算稀奇。”
“是誰傷了師父?我以後厲害了,去給師父報仇。”
“難得你這樣有孝心,不過,那魇獸已死了。”
阿岫不知如何作答,過了一會兒,悄悄看他一眼,忍不住又跟他找話說:“師父臉上為何沒有汗?”
他解釋:“等你修煉入門後,也不會這樣輕易出汗。”
“師父,我還要練多久才能修煉?”
“随時可以,只要你能參悟那本心法。”
師父說的參悟并不是完完全全接納那套心法,而是看懂,她如今的确還沒有看懂。上面的字她都認識,可連在一塊兒,她就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了,只能每日體修完後對着月光拿着書冊研究。
只可惜,師父說,心法這種東西不比武功,旁人的指點沒用,要自己領悟。
可她很想,離師父近一些,再近一些。
她領悟來,領悟去,一次又一次試着将天地之間的靈氣引入體內,可好不容易成功了,她卻渾身難受得厲害。
一股強勁滾燙的靈力在她體內亂蹿,擠壓着她的骨骼,似乎要将她壓扁碾碎。
她扶着那銀杏樹,幾乎疼得直不起身來。
自小到大,無論是受傷了,還是哪兒痛了,她腦子裏第一個蹦出來的人便會是師父,師父會關心她,會幫她。
“師父,師父……”她又喊,幾乎是哀嚎。
可師父像是預料到了一般,從容走過來,只是在她頭頂摸了摸:“阿岫莫怕,繼續将天地間的靈氣引進體內,會好起來的。”
她看着師父溫柔的眼神,強忍着身上的疼痛,繼續修行那本心法。
她的身體似乎是一個有固定大小的容器,無法承受那樣多靈氣,靈氣擠壓着她骨骼的位置,這還不夠,似乎要将她的整個身體撐開。
她眼前已開始恍惚,莫說是眼前的寝殿,就連師父的臉也看不清了,可她還在喊:“師父,我好難受,我真的好難受……”
師父的聲音似乎從缥缈的遠方傳來,還在告訴她:“莫怕,很快便好了。”
“師父、師父……”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雙眼一閉,往後倒去。
她倒在了師父的懷裏。
越長大,師父就離她越遠。從前師父總愛摸她的頭,可她總不願,現在她願意了,師父卻不摸了;從前她生病,師父會摟着她,會抱着她,可現在,師父只會遠遠地站在一邊看着;從前師父怕她走累,會抱她走路,會牽着她的手,可如今,他們即使并排,中間也會隔着距離。
這就是長大嗎?她從前很希望長大,那樣步子就能邁得大一些,就不用仰頭看着別人,可如今,她忽然不想長大了。